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居于绝对安全地位,义愤填膺,正颜严色,在主子面前指控别人的“过失”,态度激烈得甚至痛哭流涕,咆哮如雷,用别人的眼泪或鲜血,换取自己一点蝇头小利,这是官场文化的特有产品,名之为“一脸忠贞学”。
虞翻愤怒的要鞭打于禁,正是“一脸忠贞学”中精彩的一页,孙权虽然呵斥他,但对他的一脸忠贞,当留下深刻印象,自会擢升他的官位或增加他的俸禄。似乎只有专制封建社会,才培养出来这种特技表演,我们用这种特技表演作为标准,检查社会的性质和当事人的品质,会得到一个正确答案。
19孙权向曹操归降臣服时,曹操征调张辽等各将领(时皆在合肥【安徽省合肥市】一带防备孙权)全部回军援救樊城,军队还没有到,包围已经解除。徐晃整顿部队,返回摩陂,曹操亲自到七里外迎接,摆下盛大筵席,宴请将领。向徐晃举杯敬酒,说:“保存樊城、襄阳,是将军的功劳。”也厚厚的赏赐桓阶,任命桓阶当魏国政府秘书(尚书)。
曹操认为荆州残破,打算把原住民以及沿汉水左右两岸的农垦部队,全部迁走。丞相府作战军政官(丞相军司马)司马懿说:“荆楚(湖北省)人士,容易激动。关羽刚被击败,一些恶棍叛徒,或逃亡、或躲藏,仍在观望。如果把所有善良的人都强迫迁走,既伤害他们的心意,而又使逃亡躲藏的人,永不敢回归。”
20曹操说:“你说得对。”遂即停止。后来,逃亡躲藏的人,果然纷纷返回。曹操上书刘协,推荐孙权当骠骑将军,“假节”(持节),兼荆州全权州长,封南昌侯。孙权派指挥官(校尉)梁寓,到首都许县进贡,又把朱光等送回(庐江郡【安徽省潜山县】郡长朱光被俘事,参考二一四年闰五月)。
孙权上书给曹操,自称“臣”,强调说,“称臣”是上天的旨意。曹操把孙权的奏章向外公开,说:“这娃儿想教我坐到火炉上。”魏国高级咨询官陈群等都说:“汉王朝政权已经结束,并不从今天开始。殿下功劳品德都达到高峰,人民注目仰望。所以连远方的孙权,都向你称‘臣’,这是‘天’‘人’感应,众口一词。殿下应该坐上正式宝座,还有什么可以犹豫?”曹操说:“如果上天的旨意,果然如此,我宁愿当姬昌(文王)。”
司马光曰:
教化,是国家的紧急工作,伧俗的官员并不了解;风俗,是天下的重要大事,庸碌的君王却往往忽略。只有明智的君子人物,深谋远虑,然后才能知道它们对社会贡献之大、影响之久。刘秀(东汉一任光武帝)正碰上西汉王朝晚年衰败,群雄并起,天下大乱。于是,以一介平民,发愤起兵,继承祖先留下的事业,讨伐四方,每天忙碌,但是仍然崇尚儒家学派经术,用贵宾的礼仪,延聘儒家学派学者,扩大设立学校,研究礼仪圣乐,统一大业固然完成,教育文化也普及大众。
接着是刘庄(东汉二任明帝)、刘炟(东汉三任章帝),遵循祖先的遗志,亲自驾临国立大学,拜望三老五更(参考五九年。“三老”“五更”,是一种尊衔,皇帝在儒家学派中遴选德高望重的“三老”一人,“五更”一人,奉养在国立大学之中,待以父兄之礼,向全国人民显示“孝”“悌”的重要性),倒转呈上经书,请求传授道理(“倒转呈上经书”,原文“横经”,就是把经书展开后,倒转成相反方向,呈给教师,教师立刻就可读下去)。上自三公、部长,下至郡县政府大小官员,都任用了解儒家学派经典而行为又端正的人;政府以及宫廷的虎贲武士,全学习《孝经》。匈奴汗国贵族子弟,也都进入国立大学。
