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读 Vol.19 令人恐惧的皇帝

［本期音乐］

1.《长城》BEYOND

2.Solitude - 坂本龍一

［本期书目］

［知远口述］

       各位好，我是许知远。这是一档由单向空间出品，在喜马拉雅独家播出的一档音频节目，单读。在这里，我想和各位一起，逃离这个时代。今天我们来谈论一位了不起，又让人恐惧的皇帝，雍正。先来听一首《长城》。

“遥远的东方

 辽阔的边疆

 还有远古的破墙

 前世的沧桑

 后世的风光

 万里千山牢牢接壤

 围着老去的国度

 围着事实的真相

 围着浩瀚的岁月

 围着欲望与理想

 迷信的村庄

 神秘的中央

 还有昨天的战场

 皇帝的新衣

 热血的樱枪

 谁却甘心流连塞上

 围着老去的国度

 围着事实的真相

 围着浩瀚的岁月

 围着欲望与理想 叫嚷

 朦着耳朵

 那里那天不在听到呼号的人

 朦着眼睛

 再见往昔景仰的那样一道疤痕

 留在地壳头上

 无冕的身躯

 忘我的思想

 还有显赫的破墙

 谁也冲不开

 谁也抛不低

 谁要一生流离浪荡

 围着老去的国度

 围着事实的真相”

       在读这歌词的时候好有感慨啊，BEYOND的一首老歌，是我少年时候听的。小时候听，包括他唱的这些歌词，其实都没有太听懂他在唱什么，过了这么多年，黄家驹也去世了很多年，突然更明白他们在表达什么，他们的愤怒是什么，那个“古老的破墙”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就觉得很惊叹，我经常觉得很惊叹，我觉得BEYOND乐队这四个小伙子，怎么在当时的香港，来自这么一个地方，横空出世，就觉得他身上那种世界观，那种历史感，那种力量都怎么来的呢？他们那么年轻，所以天才是一个非常奇妙的产出，而且上天既眷顾这些天才也对他们残酷，黄家驹这么年轻就去世了。不知道听这个节目的人，那些年轻人多少人还知道BEYOND，还知道他们当年那些歌曲，我觉得那种胸怀，那种宽阔，好像再很难出现了一样，也是一个让人很悲哀的事情。

       听这首歌的时候，觉得跟今天要读的书的一章很搭，这本书来自一个日本历史学家写的，叫《紫禁城的荣光》，通过紫禁城来窥视中国明代和清代的历史，作者是三位历史学家，冈田英弘，神田信夫和松村润。出版方也是我非常喜欢的出版社，是甲骨文出版的，他们出了好多历史类的好书，他们的创始人董风云也是一个很有趣，很有想法，从来不喝酒只喝白水的年轻人。当年这位董先生在法国布尔多，产葡萄酒的地方，留学五年，却基本上没怎么喝过酒，不知道他这日子怎么过的。他们出了一本很好的书，然后我就随便翻这本书，翻到他对雍正帝的描述，然后就觉得他真是，中国专制统治顶峰的人物，一个非常勤勉的专制者，然后有时候很多历史连续剧描绘他多么的英明神武，经常忽略他那种所谓英明神武、高效背后的那个巨大的黑暗的力量，这黑暗的力量对社会的控制，对自由的扼杀，很大程度这部分力量，这种黑暗经过它建立了表面的盛事，这种黑暗的力量、这种禁锢，却要为中国十九世纪之后的衰落负主要责任，因为它使几代人陷入了某种思想和话语的失语状态，失去了思想的自由，失去了自由探索各种事物的能力。我觉得一个专制者对于思想的控制，会给民族带来非常长远的伤害，雍正正是这么一个典型的人物。所以我经常好奇，怎么那么多通俗的连续剧还会那么样地描绘他的能力，描绘他的专制力量。

       我记得我小时候对雍正的最初的印象是从一个香港电视剧，当然也和香港有关系，他们就拍那种雍正时期的暗杀者，叫血滴子，血滴子用很奇怪的武器，总之套到头上立刻就取人首级。我小时候看了香港这样的电视剧和电影，所以现在回忆起来血滴子真是雍正皇帝的一种专制工具啊，他用此来铲灭所有民间可能的挑战力量，所有可能的，不仅是挑战力量，是一种不满，稍微不满的声音。到时候我读的时候大家会意识到他是通过怎样的方式来控制当时的清帝国，然后最近好像碰到好几个人跟我抱怨说自从我们这个节目改收费以后好像就没以前有趣了，好像我就变得正经起来了，是不是因为这节目改收费以后给你造成压力。我觉得这一点都没有，跟收不收费毫无关系，我觉得可能就是需要一个短暂的调整和休息期吧。因为我们之前节目做了一年多，把我之前那种耐心啊，那种有趣的各种想法啊，都已经表达了一些了，我们没有那么多立刻就要表达的。而且可能确实最近半年我的工作非常的繁忙，繁忙到我比以前少了很多时间去胡思乱想，去到处瞎逛。所以这个调整期会过去的，伴随着我手上的书尽快写完，即将写完，我觉得我会恢复以前那种，也不一定恢复吧，可能会一种变形吧，会更胡说八道一点，更放松一点。

