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 黄风岭遇怪，悟空也犯难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西游记，我们今天讲黄风岭遇怪。

猪八戒参加取经队伍后，在世人眼中，俊美潇洒的唐僧徒弟“一个丑似一个"，孙悟空是“拐子脸、别颏腮、雷公嘴、红眼睛的一个痨病魔鬼”；猪八戒“把耳朵摆了几摆，长嘴伸了一伸，吓得那些人东倒西歪，乱跄乱跌。”这对活宝师兄弟宣布：我们丑只管丑，却有本事。一听说黄风岭上有妖怪，孙悟空大大咧咧地说："不妨！有了老孙与我这师弟，任他是甚么妖怪，不敢惹我。"

这个牛吹得不小，果真遇到黄凤岭妖怪，却险些跌了喇叭嘴。这场搏斗的开头，孙悟空表现好像还不及猪八戒精彩。

他们走到黄风岭遇到大风。孙悟空用抓风法闻了闻，道："这风的味道不是虎风，定是怪风。"风居然可抓可闻！狂风过后，果然跳出只斑斓猛虎，吓得唐僧跌下白马。八戒不让孙悟空上前，自己勇敢出击，和虎精在坡前赌斗。孙悟空急于制服妖怪，丢下师父去帮八戒。没想到虎精来了个金蝉脱壳，把虎皮蒙在石头上，驾长风把唐僧摄走。猪八戒毕竟嘴笨，他一句指责孙悟空也没说。如果两人位置倒过来，孙悟空肯定暴跳如雷：我马上要取胜了，你凑什么热闹？你不添乱师父能丢了？

黄风岭妖精只是把唐僧看作寻常一餐饭，并不懂得唐僧更高“价值”，吃唐僧肉可长命百岁。可能他已是长生不老的妖怪？黄风怪最初还埋怨虎先锋：让你巡山，你弄些牛啊羊啊给本大王吃就行了，惹唐僧干什么？不知道他徒弟是孙悟空吗？有个虎先锋，看来，黄风怪是了不起的妖怪，他的原形，也应该是非常令人意外，你能想得到？

因为自己失策丢了师父的孙悟空，对八戒称"贤弟”，让八戒看守行李马匹。自己到黄风洞挑战。虎先锋打不过孙悟空，往山坡上逃生。恰好八戒在那里放马，一钉钯筑得九个窟窿鲜血直冒。“诚心要保唐三藏，初秉沙门立此功。”孙悟空大喜："兄弟啊，这个功劳算你的！”这是孙悟空少有的赞扬猪八戒。随着猪八戒“作风问题”出乖露丑，吃相不雅，孙悟空越来越不把这个师弟当盘菜了。

孙悟空一见黄风怪，应该大吃一惊吧？按照吴承恩的描写，妖怪的装扮和武器太像孙悟空对付不了对手二郎神啦：

金盔晃日，金甲凝光。盔上缨飘山雉尾，罗袍罩甲淡鹅黄。勒甲条盘龙耀彩，护心镜绕眼辉煌。鹿皮靴，槐花染色；锦围裙，柳叶绒妆。手持三股钢叉利，不亚当年显圣郎。

居然是员气宇轩昂的体面战将！金盔，鹅黄甲，三股叉，怎么看怎么像灌江口那位玉帝外甥！至于他是什么样眉毛、什么样眼睛、什么样鼻子、什么样嘴？吴承恩一个字不写，人家故意不给你写。因为不能写也不好写。按照《西游记》通常写妖怪常用的“原型仿生法”如象妖有长鼻，黄风岭的妖怪原型是貂鼠，照此仿造，出来跟孙悟空对打者岂不成了尖嘴胡须、贼眼溜眼的”娄阿鼠“？吴承恩是故意让孙悟空产生错觉：这个妖怪不简单？也可能，是貂鼠修练得道，基因发生变异，模样变俊啦？

妖怪跟孙悟空大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败，看来战斗力也不次于二郎神。孙悟空用上绝招，揪下毫毛放嘴里嚼碎，变出百十个行者，围住妖怪；妖怪立即吹起一阵黄风，把那些“毫毛大圣”刮得似纺车儿乱转，抡不得棒。孙悟空只好把毫毛收上身，一个人举铁棒打，又被那怪劈脸喷一口黄风，眼睛都睁不开了。

号称“火眼金睛”连眼睛都睁不开，怎么再战？齐天大圣这回真栽了。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受命护卫唐僧的护法神送来伙食，还送来了眼药膏；

孙悟空变小蚊虫飞进妖怪洞，听妖怪自己说，他最怕灵吉菩萨；

灵吉菩萨在哪？太白金星来指点方向；

灵吉菩萨用飞龙杖拿住妖精，再向如来佛交差。

小说安排得一切都是那么巧！就像《智取威虎山》说“想吃奶就来了个妈”。西天取经路上，护法伽蓝总给取经僧雪中送炭。太白金星已两次驾临凡间救唐僧。第一次唐僧双叉岭遇难，眼看着随从被妖精剖腹挖心吃掉，一筹莫展。忽来一老头，用手一拂，绳索皆断。