于是,教化在高阶层建立,风俗在低阶层完成。忠厚廉洁人士,不但受到政府高级官员的尊重,而且受到广大人民的仰慕;卑劣邪恶之辈,不但不见容于政府,也不见容于乡里。自从三代(夏商周)灭亡,教化风俗之美,从没有像东汉王朝那样兴盛。可是,刘肇(东汉四任和帝)以后,皇亲国戚掌权,受宠爱的奸邪小人物,主持政务,奖赏和惩罚,没有标准,贿赂公开,贤能的跟愚劣的,混淆不分,是非对错,恰恰颠倒,混乱已达极点。然而政府仍能绵延不绝,因为上面有三公跟部长级官员,诸如:袁安、杨震、李固、杜乔、陈蕃、李膺等,跟皇帝在金銮宝殿上,面对面争执,用公义扶持大厦的倾危;下面则有一介平民,诸如:符融、郭泰、范滂、许邵等,建立民间舆论,用以拯救矫正政府的错误措施。
所以,政治虽然腐败,而风俗并不糜烂,甚至甘愿被杀被诛。有人在前面受刑而死,后面的人仍忠义奋发,紧追不舍,随着前人的脚跟,接受屠戮,视死如归。难道只有他们特别贤能?不过是刘秀、刘庄、刘炟遗留下的教化,使他们如此。当那个时候,假如有英明的君王发愤振作,则汉王朝政府仍然不可限量。
不幸的是,伤害颓废之余,又加上重重的一击,那就是刘志(东汉十一任桓帝)、刘宏(东汉十二任灵帝)的昏乱暴虐。宠爱奸邪,胜过宠爱骨肉;屠杀忠良,胜过屠杀仇敌。累积太多人的愤怒,造成全国人民的怨恨,遂使何进征召外军,董卓抓住机会,袁绍之类,乘势兵连祸结。结果是:皇帝四处流亡,皇家祭庙和天地神祗的祭坛全成废墟,政府动荡倾覆,人民好像坠入炭火之中。上天的旨意已经明显,任何人都不能挽救。
然而,州郡拥兵割据的军阀,虽然互相吞噬,却一直尊崇汉王朝皇帝,作为政治号召。以曹操的残暴骄横,加上对天下建立的大功,心里早就没有东汉王朝皇帝的影子,但直到他死亡那天,仍不敢废除汉王朝皇帝而自己即位,难道是他不愿意?不过是畏惧名义,强行克制自己而已。从这个观点来看,教化怎么可以懈怠?风俗怎么可以忽视?
教育文化和风俗习惯的功能和重要性,不容否认。问题是,如果该政权腐败到极点,则任何美好的教育文化和任何美好的风俗习惯,都阻挡不住它的崩溃。而且,因为社会有一个公正价值标准的缘故,反而更加强摧毁的力量,使该政权崩溃加速。一团糨糊的教育文化和风俗习惯,因为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人民丧失鉴别是非黑白的能力,才使一些早就应该被埋葬的政权,仍在那里拖泥带水地挣扎,贻害苍生。
司马光指出:“自从三代灭亡,教化风俗之美,从没有像东汉王朝那样兴盛。”这句话使人有太大的感伤。司马光赞扬的“东汉王朝”,只指刘庄、刘炟二位当皇帝的那段时间,屈指计算,仅仅三十二年,而三代的最后一代周王朝,于前二五六年灭亡,直到司马光撰写《资治通鉴》的十一世纪,一千二百年间,只出现了三十二年美好的教化和美好的风俗,即令断代到东汉王朝末期,四百年间,才出现三十二年治世。说明中国人的幸福日子,是何等之少;相对地,灾难的日子,又何等之多!司马光用曹操不敢篡位之类的例证,归功于教化的成功。如果教化的功能仅表现在政治号召,而对人民的水深火热无动于衷,那么,我们认为,美好的教育文化和美好的风俗习惯,应该改换新的内涵。
资治通鉴原文
