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第六讲】虚室生白，心境如何影响人生的运道

本集文稿 

各位听友，庄子人间世的第五讲第六讲，讲的是心斋。所谓心斋，就是如果保持陈澈透明的心境。庄子告诉我们，越是在纷繁复杂的环境中，越是要保持澄明的心境。这样，才能浮游于时代的激流，不被巨浪吞没。

心斋的前半部分，孔夫子教导颜回心斋的修行技术，他说，你要把心意专一了，从被耳目牵着走的情况摆脱出来，回归到心灵的自我觉知；然后，再从心灵的图景超脱出来，去接受天地元气的洗礼。把身心调整到与天地元气相合的状态，“虚而待物”，就能放下自我的执着，而洞察万物的变迁。

所以，上一讲，讲的是心斋的技术路径，怎么做心斋，而这一讲呢，讲的是心斋的境界，心斋修成之后的心境是什么样的。这里面包括了孔夫子游于俗世樊笼的心得体会。

好，下面请大家进入课堂，我们一起来学习古道家道术的精髓，心斋。

正文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

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绝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què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蘧qú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解读

颜回说，老师，我在没有得到您批准去卫国之前，自我观念是很重的。现在您好像已经批准我去了，因为您已经把正确的方法告诉我。现在我都不觉得有颜回这个人存在了，一下子忘我了。找颜回，颜回在哪？

原先颜回是个具体的东西，我很会学习，我很尊敬老师，我有我的追求，我有我的执念，我有我的真爱，现在这些东西我都放下了。老师。您觉得我现在算是合格了吗？

孔子立刻对他进行肯定，说“尽矣”，到了，颜回多聪明的人啊，这个是至高无上的一个技术，话语之间颜回就到了，就得到这个东西了。

孔子继续，我跟你再具体的说说以后你需要做的一些具体技巧，你不要出错。如果你能够在牢笼当中去游，你去君王家，你去劝说他，你就相当于自己跑到老虎的笼子里面去，去跟老虎搞好关系，这个危险性很大。你千万不要被他的名位所迷惑。其一你不要被君王的威严所迷惑，另外你也不要被君王对你的许诺所迷惑。 

领导者要测试一个来人的时候，他一般都会跟他谈一谈职位问题。谈职位问题的时候，你如果心里头不稳的话，你的情绪就会流露在你的脸上。好的领导者都会观察这个，暴君更会干这个，因为暴君天天想的，就是怎么样干这个事。所以他跟你谈名位的时候，你千万要自如一点啊！

“入则鸣，不入则止”，如果他非常积极地迎着你去，说我们接触一下，觉得颜回不错，你来我这吧，你就说几句；如果他听不下去，他觉得他跟你不对付，“则止”，你就不说了。这个态度完全可以观察出来的。

你说几句，君王听了高兴，他马上就兴奋起来了；听的朋友高兴，他也兴奋起来，他不会跟你打马虎眼的。所以，如果能“入则鸣”，如果“不入则止”。

“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你不要拉帮结派，你也不要打压谁。

“无门”，去了之后，你必须是个单纯的人，因为你是个远道而去，要劝说这个虎，要劝说君王的人。你一旦拉帮结派，会被所有的人看在眼里。你不要指望去了之后，靠站队或者靠其他什么，你就是个空降的，不要去站队，在君王面前，要保持一种洁身自好的状态。一旦拉帮结派，就是最大的不洁身自好。君王是最讨厌这些。所以即使有人来拉你，也不要参加。

“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就是我好像就只是吃一口饭，住个地方，我整个做这个事都不得已的，什么不得已呢？就是这情况太糟糕了，君王你自己都有感觉了，对吧？我就跟您说两句，如果您完全没感觉到问题，我还说啥？

“寓于不得已”，这个事儿永远是君王要我干的，而不是我要干的。

我再说一句，你去劝君王，君王没邀请你，就像自己钻到老虎笼子里，去跟老虎玩一样的，但是孔子还是给出了路径，对吧？“则几矣”，这样就差不多了，后面用一大段的话，要求颜回以平常心为道，就是说你要接受常识。

“绝迹易，无行地难”，一个人要隐藏自己容易，但是你要隐藏行迹可不容易。你在君王面前找一个布帘子躲起来，这很容易，但是你一旦跟他接触之后，你的种种的轨迹，你的心态变化，要想隐藏起来可不容易。你一旦运作起来，你就代入进去了，你想隐藏就不容易了。

“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为人所差使，当了别人的属下，很容易变得虚伪，但是如果是老天差使你，你就很难变的虚伪，这个是常识，你要接受。

我听说过有翅膀能飞，没听说过没翅膀能飞的；我听过有知识的人他能够知道问题的关键，我没听说过一个完全没知识的人就能够大大地开悟。我可没听说过这个事儿！

孔子在这儿说全部是什么？全部是常识！一个为道之人，你要接受天道的常识，猛虎就是猛虎，不会因为你跟它相处的好，它就会改变猛虎的本性了。 

颜回本来整个心态是什么？我具有美德，我是为他好，他就会接受我的意见。原来的逻辑是这个。现在孔子整个给他拧过来了——你为他好跟他没关系，你的美德也跟他没关系，关键是你跟他相处的方式是不是合乎于道。如果合乎于道，万物争道而贵德，你们就可以说是同根生，他不会害你的；如果你不是跟他在这个层面上交往，你在跟他比美德的高低，你再教训他，他一旦意识到你对他是有所图谋的时候，任何暴君都会立刻进行反击的。像唐太宗那样的人有几个？所以古代说伴君如伴虎，道理是在这里。后面庄子会进一步阐述这个问题。

