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 大圣三打白骨精，引来队伍分裂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西游记，我们今天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观音菩萨镇元大仙和取经僧温馨聚餐人参果后，唐僧带着徒弟重登西行路，看到座与五庄观天差地别的恶山。荆棘牵漫，衰草连天。獐豝狐兔，大蟒长蛇，麂鹿作群，虎狼成阵。吴承恩的小说虽然是白话，但是经常非常精练地几个字写出几十个字的意境，比如“獐豝狐兔”，四个字，其实写四种动物，獐，香獐，就是《聊斋志异》里边幻化花姑子的香獐，豝，是野猪，而且专指母猪，狐，是狐狸，兔，是野兔。

这些山林中比较普通的动物，和凶恶的虎狼大蟒长蛇，共同组成险恶而且不那么干净的环境。和刚刚经过的五庄观的幽鸟、锦鸡、鹤舞、青鸾，形成鲜明的对比。唐僧马上心惊。孙悟空舞动铁棒开路，唬得狼虫颠窜，虎豹奔逃。没想到惊动了山上的白骨夫人。她在云端踏阴风看唐僧，非常欢喜：“他是金蝉子化身，十世修行的原体。吃他一块肉，长寿长生。”

“唐僧肉”能延年益寿的“药效作用”，是白骨精首先提出来的。在现代汉语里，“唐僧肉”和“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已成了常用词，形容极其稀缺珍贵、令人垂涎三尺的物体。

取经僧走在荒山野岭，虽然看到景物，唐僧心惊，却说饿了，要孙悟空给他化斋来吃。孙悟空陪笑道："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有钱也没买处，教往那里寻斋？"话说得很现实，而唐僧数落悟空：你被如来压在石匣内，亏我救你性命，做了我徒弟，怎么常怀懒惰之心？

唐僧岂不是胡搅蛮缠？应该当拿“懒”做性格应该属猪八戒，竟被做师父的指鹿为马扣到孙悟空身上！按说唐僧服了人参果，应体健神爽、脱胎换骨，怎么越发不明是非了？“圣僧”圣在何处？他对徒弟的态度实在昏庸！越有能力的徒弟，越不待见，越是又懒又馋又像长舌妇的徒弟，他越发偏袒纵容。钱钟书先生早就曾风趣地说，唐僧很像一个糊涂家长专疼没本事的子女。看来神魔和人世原是一理。所以，看《西游记》不要把它仅仅当成是写神魔，是神话，这里边人生哲理很深。

孙悟空不得不翻起觔斗云，奔南山给师父摘桃，他一走，白骨精来了。看到唐僧有八戒沙僧护卫，白骨精决定“且戏他戏”。“戏”是对唐僧，没想到中招的是猪八戒。妖精变成月貌花容的美女，提着青砂罐绿磁瓶，向唐僧袅袅婷婷地走来。瓶罐里的东西，闻一闻就中毒。妖精就可趁便下手，掳走唐僧。

猪八戒一见到美女就找不着北，赶紧整整直裰，摆摆摇摇，丑人妆美，充斯文气象，迎上前和美女寒喧。看到美女“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越发凡心拱动。妖怪骗他：我打算拿香米饭炒面筋斋僧呢。贪吃的八戒立即跑个猪颠风回来向师父报告。无奈不管妖精如何花言巧语，唐僧就是不吃。唐僧谨慎免了当场中毒。八戒埋怨：“老和尚罢软！现成的饭三分儿倒不吃，只等那猴子来，做四分才吃！”一嘴把罐子拱倒，想要动口。恰好孙悟空赶回，不由分说，三下五除二，将“美女”一棒子打倒。而白骨精用尸解法，丢下个美女尸首跑了。

孙悟空一打白骨精，因打得匆忙，被妖精化解，再变个八十岁老太太来哭女儿。孙悟空一见，仍然举棒便打。妖怪又把假尸首丢下逃走了。孙悟空二打白骨精，仍打得太急，被妖精逃脱。

妖精第三次变成白发苍髯的老公公，孙悟空再次认出来是妖精变的，他念动咒语叫当坊土地、山神：“你与我在半空中作证，不许走了。”孙悟空奋起金箍棒，打倒妖魔，断绝灵光。三打白骨精圆满成功。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本身并不复杂。白骨精除擅长变化外，并没有多少对付孙悟空的本领。因为孙悟空火眼金睛，下手狠，白骨精连真正靠近唐僧的机会都没得到，就被打死，更甭说用妖风将唐僧拐走。三打白骨精之所以闹出那么大波折，那是因为取经队伍内部分裂，或者可以说分崩离析：唐僧好恶不分，猪八戒调唆诬陷，沙僧作壁上观。孙悟空对付白骨精时，能拘出当坊土地山神帮忙，自己的师父、师弟，却帮他倒忙！要不说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损害自己最深的经常是最亲近的人，这也是一条人生哲理。