孙权之称籓也,魏王操召张辽等诸军悉还救樊,未至而围解。徐晃振旅还摩陂,操迎晃七里,置酒大会。王举酒谓晃曰:“全樊、襄阳,将军之功也。”亦厚赐桓阶,以为尚书。操嫌荆州残民及其屯田在汉川者,皆欲徙之。司马懿曰:“荆楚轻脆易动,关羽新破,诸为恶者藏窜观望,徙其善者,既伤其意,将令去者不敢复还。”操曰:“是也。”是后诸亡者悉还出。
魏王操表孙权为票骑将军,假节,领荆州牧,封南昌侯。权遣校尉梁寓入贡,又遣朱光等归,上书称臣于操,称说天命。操以权书示外曰:“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邪!”侍中陈群等皆曰:“汉祚已终,非适今日。殿下功德巍巍,群生注望,故孙权在远称臣。此天人之应,异气齐声,殿下宜正大位,复何疑哉!”操曰:“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臣光曰:教化,国家之急务也,而俗吏慢之;风俗,天下之大事也,而庸君忽之。夫惟明智君子,深识长虑,然后知其为益之大而收功之远也。光武遭汉中衰,群雄糜沸,奋起布衣,绍恢前绪,征伐四方,日不暇给,乃能敦尚经术,宾延儒雅,开广学校,修明礼乐。武功既成,文德亦洽。继以孝明、孝章,遹追先志,临雍拜老,横经问道。自公卿、大夫至于郡县之吏,咸选用经明行修之人,虎贲卫士皆习《孝经》,匈奴子弟亦游太学,是以教立于上,俗成于下。
其忠厚清修之士,岂唯取重于搢绅,亦见慕于众庶。愚鄙污秽之人,岂唯不容于朝廷,亦见弃于乡里。自三代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及孝和以降,贵戚擅权,嬖倖用事,赏罚无章,贿赂公行,贤愚浑殽,是非颠倒,可谓乱矣。然犹绵绵不至于亡者,上则有公卿、大夫袁安、杨震、李固、杜乔、陈蕃、李膺之徒面引廷争,用公义以扶其危,下则有布衣之士符融、郭泰、范滂、许邵之流,立私论以救其败。是以政治虽浊而风俗不衰,至有触冒斧钺,僵仆于前,而忠义奋发,继起于后,随踵就戮,视死如归。夫岂特数子之贤哉,亦光武、明、章之遗化也!
当是之时,苟有明君作而振之,则汉氏之祚犹未可量也。不幸承陵夷颓敝之馀,重以桓、灵之昏虐:保养奸回,过于骨肉;殄灭忠良,甚于寇雠;积多士之愤,蓄四海之怒。于是何进召戎,董卓乘衅,袁绍之徒从而构难,遂使乘舆播越,宗庙丘墟,王室荡覆,烝民涂炭,大命陨绝,不可复救。然州郡拥兵专地者,虽互相吞噬,犹未尝不以尊汉为辞。以魏武之暴戾强伉,加有大功于天下,其蓄无君之心久矣,乃至没身不敢废汉而自立,岂其志之不欲哉?犹畏名义而自抑也。由是观之,教化安可慢,风俗安可忽哉!
好听
总结的真好。
司马光非常强调教化和风俗,但是为啥汉明帝时候的教化和风俗,没有被延续下去?个人觉得就算是教化和风俗再好,也是对于下层人士的,没对于权力的最高点皇帝!他只要不想被教化和风俗约束,他就可以!所以才有那么多的外戚宦官,依靠着皇帝的威势作威作福,把东汉政府搞得越来越衰弱! 就像一个公司的企业文化,说的花团锦簇,什么社会责任、关爱员工等等,但是最上层领导就在说一套做一套,那么好的文化肯定就建立不起来,好的员工也不愿意在这种自欺欺人的企业文化里面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