让我最气的一个评价来自一个小姑娘跟我说，你以前半夜，深夜，老读的那个小黄文，怎么都不怎么读了。我说我什么时候读过小黄文啊，小黄文是什么啊我问她。她说小黄文就是，我当时读了很多爱情的描写，情欲的描写。对啊我当时怎么会读那么多关于情欲的描写呢？怎么最近都没有读呢？每次现在给你们读什么雍正皇帝，什么慈禧太后，都是被这破书给逼得啊。等我这两个月好好收拢收拢这个新的小黄文，再慢慢读给大家听啊。

［阅读节选］   

       现在我来读这本书中对于雍正的描述，一个登峰造极的独裁者。

44岁的胤禛正式登基称帝，是为雍正帝。

       雍正帝即位后立即派遣使者到甘州召胤禵入京，其抚远大将军的职务则交由新帝的心腹——川陕总督年羹尧兼任。而手握重兵的胤禵在接到命令后十分顺从地交出了兵权，之后便遭到年羹尧的严密监视并失去自由。

       虽然雍正帝是借助隆科多和年羹尧的力量才得以登上帝位，但如果继续放任这两位大功臣，皇帝独裁就无从谈起。于是雍正帝一方面对年羹尧施以格外恩遇，以期使其麻痹大意，而另一方面则背地里策划将其打倒。雍正三年(1725) ，雍正帝突然抓住年羹尧在奏折中将一个成语颠倒的失误，以“不敬”的罪名将其贬为杭州将军，这无疑向全国的官吏发出了年羹尧已失宠的信号。因此各地告发年羹尧的奏折如雪片般送到雍正帝的手中，而年羹尧也遭到逮捕并被送往北京。在对皇帝的意图洞若观火的大臣们的连番审问下，年羹尧被认定犯下包括大逆罪5条、欺罔罪9条、僭越罪16条、专擅罪6条、残虐罪4条、贪渎罪18条、侵蚀罪15 条等共计92条大罪。最终，年氏一族中16岁以上的男丁全部被处死，不足16岁的男丁及女眷则没官为奴。

       处理了年羹尧之后，雍正帝又以包庇年羹尧的罪名剥夺了隆科多的头衔、称号和恩典，更于翌年将其派往阿尔泰前线负责该地区的边境守备。此外，雍正帝还趁隆科多不在朝中，严查其各种罪名，并最终在1727年以大不敬、欺罔、祸乱朝政等41条大罪判处其终身禁锢。

       在处理了年羹尧和隆科多两位功臣后，雍正帝又开始着手对付过去曾与自己争夺皇位的诸王。除怡亲王胤祥作为他的死党而幸免于难外，其余诸王或死，或被禁锢，或被削爵，一时间皇亲宗室为之一空。

       随着宗室诸王的实权被剥夺，新近受封的皇族与八旗领民之间再无直接联系，而仅仅只是根据旗下人丁的多少支取相应的俸禄。至此，清朝的分封制已名存实亡，八旗制度的实权则转移到以都统为首的各旗长官手中。 此外，雍正帝还通过各种手段，大幅增加八旗人丁领取俸禄的名额以解决贫苦满族人的生计问题。通过这些改革，八旗制度的氏族色彩逐渐减弱，皇帝可以直接掌控每一个满族人。换言之，自雍正朝始，清朝皇帝才真正开始成为全体满族人的君主和支配者。

       完成对满族人社会组织的改革后，雍正帝又对汉族官僚组织进行了调整。至雍正朝尚无薪水可领的部分地方官员得到了名为“养廉银”的固定收入，也就是说，雍正帝将之前地方官员向国库上缴规定数额的税金后可随意使用的耗羡进行了重新分配，其中一部分作为官员的养廉银，剩下的则上缴国库。这样的分配方法可谓一石二鸟，一方面增加了皇帝可自由支配的经费数额，另一方面也切断了京宫们进行党争的资金来源。与此同时，雍正帝还大力整顿纲纪，并对揭发官员不法行为的告密者进行奖励。而雍正帝的严厉众所周知，故而地方大员们无不战战兢兢地规范自己的行为，官场风气为之一肃。此外，当时社会上盛传皇帝的眼线遍布全国，故而雍正帝也通过诸多手段强化了人们的这种印象。

       例如状元出身的官员王云锦在某年的元旦进宫朝贺后回到府邸，使与亲友数人一起玩“叶子戏”，但不知为何遗失了一张纸牌。然而众人也未加理会，径直弃牌饮酒。第二天早朝时，雍正帝问及其元旦之夜作何消遣，诚实的王云锦如实作答。雍正帝则笑着说道： “不欺暗室，真状元郎。” 同时从袖中拿出一枚纸牌递给王云锦，王云锦一看，正是昨晚遗失的那张。

       另外，大学士张廷玉在按察使王士俊外任离京前向他推荐了一个男仆，此人办事老练又谨慎，时间一长，王士俊很看重他，并把他当成心腹。在王士俊即将任满回京时，此人突然向主人辞别，王士俊惊问其故，此人则答日： “汝数年无大咎，吾亦入京面圣，以为汝先容地。”直到此时，王士俊方才明白这位男仆是雍正帝派来监视他的一名侍卫(侍从)。

