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通史 中国文化史(五)财产(2)

中国通史 中国文化史(五)财产(2)

00:00
14:13

        人类的联合,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无分彼此,通力合作,一种则分出彼
此的界限来。既分出彼此的界限,而又要享受他人劳动的结果,那就非于(甲)
交易、(乙)掠夺两者之中择行其一不可了。而在古代,掠夺的方法,且较
交易为通行。在古代各种社会中,论文化,自以农业社会为最高;论富力,
亦以农业社会为较厚;然却很容易被人征服。因为(一)农业社会,性质和
平,不喜战斗。(二)资产笨重,难于迁移。(三)而猎牧社会,居无定所,
去来飘忽,农业社会,即幸而战争获胜,亦很难犁庭扫穴,永绝后患。(四)
他们既习于战斗,(五)又是以侵略为衣食饭碗的,得隙即来。农业社会,
遂不得不于可以忍受的条件之下,承认纳贡而言和;久之,遂夷为农奴;再
进一步,征服者与被征服者,关系愈益密切,遂合为一个社会,一为治人者,
食于人者,一为治于人者,食人者了。封建时代阶级制度的成立,即缘于此。
参看上章。

       依情理推想,在此种阶级之下,治者对于被治者,似乎很容易为极端之
剥削的。然(一)剥削者对于被剥削者,亦必须留有余地,乃能长保其剥削
的资源。(二)剥削的宗旨,是在于享乐的,因而是懒惰的,能彀达到剥削
的目的就彀了,何必干涉人家内部的事情?(三)而剥削者的权力,事实上
亦或有所制限,被剥削者内部的事情,未必容其任意干涉。(四)况且两个
社会相遇,武力或以进化较浅的社会为优强,组织必以进化较深的社会为坚
凝。所以在军事上,或者进化较深的社会,反为进化较浅的社会所征服,在
文化上,则总是进化较浅的社会,为进化较深的社会所同化的。职是故,被
征服的社会,内部良好的组织,得以保存。一再传后,征服者或且为其所同
化,而加入于其组织之中。古语说君者善群,这群字是动词,即组织之义。
而其所以能群,则由于其能明分。见《荀子·王制》、《富国》两篇。据此
义,则征服之群之酋长,业已完全接受被征服之群之文化,依据其规则,负
起组织的责任来了。当这时代,只有所谓君大夫,原来是征服之族者,拥有
广大的封土,收入甚多,与平民相悬绝。此外,社会各方面的情形,还无甚
变更。士,不过禄以代耕,其生活程度,与农夫相仿佛。农则井田之制仍存。
工商亦仍无大利可牟。征服之族,要与被征服之族在经济上争利益者,亦有
种种禁例,如“仕则不稼,田则不渔”之类。见《礼记·坊记》。《大学》:
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董仲舒对策,
说公仪子相鲁,之其家,见织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愠而拔其葵;
曰:“吾已食禄,又夺园夫红女利乎?”此等,在后来为道德上的教条,在
当初,疑有一种禁令。然则社会的内部,还是和亲康乐的,不过在其上层,
多养著一个寄生者罢了。虽然和寄生虫并存,还不至危及生命健康,总还算
一个准健康体,夫是之谓小康。