“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这就把心斋说明白了，如果你能够接受天道的这么一种常识的话，你的内心扫干净了，你没有什么额外的期待，尤其是对你自己没有额外的期待，这个时候你的内心就像一间屋子干干净净，而且这个屋子里通透明亮。

“吉祥止止”，这个屋子里面充满了吉祥的气息，就算说这个吉祥好像暂时还在运动，好像里面还有什么运动，那也是你自己的心。也就是你身体坐在这，你的心在外头可以任意的遨游。 

“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这句我往正面解，历史上一般往反面解，就是说，如果你停不下来的话，看起来你挺安静，其实你心很乱。这个解释也可以，但是我觉得跟整个后面这段文意有一点不通，好像很突然。庄子是提倡精神与天地相往来的，如果心里没有贪执，心意在外面飞驰有什么关系呢？

“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如果你的耳目是内通的，能够观察到自己内心的这种明净，开发自己内在的空间，而把心灵对外部的贪求摒弃在外，那么鬼神会来找你。找你不是坏事儿，鬼神来依附于你，鬼神来保护你，鬼神愿意跟这种人在一块，为什么？因为你“吉祥止止”，有天劫的时候，鬼神到你这儿就躲过去了。

换句话说，天底下最隐性的那些信息都会围绕在你这儿，你的信息面一下子打开了。下面我举个例子，如果大家觉得不好理解的话。

都说佛陀是一切知，但佛陀亲口说的，他说过去好多事儿我也不记得了，是谁告诉我的呢？说没事就会有天人来告诉我，那些还记得的天人就来告诉我。佛陀到天界说法的时候，天人不断的来。他说，我想叫他们来，我心里想着该有人来听课了，大家就来了；我心里觉得有点累，希望大家散了吧，大家一会自己就都走了，不用说的，当然这个举例举得有点牵强。

“而况人乎”！鬼神是最灵动不羁的这么一种存在，他都愿意在你这儿得到依附，暂时的安宁，更何况人呢？

猛虎他在你这儿能得到安宁，他怎么会伤害让他安宁的那个东西呢？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安宁的，所以他不会猜测的，明白吗？他不会猜测说，我为什么跟他在一块就安宁啊？他不猜测这个事儿的，因为他跟你在一块就安宁了。所以他不会猜测，不会对这个人又产生新的猜测——怀疑他是不是用催眠药把我给催眠了，他不会有这想法。 

“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终”，这个就是万物造化的道理，这个就是大禹和大舜他们做事的枢纽，他们的方法论的基础。“几蘧”也是传说中的圣帝王，这个也是伏羲几蘧他们所做事的方法和思路。而况我们这些普通人呢？圣王们这么做，他们成就了盛大的事业，我们这么做，我们也保全我们自己。 

各位听友，庄子 人间世 第六讲就到这里了。

这一段是在讲修行心斋后的境界，当中提到一句话，叫做“虚室生白”，在后世的修行家中，影响很大，很多人都引用这句话来说明修行的层次。

有些内丹家说，所谓“虚室生白”，就是入静到了很深的程度的时候，会在眉心附近发生闪电一样的光芒，这种光有时是白色的，有时是五彩的，闭着眼也能看到，所以叫做“虚室生白”。

有些人还把这种光叫做性光，那么，看到这种光，就被认为是“明心见性”了。

近现代有修行家认为，“虚室生白”并不是眉心有是闪电感，而是性光显现，照亮整个屋子。修行到这个层次的人，在夜里睁眼闭眼都感觉是明亮的。这个才能算“虚室生白”。

眉心有发光感，甚至于感到整个屋里里都被照亮了，这是静坐的体验，没有什么好质疑的。我想强调的是，“虚室生白”的本来含义，其实是虚心的意思，庄子是把心灵比作一个屋子，要把这个屋子里被塞满的各种垃圾都清理出去，这样，大自然的光芒才能透射进来，心里头才能澄澈，才能透明。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修行，是一件技术性很强的事情，有些朋友可能觉得概念怎么借用都没关系，但实际上，张冠李戴会引发很多初级的方向性错误，还会导致交流不畅，影响技术的探讨和发展。

我们经常会听到这样的话，说道家的心斋、佛家的禅定、心学的良知，甚至西式的祈祷都是一个意思。这话不对。它们都能帮助人，但各自的技术路径、追求的目标，还是有实质性的区别的。这些以后我们有机会再讲。

好，各位听友，心斋就讲到这里，下一讲开始，庄子换了一个话题，讲外交，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在组织之间的复杂博弈中，作为一个传话的中介，如何保全自己。

感谢大家的聆听，我们下一讲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