       除此之外，即便是勤政如痴的雍正帝也不可能完全抛开庞大的官僚机构，而仅依靠自身独立处理繁难琐碎的政务。但基于从位于官僚机构顶端的内阁大学士手中夺取行政决策权的考虑，雍正帝逐渐将为指挥对准噶尔作战而临时设置的机构常态化，进而设立了自己的私人秘书室——军机处。“军机”即意为军事机密，而军机处则位于紫禁城乾清门附近的一排小房间中，故而其官员能够迅速前往皇帝的办公地点。该机构每日都有满汉章京数人昼夜轮流值班，同时将从帝国各地送来的紧急报告和密折中的主要内容汇报给雍正帝，以便其当场裁决。因此，该机构的行政效率极高，可以同时处理大批政务并防止泄密。于是，满汉大学士们便再也不能阻止皇帝的独裁了。

       至此，清帝国的组织已完全成形。留给雍正帝最后的工作便是对言论自由的限制。支那地区的舆论主要由知识分子阶层所把持，而科举落第的知识分子与城市中文化程度不高但极具权势的地主阶层相结合，形成了众多诉求相异的社会团体。从整体上来说，在支那的社会舆论中言论的内容越空泛、越抽象就越被认为是正确的，而探讨社会现实问题的议论则被认为是 “俗论”。“俗论”的参与者们大都是对清朝持抵制态度的 “正义派”， 即对支那地区沦为“满清蛮夷”所统治的现实非常痛心和愤慨的一群人。但遗憾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由于缺乏勇气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也正因如此，这些人的言论变得越来越激进和浮夸。

       而已经进入仕途的汉人则不被上述言论所影响，不过鉴于地方宫如果完全无视地方舆论，便很难在当地开展工作，因此他们不得不对这种知识分子的言论抵抗运动持同情态度。此外，在康熙帝的时代，对言论的管制还不是十分严格，所以诸如吕留良等激进人士才会如此活跃。

       昌留良是浙江崇德人，曾于顺治年间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官学中的廪膳生，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 “秀才”。不过，他后来出于某种原因放弃了仕途，并转变为一名社会评论家。而他有关 “清朝是支那历史上最黑暗时代”的犀利论断在江南的文化沙龙中极受追捧，故而他的著作也颇为畅销，虽一版再版，但仍供不应求。吕留良后于康熙二十二年（1683) 病逝，但他的学生严鸿逵、沈在宽等人继承并发扬了他的思想。

       昌留良与他的弟子们并不是所谓的行动派，他们除了言论外没有进一步的打算，更没有以革命手段推翻清朝的考虑。然而，出身湖南的读书人曾静则极具行动力，他在读了吕留良的著作后，立即被其勇敢的反清言论所吸引，进而带着学生张熙前往浙江结交严鸿逵、沈在宽，并开始认真地准备旨在推翻清朝的革命运动。恰逢此时，曾静听闻川陕总督岳钟琪是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的二十一世孙，故而派张熙前往四川向岳钟琪投书，劝其效法先祖，起兵反清。惊恐万分的岳钟琪则佯装赞成，同时借机从张熙处套出曾静的姓名，进而将这些情况上报北京。

       于是，雍正帝决定将这些异见者一网打尽。曾静被逮送北京后，雍正帝采取了与众不同的处理手段，即与其进行对话，并试图以大中华主义的理论说服坚持小支那民族主义的曾静。雍正帝指出，所谓的支那地区自古以来便是一个多民族杂居区，此外汉族也并非一个单一民族，而是融合了诸多民族的文化共同体。如今清朝凭实力将满族人、蒙古人、汉人凝聚在一起，其理念已远远超越了汉族封闭的民族观和国家观。因此，汉人也应该认清现实，进而抛弃狭隘的民族主义。曾静在听取了雍正帝的观点后也很快改变了态度。

       雍正帝还将与曾静问答的对话编为 《大义觉迷录》 并印行全国，用以宣扬他的大中华主义理论。

      除此之外，雍正帝下令将已死的吕留良、严鸿逵开棺戮尸，同时二人的族人则与沈在宽一起被处以死刑。但有趣的是，曾静和张熙却被无罪释放。究其原因，雍正帝看穿了这些宣扬反清言论的知识分子除煽动舆论以沽名钓誉外，再无作为，而即使处理了容易受他人影响和支配的曾静等人也对平息这一事件毫无帮助。

       吕留良等人的获罪给整个知识分子阶层泼了一盆冷水，而这一事件也拉开了清朝文字狱的序幕。自此以后，反清言论在社会上完全销声匿迹了。到乾隆朝时，文字狱变本加厉，其迫害的范围也扩大到普通人的身上。不仅是言论，诗文中的部分内容也可能被断章取义地曲解为有反清倾向，而其作者则必将被处以极刑。例如“千秋臣子心，一朝日月天” 这句诗词中的 “日”、“月” 二字合在一起便是一个“明”字，故而其作者便因怀念明朝的罪名而被满门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