优秀的小说家写人物，特别写长篇小说的人物，不会让人物个性一成不变。而是山形步步移，人物个性随情节变化而变化。读者习惯性认为，孙悟空神通广大，唐僧软弱无能，猪八戒愚笨贪吃。吴承恩却在三打白骨精中对三个人物做全方位逆袭：强悍的孙悟空，成了孤独无助的受害者；罢软的唐三藏，成了穷凶极恶的制裁者；愚蠢的猪八戒，成了巧舌如簧的陷害者。我相信，很多白领，大学教师，在自己的生活当中，也会遇到这种匪夷所思却司空见惯的事。

我们就看看，在三打白骨精故事中，在妖精面前束手无策的唐僧如何“窝里横”？怎么样敌我不辩、好恶不分？笨蛋猪八戒怎么样化身巧言谗语的大师？心高气傲的美猴王怎么样委曲求全、忍气吞声？

孙悟空一打白骨精打死“美女”，唐僧战战兢兢说悟空“无故伤人性命”。悟空让师父看美女送的“美食”：“香米饭”乃拖尾巴长蛆，“面筋”是癞虾蟆满地跳。唐僧已有三分相信，悟空眼看可以过关。猪八戒却调唆：明明是女子，怎说是妖精？师父啊，这是猴哥怕您念紧箍咒，他把米饭变成了蛆！猪八戒为什么给孙悟空进谗言？

因为猪八戒重要的个人利益或者说重要的眼前利益受到损害：养眼美女和猪八戒认为足以饱腹的美食都被孙悟空消灭了。猪八戒一调拨，唐僧果然念起紧箍咒，还要轰走孙悟空。孙悟空动情地说了番恳情话，表示“不曾报得你的恩”不能走，才感动得唐僧回心转意。这是孙悟空第二次说他要对师父报恩的话，第一次对须普提说，第二次对唐僧说，都是对师父。对于桀骜不驯的孙悟空这是很难得的，孙悟空有很多毛病，但却尊师重道。

孙悟空二打白骨精打死“老妪”。这老妪是妖精变的，孙悟空说得清清楚楚：老太太八十岁，她的“女儿”十八岁，哪有六十岁还生孩子的？唐僧连这点常识都不懂？不由分说把紧箍咒念了二十遍。把悟空的脑袋勒得似亚腰儿葫芦，疼痛难忍。唐僧又要轰走孙悟空。悟空没有办法了，只好说：请师父把松箍咒念念，退下箍子，我就回花果山。唐僧没有松箍咒，只好继续“收留”悟空。

这一次，猪八戒对孙悟空的诬陷尤其幼稚可笑：他对师父说，孙悟空不想走，是想分行李，师父把那包袱里的甚么旧褊衫，破帽子，分两件与他罢。把孙悟空气得暴跳如雷，骂猪八戒是“尖嘴的夯货”。这词太形象了。本是个夯货、笨货，却长着一张进谗言的尖嘴！接着孙悟空动情地陈述五百年前在花果山收降七十二洞邪魔，手下有四万七千群怪，头戴紫金冠，身穿赭黄袍，腰系蓝田带，足踏步云履。言外之意，我怎会贪恋几件破僧衣？我要分行李？我一心一意保师父西天取经！孙悟空对唐僧说这番话，好像东风吹马耳。这个高僧，叫人莫名其妙，对猪八戒捉襟见肘的谗言句句入耳，对孙悟空真心诚意的表白愣是油盐不进！怪不怪？

孙悟空还未动手三打白骨精，猪八戒的谗言已开始。妖精变作念佛的老公公走过来。猪八戒说，这是行者打杀他的女儿和婆子，他找我们来了。我们如果撞到他怀里，师父你犯死罪该偿命；老猪算个从犯得充军；沙僧也得问罪；行者使个遁法走了，“却不苦了我们三个顶缸？”猪八戒简直是小说家，能现场编故事！可气的是，他无中生有陷害师兄，师父偏偏听得进去。白骨精已是第三次“化装侦察”，这种情况下，到底打不打？

孙悟空并非没有心理斗争：不打杀妖精，他把师父捞去，我岂不又费心劳力去救？打杀他，师父再念紧箍咒怎么办？孙悟空想：“虎毒不吃儿。凭着我巧言花语，嘴伶舌便，哄他一哄，好道也罢了。”这个地方用了个别致而醒目的俗语“虎毒不食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悟空早就把唐僧当父亲一般看待、侍奉，像对父亲一样忠心耿耿。可惜，孙悟空一片丹心换不来师父的理解，我将素心向明月，明月却来照沟渠！

三打白骨精，是《西游记》最有现代意味的降妖故事，我们下次看看对三打白骨精有什么现代解读，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