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嗑卦：如何运用刑罚？

第四十八集  治狱之道

《易经》中的噬嗑卦就像法家，注重法治。主张罪恶必须及早加以阻止；为防止其蔓延扩大，应该采取重罚。

那么，严厉的刑罚对于听或者不听劝告的受刑人来讲，会产生怎样的结果？“施刑过重”是否会带来不良隐患呢？司法者又该怎样运用刑罚呢？

我们至今为止，不能确定《周易》的整个爻辞是否为周文王一人所撰，这是一种历史的无奈。

就算我们知道卦辞为文王所书，爻辞为周公所撰，或者就算我们可以确定卦、爻辞都是文王所撰，也不可能知道其卦爻辞的真正含义了。

中国字因为其本身的特性，同一句话所表达的涵义就有多层解释。它本身是有弹性的。甚至一个字就有好几种意义，有好几种不同的读音，所以，可以想见，《周易》应该不仅只有一种版本。

比如小畜卦，可以把它念成“xiǎo xù”，也可以把它念成“xiǎo chù”，都可以。

噬嗑卦，也有好几种不同的解释：我们可以把九四当做是被审判的对象，其他五个爻联合在一起针对、审判它，但是，这样后果太严重了，它会受不了的。

所以，我们也可以把整个卦分成上下卦，上卦是审判者，下面那一卦是被审判者。可是大多数人，习惯于把初爻跟上爻当做受刑人，而把二到五爻，当做施刑人。

如果初九和上九是受刑人的话，我们就很清楚，初九可能是因为初犯，所以它所受的刑就比较轻。

但是，上九就意味着总是死不悔改，导致自己在错误的道路上越陷越深，所以被判以重刑。重到什么程度？这也得视具体的情况而定，不能一概而论。

现在全世界都在讨论的一个话题，就是要不要废除死刑？很多国家主张废除死刑，因为很多人认为，一个国家如果没有死刑犯，文明程度就相对要高。可是，我们得冷静一点，当一个国家把死刑废除以后，会产生什么后果呢？

其中的一种后果就是，会给很多意图犯罪的人一种不好的心理暗示：就算再怎么违法犯罪，他都不会被判处死刑，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所以他们就会无所顾忌地实施他们的犯罪行为，这样就会产生很多的社会问题。因此，现在有很多人主张保留死刑，也有相当的道理。

我们从小处说，一个三口之家，如果小孩子犯错了，父母两个人通常会有不同的看法，这是什么道理？这会让小孩子无所适从嘛。

但是，这也会给小孩子一个观念：每个人讲话都有一定的道理。角度不同，观念就不一样，所发表的意见也就不一样。

其实，噬嗑卦的二爻到五爻都是代表司法的不同层次，每一层次都有不同的看法，所以我们才需要面面俱到，才可以做到公正。

噬嗑卦象征法治，是阐释“刑罚”原则的卦象，它包含了不同层次的刑罚方式。一说到“刑罚”，就尤为令人生畏。

但是，为了排除障碍，制止罪恶，维持社会秩序，就不能不进行刑罚，否则，一旦泛滥，便一发不可收拾。那么，作为噬嗑卦的受刑人——“初九爻”，一个刚开始犯错的人，究竟会遭受到怎样的刑罚呢？

 每一卦的爻都是从下往上看的。我们先来看噬嗑卦初九爻。初九爻的爻辞是：屦校灭趾，无咎。

大家看到“无咎”，心里就放心了。因为错误是初犯，罪不及死，也不会被重罚，所以说“无咎”。无咎的意思就是说，犯错误的人只要善于弥补过错，就可以弃恶从善，就不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遗症。

“屦”是什么意思？屦就是穿的意思。我们有一句俗语，说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穿小鞋子。要想让一个人寸步难行，只要给他穿小鞋就行了。

所以，从这里可以知道，在脚上套上用木头做成的刑具，行动就不方便了，这让人觉得现在行动已经不自由了，已经受到了惩罚。

但是这种刑罚很轻，只是对犯错人的一种警戒，并没有伤害到他的身体。这就是初九爻所代表的意思。

所以，一个小孩子，如果初犯小错，父母不能打他、不能骂他，只让他罚站。罚站就是屦校灭趾，就是让他的脚趾头不能动，让他的行动不自由。

如果刑法再重一点呢？那就是禁足了。禁足就是说在一个礼拜之内不能超过某一范围。比如让他呆在家里不许出来，这样行动上就不自由了。

通过这种方法，让犯错者意识到社会对自己的过错是不能够立刻谅解的。如果不能迷途知返，那后果就会越来越严重。所以，警戒犯错者就是帮助他，帮他改变，而不是给他难堪，让他受罪。

