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白话文】致二子：教二子致祥之道

导言  

这封信是咸丰十一年三月十三日曾国藩自安徽休宁县城写给身在湖南老家的两个儿子曾纪泽与曾纪鸿的。曾纪鸿是曾国藩最小的儿子，精通天文、地理、舆图诸学，可惜英年早逝，年仅33岁便离开了人世。在这封家信时，湘军正在就安庆与太平军展开激烈争夺。期间，曾国藩的大营数次遭到太平军的围攻，形势十分危急，所以在此时他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在信中向两个儿子反复交代了曾家的家训，同时还提出了不少期望。

白话文 

字谕纪泽、纪鸿儿：

接到你们二月二十三日的来信，得知家中五房人都平安，我感到很高兴。

我初三日那天抵达休宁县，随即就听说了景德镇失守的消息。初四日写了一封家信，托你们的九叔寄回湖南，那封信中就提到我这里局势危急，恐怕难以继续支持的情况，但我仍然坚持全力攻打徽州，或许可以一鼓作气拿下徽州，如果拿下了，就是一条生路。

初五日进攻徽州，强中营、湘前营等在西门遭遇了一次挫败。十二日再次发动进攻，没能把贼军引诱出城交战。当天夜里二更时分，贼军偷袭营寨、抢劫村庄，强中、湘前等营大规模溃败。前去参战的二十二营之中，遭受挫折的有八营（其中包括强中三营、老湘三营、湘前一营、震字一营），有幸保全，丝毫没有受损的有十四营（其中包括老湘六营、霆字三营、礼字二营、亲兵一营、峰字二营），这次失利跟咸丰四年十二月十二日夜里贼军偷袭湖口水营时的情形相近。

这次没遭受挫折的部队还是比较多的。从战争的一般情况来看，这次失利不过只是一次小小的挫败，没有太伤及我军的元气。目前正是局势万分紧急的时候，我军四面的交通要道都被阻塞，军需接济线也被“贼军”截断，再加上这次吃了败仗，军心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十分的不稳定。我目前所期望的是，左宗棠所部能够打败景德镇和乐平县的“贼军”，鲍春霆所部能够迅速从湖口救援徽州，这样战况或许会略微有所转机，否则，局面就不堪设想了。

我自从弃笔投戎，领兵打仗以来，就下定了决心，如果遇到危险，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咸丰七年和八年两年，我在老家养病，常常害怕自己突然死在家中窗下，违背了我自己当初的意愿，失信于天下人。后来我被朝廷再次起用，我的态度、意志就更加坚定了。这次打仗即便战死在沙场，也丝毫没有的牵挂、遗憾。我常常念叨，自己贫穷且无知，竟然官还做到了一品，年纪也活过了五十岁，而且还略有名气于天下，同时还掌握着兵权，能得到这些，我感到万分的侥幸和惭愧，我这辈子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唯独对古文和诗词，我平时花了不少功夫，钻研、苦思，却没能一心一意的运用我的努力，独自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尤其是在古文方面，我确实有些基础，如果我突然去世，我的心得、经验可能就此成为像《广陵散》那样的绝调，后继无人。我在书法方面用功最为短浅，但近些年也稍微找到了入门的方法。古文、诗、书法这三个方面，我一无所成，不能不因此而耿耿于怀。至于行军打仗，原本就不是我擅长的事，打仗贵在出奇制胜，而我过于稳重，打仗贵在使诈，而我过于耿直，这样怎么能消灭这些声势滔天的“贼匪”呢？即便是以前多次告捷、取胜，也是由于万分侥幸的缘故，（上天如此眷顾我），我还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事呢？

你们长大成人以后，千万不要再投身行伍，参军作战。想要靠参军打仗建立功业其实很困难，但造成罪孽却很容易，尤其容易将是非口实留于后世。我长时期生活在军队中，现在每天都像如坐针毡一般。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没有违背当初的志向和所学，没有一刻忘记要爱护百姓。近些日子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能体会到督师作战的辛苦。你们现在应当一心一意地读书，不要想着从军，也不要想着当官。

我教育咱们曾家的孩子们不要忘记八本、三致祥的道理。八本就是：读古书以讲求语言文字为根本，创作诗文以讲究声调为根本，奉养父母以讨得父母欢心为根本，保养身体以少恼怒、少发火为根本。立身行事以不撒谎为根本，主持家务以不晚起为根本，当官以不贪图钱财为根本，行军打仗以不骚扰百姓为根本。三致祥就是：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我的父亲竹亭公教育他人时，对孝字格外的重视。他年轻时恭敬的对待父母，老年时慈爱的对待父母，都是出于一片至诚之心，所以我给他写墓志的时候，只详细叙述了他孝敬父母这件事。

我的祖父星冈公教育人时，十分注重八字、三不信。八字是：考、宝、早、扫、书、蔬、鱼、猪。三不信说的是，僧巫，风水，医药，这三个方面他都不相信。

处在这样的乱世当中，钱财越少，就越能避免祸端；花销越是节省，就越能增长福气。你们兄弟侍奉母亲，除了要谨记“劳”字、“俭”字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可以安身立命的方法了。每当战争形势严峻的危急关头，我总是把“劳”、“俭”这两个字叮嘱给你们一遍，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什么遗言遗训留给你们。你们可以把我上述这些话禀告给诸位叔叔和你们的母亲，千万不要忘记。

解读  

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曾国藩所在意的不是自己的性命，他早已做好了为朝廷殉命的准备。他所在意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能不能守住曾家的家业，把曾氏家族的运势延续下去。如何保持曾家的家业，延续曾家的运势呢？在曾国藩看来，不在于参军打仗建立功业，而在于能否坚守祖上所遗留下的八本、三致祥，八字、三不信的家训，不丢掉以孝为先，耕读为中心的家庭传统，不忘以勤劳、节俭作为安身立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