       小康时代,又成过去,乱世就要来了。此其根源:(一)由初期的征服
者,虽然凭恃武力,然其出身多在瘠苦之地,其生活本来是简陋的。凡人之
习惯,大抵不易骤变,俭者之不易遽奢,犹奢者之不能复俭。所以开国之主,
总是比较勤俭的。数传之后,嗣世之君,就都变成生于深宫之中,长于阿保
之手的纨袴子弟了。其淫侈日甚,则其对于人民之剥削日深,社会上的良好
规制,遂不免受其影响。如因政治不善,而人民对于公田耕作不热心,因此
发生履亩而税的制度,使井田制度受其影响之类。(二)则商业发达了,向
来自行生产之物,可以不生产而求之于人;不甚生产之物,或反可多生产以
与人交易。于是旧组织不复合理,而成为获利的障碍,就不免堕坏于无形了。
旧的组织破坏了,新的组织,再不能受理性的支配,而一任事势的推迁。人
就控制不住环境,而要受环境的支配了。
         当这时代,经济上的变迁,可以述其荦荦大端如下:
(一)因人口增加,土地渐感不足,而地代因之发生。在这情形之下,
土地荒废了,觉得可惜,于是把向来田间的空地,留作道路和备蓄泄之用的,
都加以垦辟,此即所谓“开阡陌”。开阡陌之开,即开垦之开。田间的陆地,
总称阡陌。低地留作蓄水泄水之用的,总称沟洫。开阡陌时,自然把沟洫也
填没了。参看朱子《开阡陌辩》。这样一来,分地的标记没有了,自然可随
意侵占,有土之君,利于租税之增加,自然也不加以禁止,或且加以倡导,
此即孟子所谓“暴君汗吏,必慢其经界。”《滕文公上篇》。一方面靠暴力
侵占,一方面靠财力收买,兼并的现象,就陆续发生了。
(二)山泽之地,向来作为公有的,先被有权力的封君封禁起来,后又
逐渐入于私人之手。《史记·平准书》说:汉初山川、园池,自天子至于封
君,皆各为私奉养。此即前代山泽之地。把向来公有的山泽,一旦作为私有,
在汉初,决不会,也决不敢有这无理的措置,可见自秦以前,早已普遍加以
封禁了。管子官山府海之论,虽然意在扩张国家的收入,非以供私人之用,
然其将公有之地,加以封禁则同。《史记·货殖列传》所载诸大企业家,有
从事于畜牧的,有从事于种树的,有从事于开矿的,都非占有山泽之地不行。
这大约是从人君手里,以赏赐、租、买等方法取得的。
(三)工业进化了,器用较昔时为进步,而工官的制造,未必随之进步。
或且以人口增加而工官本身,未尝扩张,量的方面,亦发生问题。旧系家家
自制之物,至此求之于市者,亦必逐渐增加。于是渐有从事于工业的人,其
获利亦颇厚。
(四)商人,更为是时活跃的阶级。交换的事情多了,居间的商人随之
而增多,这是势所必至的。商业的性质,是最自利的。依据它的原理,必须
以最低的价格只要你肯卖。买进,最高的价格只要你肯买。卖出。于是生产
者,消费者同受剥削,而居间的商人独肥。
(五)盈天地之间者皆物,本说不出什么是我的,什么是你的。所以分
为我的,你的,乃因知道劳力的可贵,我花了劳力在上面的东西,就不肯白
送给你。于是东西和东西,东西和劳力,劳力和劳力,都可以交换。于是发
生了工资,发生了利息。在封建制度的初期,封君虽然霸占了许多财产,还
颇能尽救济的责任,到后来,便要借此以博取利息了。孟子述晏子的话,说
古代的巡狩,“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梁惠王下篇》。而
《战国策》载冯煖为孟尝君收债,尽焚其券以市义,就显示著这一个转变。
较早的时代,只有封君是有钱的,所以也只有封君放债。后来私人有钱的渐
多,困穷的亦渐众,自然放债取利的行为,渐渐的普遍了。
(六)在这时代,又有促进交易和放债的工具发生,是为货币的进步。
别见《货币篇》。货币愈进步,则其为用愈普遍,于是交易活泼,储蓄便利,
就更增进人的贪欲。物过多则无用,所以在实物经济时代,往往有肯以之施
济的。货币既兴,此物可以转变为他物,储蓄的亦只要储蓄其价值,就不容
易觉得其过剩了。

在这种情形之下,就发生下列三种人:
(一)大地主。其中又分为(甲)田连阡陌及(乙)擅山泽之利的两种人。
(二)大工商家。古代的工业家,大抵自行贩卖,所以古人统称为商人。
然从理论上剖析之,实包括工业家在内,如汉时所称之“盐铁”,谓制盐和
鼓铸铁器的人。其营业,即是侧重在制造方面的。
(三)子钱家。这是专以放债取息为营业的。
要知道这时代的经济情形,最好是看《史记》的《货殖列传》。然《货
殖列传》所载的,只是当时的大富豪。至于富力较逊,而性质相同的,小地
主、小工商及小的高利贷者。那就书不胜书了。

        精神现象,总是随着生活环境而变迁的。人,是独力很难自立的,所以
能彀生存,无非是靠著互助。家族制度盛行,业已把人分成五口八口的一个
个的小单位。交易制度,普遍的代替了分配、互助之道,必以互相剥削之方
法行之,遂更使人们的对立尖锐。人在这种情形之下,要获得一个立足之地
甚难,而要堕落下去则甚易。即使获得了一个立足之地,亦是非用强力,不
易保持的。人们遂都汲汲皇皇,不可终日。董仲舒说:“天下攘攘,皆为利
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史记·货殖列传》有一段,剖析当时所谓贤
士、隐士、廉吏、廉贾、壮士、游侠、妓女、政客、打猎、赌博、方技,犯
法的吏士、农、工、商贾,各种人的用心,断言他的内容,无一而非为利。
而又总结之曰:“此有智尽能索耳,终不余力而让财矣。”《韩非子》说:
无丰年旁入之利,而独以完给者,非力则俭。无饥寒疾病祸罪之殃,而独以
贫穷者,非侈则惰。征敛于富人,以布施于贫家,是夺力俭而与侈惰。《显
学篇》。话似近情,然不知无丰年旁入之利,无饥寒疾病祸罪之殃的条件,
成立甚难;而且侈惰亦是社会环境养成的。谁之罪?而独严切的责备不幸的
人,这和“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
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的精神,竟不像是同一种动物发出来的了。
人心大变。此即所谓乱世。
      孔子所谓小康之世,大约从有史时代就开始的。因为我们有确实的历史,
始于炎黄之际,已经是一个干戈扰攘的世界了。至于乱世,其机缄,亦是早
就潜伏的,而其大盛,则当在东周之后。因为封建制度,是自此以后,才大
崩溃的。封建制度的崩溃不是什么单纯的政治作用,实在是社会文化进步,
而后政治作用随之的,已见第三章。新文化的进步,就是旧组织的崩溃。然
在东周以后,社会的旧组织,虽已崩溃,而人们心上,还都觉得这新成立的
秩序为不安;认为他是变态,当有以矫正之。于是有两汉时代不断的社会改
革运动。酝酿久之,到底有新室的大改革。这大改革失败了,人们才承认社
会组织的不良,为与生俱来,无可如何之事,把病态认为常态了。所以我说
小康的一期,当终于新室之末。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