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几天之后

        几天之后，三岛恢复了力气。他穿着便鞋和和服睡衣，起来尝试着走了几步。他胡子拉碴，面容憔悴，脸上还有床单印，眼窝深陷。他在走廊上拖着步子，来到通往小楼的小门前，正准备下楼到店里去。他在楼梯上扶着栏杆，往下看。

他看到了！

        无法相信！这个店铺，他父母、祖父母、祖祖辈辈苦心经营的漂亮店铺，曾经像医院的太平间那般简单、干净、整洁，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一块挂在两墙之间，凌驾于货架之上的长布条上写着：“自然老死吧！”三岛认出了阿朗的笔迹。

        布条下，一群快乐的人聊着，不时地笑着，摩肩接踵地踮着脚看三个年轻人在滋润柜台处唱歌，激情演奏吉……吉他。

        有人时不时地合着节拍鼓掌，有人向凡桑点骷髅头煎饼。凡桑现在都把电热板放到收银台上了，以便流水作业。锅里的水汽升腾起来，使光线显得雾蒙蒙的；糖粉焦化散发出甜味；巧克力飘香，汁液弄脏了地板。搅面的大勺子起起落落，在盘子上画着一个个交叉的白骨。吕克艾丝不停地打着收银机：“一张煎饼?三欧元。谢谢，先生。”

        玛丽莲在清空的刀片货柜前，做现榨苹果汁(可不是阿朗·杜林组装里的毒苹果)。她把鲜果汁接到杯子里，说道：“请付一欧元。”

        欧内斯特在进行军刀表演，但是刀刃拧成了麻花状，还拴上了小环。三岛揉揉眼睛，下楼。守墓人卖了三把刀，他把刀包起来放进袋子里。袋子上写着：哈哈！杜瓦什先生得低着脑袋才能从花冠下走过，抬头就能碰到节日的彩灯。他想自己可能在做梦。可并非如此，因为妻子在召唤他：

        “啊，亲爱的，你终于下来了！太好了。你得给我们帮忙，因为我们都忙不过来了。你想来张薄饼吗?”

        一个真正寻死的人——一进门就明白了店里的变化——径直走向跟他同病相怜的三岛。

        “我想要一个投河石串。”

        “石串……啊！一切照旧。重新看见一个正常人真好。他们把石块腾开了吗?啊不，一直都在那儿。”

         杜瓦什先生气喘吁吁地弯下腰，用两只手搬起一块，可是他竟然那么轻松就搬动了。水泥块出奇得轻，甚至一根指头就能提起来。几天的休息也不至于让他有这么大力气呀。他细细看着石面，用指甲盖抠了抠：

        “塑料泡沫……”

         顾客拿起石块在手中掂量。

         “这会浮起来的！用这个怎么溺水?”

         三岛咧咧嘴，耸耸眉，煞有介事地说道：

        “这不是用来挂手上的……如果石块串固定在脚踝上，就可以在严严实实的泡沫石块层下淹死了呀。”

         “卖这个有什么用？”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您要来一块薄饼吗？”

         顾客不知所措地看着混乱的人群，他们戴着面具，吹着彩纸卷，跳着愚蠢的舞蹈：“这是蠢人的舞蹈，蠢，蠢，蠢！”

         “这些人从不看电视新闻，从不对地球的未来感到绝望吗?”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三岛对这个想在河底过夜的人回答道，“我陪您过去。”

          扑！……他们陷入了手臂的海洋，每个人都在笑闹。柜台那边，阿朗铺开一张被单，准备木偶表演。一切都那么美妙、漂亮、不现实，当然也很愚蠢。凡桑在这种节日氛围和烟雾缭绕中感觉良好。头上裹着绷带，他笑不了，但看上去感觉好得很。吕克艾丝看见丈夫流泪，赶忙跑过去，把他从顾客手中夺过来：

        “您让他静一静！您跟他说了什么?让他变成这个样子?您走吧，到外面去！”

         “我只想要今晚能自杀的东西。”那个人辩解道。

          “您没有看到货架上方的布条吗?这里没有自杀，只有寿终正寝！走，滚开。”

           她陪着丈夫向楼梯口走去。在欢闹的人海中，她丈夫步履蹒跚，问她：“军刀的刀刃是什么材料做的？”

         “橡胶。”

         “为什么把石串的材料换了？”

         “因为客人跳舞的时候，如果不小心碰到了中间的货架，我不想让石块砸了他们的脚。你以为石块损坏了吗?！绳索也一样，现在我们只出售蹦极用绳。这是凡桑的主意，他说，如果自杀的人蹬开脚凳后脑袋就弹到天花板，弹上三、四次之后，他们也就再不想死了。我们换了供货商，你知道吗?不畏死’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们都在‘扑哧一笑’订货。从那以后，营业额翻了三倍。”

        三岛两腿发软。他妻子撑住他的胳肢窝：

       “来，上床去，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