同样的道理，西方的小孩子，如果做错事情，爸爸会说什么？会叫他去time out。time out就是时间暂停的意思。

我就问美国的父母：你叫你的小孩time out的时候，会不会给他们规定说多少时间？他说不会。我们也是一样。

让小孩子去罚站，你会不会告诉他罚站五分钟？不会。但是现在有些父母却会这么做，直接说罚站五分钟，这样完全没有效果。

因为小孩知道了时间就开始看表，觉得很好玩。心想还有四分钟，还有三分钟，这样有什么效果呢？

那应该什么时候解除惩罚呢？三个字：看着办。我们中国人随时随地都在应用《易经》的智慧。

如果受罚的小孩子表现得不错，他真的是在那里反思，你就可以说，好了好了，既然你知道错了，就去喝杯茶吧，顺便给妈妈倒一杯；如果他站在那里嘻嘻哈哈，完全不以为意，那你就得让他接着站，不然有什么用呢？

初九的小象说：屦校灭趾，不行也。趾就是脚趾头，脚趾头代表什么？代表一个人的行动刚刚开始。

大家走路的时候先动哪里？先动脚趾头呀，脚趾头动然后整个脚才会动，然后腿才会动，然后身体才跟着动。

现在让你脚趾头不能动，就是限制你的自由。因为你妨碍了大家，破坏了秩序，所以限制你的自由，不然的话你还会干涉别人。这就叫“屦校灭趾”。

所以整个的噬嗑卦叫做“内自讼”。“内自讼”就是自己跟自己打官司，反省自己的思想，检讨自己，想办法改善自己，那自然会亨通。

“不行也”，是什么意思呢？“不行”，就是犯错的人不能继续前进，继续去搞破坏。我们常常说，不行不行，不行就是说到此为止，不能再做，不能再前进了。

其实，孔子讲的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动，听起来好像文绉绉的，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不行。

现在我们把“非礼”的意思弄得很狭小，好像男女之间的性骚扰才叫非礼。实际上，非礼就是不合理、不合乎礼制、不合乎整个社会的秩序。

不合理，就是不行。既然不行，就不能继续盲目地前进，那样只会越来越坏，结果越来越糟糕。

“初九爻”相当于刑罚的开始：因为罪行不重，所以获得的刑罚也相对较轻。但是，越是看似渺小的罪行，越不能疏忽，应该严格加以管制，才能避免蔓延成大恶。

那么，是不是“重刑”之下，就一定能够得到理想的效果？这会不会引发一些因“施刑过重”而产生的社会隐患呢？

六二爻代表施刑的人。它的爻辞说：噬肤，灭鼻，无咎。

肤就是皮肤，噬肤就是咬破了皮肤。咬破了皮肤有时候会搞得连鼻子都遭殃。就像一个人吃肉的时候，用力狠狠地咬下去，结果把肉汁溅得满鼻子都是。

它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处罚人家，而又不择轻重，反而会把自己弄得很难堪。

但是，我们对于初现端倪的小过错采取稍微严厉一点的处理方法，一般说来是件好事情，而不是什么坏事。虽然可能把自己弄得难堪，但是相对于犯错者的知错而改，还是值得的。

一个爸爸，当看到自己的小孩犯错时的心情，与看到别人的小孩子犯错时的心情是不一样的。他会觉得别人家的小孩子犯了错误，没什么大不了，相反还觉得很好玩，因为小孩子本来就调皮嘛。

可是自己小孩犯了错，就会很紧张。我们常常说，爱之深，责之切，就是这个道理。父母在小孩犯了过错时，严厉一点，千万不要等到他犯了大错，无可挽回的时候才后悔莫及。

如果做父母的对小孩子的小过失不以为意，那么小孩子会慢慢地毫无顾忌，最终会犯大错，这是做父母的没有尽到教育的义务。

六二爻的小象说：“噬肤，灭鼻”，乘刚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因为乘刚。我们知道，六二爻是阴爻，但是初九是阳爻，凡是阴爻位居阳爻之上就叫乘刚。

