01.《第一************

本期内容概要

第一炉香:东方主义与长三堂子

导语 

    《第一炉香》发表在1943年上海《紫罗兰》杂志。「在故事的开端，葛薇龙，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作家特别标明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这女孩在香港读书，没钱了也不想回上海，就去找她的姑妈。她姑妈多年前嫁给富商做姨太太，富商死后变成有钱的风流寡妇，不过两家关系不好。梁太太对登门的薇龙相当无礼，一是报复上海家族当年的道德谴责，二来当天她被乔家十三少假约会耍了一下，乔家公子就是后来小说的男主角。

    姑妈说话不客气，薇龙进退两难十分尴尬。接下来两个主角有段很长的对话，中间有一件道具，即是梁太太手上的扇子反复被提起。「梁太太一双纤手，搓得那芭蕉柄的溜溜地转，有些太阳从芭蕉筋纹里漏进来，在她脸上跟着转。」「梁太太只管把手去撕芭蕉扇上的筋纹，撕了又撕。薇龙猛然省悟到，她把那扇子挡着脸，原来是从扇子的漏缝里钉眼看着自己呢！」这是小说的第一个小高潮，两个女人目光对视，就好像你透过百叶窗或钥匙孔去看别人，却正看见别人的眼睛。梁太太不动声色的评估侄女的颜值，有没有可持续发展的潜力。薇龙长相如何？张爱玲有经典的比方：「如果湘粤一带深目削颊的美人是糖醋排骨，上海女人就是粉蒸肉。」姑妈透着扇子的缝看薇龙，觉得她在社交圈是可造之材，最后就让她留下。

女主角在这个过程已经看清几点：

第一，她姑妈家的整个生活方式不健康；

第二，这不像是女学生合适的生活环境；

第三，这家的佣人又是势利又是八卦，总而言之很乱。

所以当薇龙离开这个充满东方主义气味的豪宅时，她觉得走进去将来会很危险。但为了学费她还是去了，她觉得只要自己坚持，就没问题。

全书构架 

整个《第一炉香》就是写一个上海女生在异国情调的香港，怎么样一步步的沉沦堕落。这个过程一共可以分为四个阶段，女主人公有四次选择。

【第一次】的选择就是上述薇龙的离开。

【第二次】选择的关键点是葛薇龙到了她的房间，打开衣柜。「……开了壁橱一看，里面却挂满了衣服，金翠辉煌；不觉咦了一声道：『这是谁的？想必是姑妈忘了把这橱腾空出来。』她到底不脱孩子气，忍不住锁上了房门，偷偷的一件一件试穿着，却都合身，她突然省悟，原来这都是姑妈特地为她置备的。家常的织锦袍子，纱的绸的、软缎的、短外套、长外套、海滩上用的披风、睡衣、浴衣、夜礼服、喝鸡尾酒的下午服、在家见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色色俱全。一个女学生哪里用得了这么多？薇龙连忙把身上的一件晚餐服剥了下来，向床上一抛，人也就膝盖一软，在床上坐下了，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热，低声道：『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这里有两个关键词，「衣服」和「长三堂子」。

*注：想了解长三堂子，推荐可以看一部电影叫《海上花》。电影是根据韩邦庆小说《海上花列传》改编的，你要了解长三堂子，就要了解那个文化。原来当年这些公子哥儿要去长三堂子玩，非常辛苦，开始几个月近不了身，要花很多钱，要请她跟你讲诗、唱歌、弹琴、请吃饭。总之长三堂子性质大概有点像现在的一些高级风月场所。

再来是衣服。当天薇龙试穿完衣服，浑身一软，躺在床上。晚上睡觉她作梦了，楼下的音乐钻到梦里。在梦里，她一直在跳舞，而且梦到了衣服的质感，说绸缎布料就像〈蓝色的多瑙河〉河水一样，绕着她转。这是她的第二次选择，她对自己说：看看也好！薇龙梦里的享受，可以说理性上觉得长三堂子进个人不对，可是超我跟本我却有冲突。如果醒着、理性是超我，梦中是欲望、本能，那现代心理学研究指出，人的理性比起人的潜意识是非常脆弱，我们本质上被巨大的潜意识所推动着。从这个角度看，葛薇龙是更加没得救了。

【第三次】的选择于是出现了。张爱玲只用一句话交代住姑妈家葛薇龙的时间流逝，「她在衣橱里一混就混了两三个月……」。某天晚上，她姑妈和老相好司徒协坐车回家。姑妈秀给她看一个金刚石手镯……话应未落，司徒协就在葛薇龙的手上唰地也套了一个。小说里描写说：「……那过程的迅疾便和侦探出其不意给犯人套上手铐一般。」薇龙有段独白：「一晃就是三个月，穿也穿了，吃也吃了，玩也玩了，交际场中，也小小的有了点名了……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么？」薇龙回想，司徒协早注意她了，今天的举动显然和姑妈已经有协议，将来还会有很多这样的事情。这么重的礼收下以后，麻烦了！长三堂子的工作，好像刚刚开始……

这期「细读张爱玲」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