乘刚的意思是虽然行为稍有点过分，只要不犯大过，不要错得太离谱，那都是无咎的。当然，因为一点点错误就把人吊起来打，当然就过分了；因为一点点小错误，就罚人三天不吃饭，就更过分了。那是凌乘、凌辱。

其实，乘刚是必然的。但是要拿捏好度，太严厉了会打击人们知错就改的积极性，太宽松了无异于放纵人的过错，所以，这个度非常重要。

噬嗑卦的六二爻提醒我们：人犯了错，如果不给予足够重的惩罚，是得不到惩戒的效果的。

只要裁决公正，即使施刑稍重，也不会产生隐患。但是六三爻却说：“噬腊肉，遇毒。”在实施严厉刑罚的过程中，为什么会“遇毒”呢？此“毒”为何物？我们又该如何“解毒”呢？

六三爻的爻辞是：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

腊肉就是干肉，虽然它是肉，但是晒得很干，水分都蒸发掉了，所以它很坚硬。如果吃的人不注意，一口咬下去，可能就会遇毒，遇毒的意思就是它反噬你。

就像一个人，如果你觉得他好欺负，稍微犯点过错，就无所顾忌地惩罚他，最后他不服气，反咬你一口，反噬你。这就糟糕了，这种状况就是遇毒。遇毒之后就是小吝，小吝就是说心里不安，但还是无咎的。

所以，当我们处理事情的时候，最好谨慎一些，宁可严厉而不能宽松，但是也不能严厉过度。

就像小孩子，虽然犯了过错，但是不能打他，不然这种暴力倾向会影响到小孩子的心智，等到他长大了就会反噬你。这个时候父母就倒霉了。

那为什么无咎呢？因为惩罚者的出发点都是好的，没有不好的。就像当爸爸的没有存心要置儿子于死地，儿子也没有存心给爸爸难堪一样。

但是我们还是要预防它演变成一种不好的结果，那就不是亨通了。我们要记住，今天的恶果是以前的行为造成的。所以，我们要时刻反思，力争使每一处都能够很圆通。

六三爻的小象说：遇毒，位不当也。为什么会遇毒，就是因为位不当的缘故。六三爻是阴爻处在阳位。阴居阳当然是不当位的。不当位表示什么呢？它表示司法是非常不容易的。

就像审判官、司法官，现在受到舆论的影响，受到权贵的威逼，不能够秉公审理案件，处在司法的位置上左右为难，一不小心就会遇毒。

所以，作为一个审判官、司法官要时刻保持冷静，要时刻警戒自己：虽然自己不能保证绝对的公平，但是要尽可能地做到公正。

不能假公济私，也不能因私报复，那都是遇毒的情况，弄不好就会被反噬，审判者变成被审判者。

噬嗑卦的下卦是震卦，它告诉我们：徒法不足以自行。虽然制定了完备的法律，虽然有了完备的机构，但是没有人，它能够被执行吗？离开了人，法是不足以自行的。

所以法行必依靠人。但是人要明，所以其上卦是离卦，就是说行法之人要心如明镜，要很公正，不能有一点私心和偏见。这很不容易。

噬嗑卦的下卦三爻中指出：刑罚也会遇到挫折。只有努力排除挫折，运用足够严厉的刑罚，才能使诸事无咎。但是“徒法不足以自行”，仅有严厉的刑罚是不够的，还需要公正、正直的人进行司法。

那么噬嗑卦的上卦三爻，又将告诉我们哪些司法者该具备的素质呢？司法者究竟应该怎样运用手中的法律武器呢？

九四爻的爻辞说：噬干胏，得金矢，利艰贞，吉。

这里不是无咎，而是吉。九四爻位居整个审判过程最重要的位置。它跟六五爻是非常接近的。

它给我们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一个公司里，如果部属犯错，是不能由领导来审判的。就像历朝历代从来没有听说皇帝自己去审判犯罪的大臣一样。

因为皇帝一言九鼎，说一不二，没有变通的余地。所以，即使一个大臣犯了滔天大罪，也只能先把他打入死牢，然后派其他大臣去审理。

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司法独立。如果司法、立法、执法不能分开，那么迟早会导致司法不公，腐败成风。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九四爻所代表的就是一个重要的审判人，如果司法过程中所用其人，能够坚持正道，不怕艰难，力求合法合理，就叫做利艰贞，那一定是吉利的。如果是魏征、包公这样的人在其位，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吉利呢？

“干胏”是什么？就是带骨的肉，如果去咬那个带骨的肉，很可能会碰到金矢，矢就是箭。这个箭是会刺人的。

“金”是刚直，又刚又硬的利箭可能会刺伤到自己。所以这个时候，就要下定决心，不惧不怕，不然的话就处理不好这件事情。

九四爻的小象说得很清楚：利艰贞，吉，未光也。“未光”是因为九四爻处于上卦离卦的第一爻，而离卦真正发光的是当中的六五阴爻。

所以九四“未光”。这就是说，如果位居六五爻的领导者支持九四爻的审判者，他才有办法公正审判，如果得不到支持，过程就会很困难。

如果九四受到六五的影响，就不能完全做到公正。可见要把一件案件审判得很公正，要有贤明的六五，要有刚正的九四，这两个爻要配合在一起，才会产生良好的结果。

领导很贤明，大公无私；同时审判的人很刚正，不畏难，不偏私，那自然就公正了。但这两个只要有一个不对劲，结果就会让人很失望。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六五爻的爻辞是：噬干肉，得黄金，贞厉，无咎。

它与九四爻相比，还是差一点。因为实际的审判者是九四，不是六五。六五只是高高在上的支持者而已。所以六五吃的是干肉，不是干胏。

对于九四的审判结果，六五只能审核一下，可以发表意见，但是不能私自改判。所以六五最好保持轻松的心态，不要提太多的意见。

六五爻的小象说：贞厉无咎，得当也。“得当”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如果自己不守正，就很危险。所以要守正，要公正地断案，才能保证无咎。

对于初犯——初九爻，要及早进行适当惩罚，遏制罪行，避免灾祸。二至五爻不同程度的司法方式，都能使事情达到无咎甚至是吉祥的结果。

但是，如果受刑人不听劝告，从初九爻来到了上九爻，会导致怎样的后果呢？上九爻又会给人们提供哪些建议呢？

上九爻代表那个罪孽很深重的人。他从初九的初犯过错，一直不知悔改，走到最后，得到很悲惨的下场。所以，上九爻的爻辞：何校灭耳，凶。

各位看到，六爻之中，就是这爻最凶险，其他爻不是吉就是无咎。所以大家可以看出来，一个审判者，只要秉持公正，就不会凶险，但是被审判的人的状况会变得凶险。

要是所犯之罪很重，同时自己又不知悔改，一错再错，最后只能是非常凶险的结果，同时也不会得到大家的同情。

“何”，就是负荷，就是把刑具戴在脖子上，又紧又重，甚至于把耳朵都遮掉了。可见，对于初次犯错的人，我们是给小鞋子穿，让他的行动不自由而已，现在却把枷锁戴在犯罪者的脖子上了。

由此可见，刚开始还顾忌犯错者的颜面，毕竟只是小错误，所以只是在脚上穿个小鞋，限制脚上的行动；

现在因为犯错者不知悔改一犯再犯，犯法者得不到任何同情，脖子上被戴上了枷锁。所以通常罪大恶极者要被游街示众，既惩罚罪犯，又惊醒世人。

上九爻的小象说得很清楚：何校灭耳，聪不明也。正是因为不聪不明，笨到这个地步，所以铸成如此大错。

真正聪明的人，是不可能走到这个地步的。因为聪明人知道适可而止，他大不了就是闹一闹，表达一下与你不同的意见。

了不起就是出出气，也就算了。如果一个人非要弄到大家都想置其于死地而后快，那能怪谁呢？

我们有一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以，我们也不必老是觉得这些人可怜，觉得他被判罚得很重。

这句话就是提醒我们，不要盲目地去同情这些被判刑的人。如果审判公正，犯罪者就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只能怪自己。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把噬嗑卦看一下。破坏社会秩序的人，败坏风气的人，我们不能不约束他。

如果这些人实在不听约束，就不能不加以刑罚。但是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处罚他，而是要让他改过自新，让他能够重新投入到社会的主流，跟大家和谐相处。

因此，我们分析噬嗑卦不是目的，而只是过程，我们的目的还是讲求人文精神，发扬人文精神，所以下一集我们就来谈谈：人文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