唐僧将包袱捎在马上，牵着缰绳，随老叟上大路。老叟化作清风，跨朱顶白鹤腾空而去："吾乃西天太白星，特来搭救汝生灵。”这次遇黄风怪，向孙悟空指示灵吉菩萨方向的老叟，又化作清风，又留下张简帖："上复齐天大圣听，老人乃是李长庚。须弥山有飞龙杖，灵吉当年受佛兵。"看来天上这个太白金星老头特别喜欢发短信啊？太白金星应是天宫与取经僧关系最亲近的忠厚长者了。他两次帮了唐僧大忙，在那之前还两次将孙悟空招上天宫，他还向玉帝求情，饶了犯错的天蓬元帅一命。

其实，这老头儿真是有点儿管闲事。唐朝和尚到不到得了西天，取不取得到佛祖的真经，和你太白金星有一毛钱关系吗？我看，这个老头儿是不是在天宫呆得百无聊赖，是不是就像现在年轻人手不离手机整天刷屏，整天盯着唐僧师徒西天取经？怎么他来得这么及时？一听说太白金星来帮忙，猪八戒感激涕零，拜倒在地，遥谢有救命之恩的老神仙。而曾经接受太白金星几次帮助的孙悟空没事人一大堆，这是他的特点或个性：好像西天诸神佛都欠他的，哪个帮他，怎么帮他，都应该，他就是可以吃了泰山不谢土。

趾高气扬的孙猴儿，在遇黄风怪故事中，不仅纡尊降贵叫猪八戒”贤弟”，到灵吉菩萨处求援，又把经常翘到九霄云外的猴尾巴紧紧夹起来。看到灵吉菩萨院的道人，猴儿居然恭敬作揖，谦恭地说"累烦你老人家与我传答传答……"这还是当年跟天宫诸神称兄道弟的齐天大圣吗？这说明一个道理：猴儿识时务者为俊杰，需要求人时就得低头。

《西游记》这部小说不仅故事生动、人物精彩，特别可贵的是，作为一部通俗小说，它写的是那样的风情迷人，风姿绰约。它写世间不可能存在的事物，写得洋洋洒洒，煞有介事，叫读者大饱眼福。一段韵语描写的黄凤岭大风，摧枯拉朽、翻江倒海的沙尘暴，吹得世间一切无法操作，刮得仙界一切无法运转。传说中所有那些最有能力的神佛，不管是地位崇高的王母和老君，还是武艺高强的二郎神和哪吒三太子，全部束手无策，我们听听这段长诗：

冷冷飕飕天地变，无影无形黄沙旋。

穿林折岭倒松梅，播土扬尘崩岭坫。

黄河浪泼彻底浑，湘江水涌翻波转。

碧天振动斗牛宫，争些刮倒森罗殿。

五百罗汉闹喧天，八大金刚齐嚷乱。

文殊走了青毛狮，普贤白象难寻见。

真武龟蛇失了群，梓橦骡子飘其韂。

行商喊叫告苍天，梢公拜许诸般愿。

烟波性命浪中流，名利残生随水办。

仙山洞府黑攸攸，海岛蓬莱昏暗暗。

老君难顾炼丹炉，寿星收了龙须扇。

王母正去赴蟠桃，一风吹断裙腰钏。

二郎迷失灌州城，哪吒难取匣中剑。

天王不见手中塔，鲁班吊了金头钻。

雷音宝阙倒三层，赵州石桥崩两断。

一轮红日荡无光，满天星斗皆昏乱。

南山鸟往北山飞，东湖水向西湖漫。

雌雄拆对不相呼，子母分离难叫唤。

龙王遍海找夜叉，雷公到处寻闪电。

十代阎王觅判官，地府牛头追马面。

这风吹倒普陀山，卷起观音经一卷。

白莲花卸海边飞，吹倒菩萨十二院。

盘古至今曾见风，不似这风来不善。

唿喇喇，乾坤险不炸崩开，万里江山都是颤！

不到四百字的韵文，写的是多么丰富深邃？何等幻彩迷情？大家仔细看看，这个四百字的韵文，它简直是中国古代“风典＋神话人物”奇妙汇。上天入地，跨海越界，从人间到天上，从地狱到龙宫，中国古代神话传说当中那些最著名、最有魔力的神灵，都被这场风刮倒、吹晕、找不着北啦！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最有名的风景，都被这场风刮得看不见啦。

什么神灵能刮出这样的风？

原来只是灵山下一只得道黄毛小貂鼠！

小小貂鼠和邪门狂风，亏吴承恩怎么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看来，佛法无边啊，凡占个“佛”字都不可小觑！

怪不得大自然兽中之王只能给“风王”黄毛貂鼠做个呼来喝去的先锋！大老虎和小貂鼠，这不成比例的对比，多么叫人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它就构成奇幻之美。　

这么威力巨大的风，齐天大圣能不求援？

这么邪门的风，太白金星和灵吉菩萨能不出手？

即使现实生活中实际存在的景物，到吴承恩的笔下，也格外迷人。吴承恩信手点染黄风岭几笔风景，就非常有味特别好看：

那山高不高，顶上接青霄；这涧深不深，底中见地府。山前面，有骨都都白云，屹嶝嶝怪石，说不尽千丈万丈挟魂崖。崖后有弯弯曲曲藏龙洞，洞中有叮叮当当滴水岩。又见些丫丫叉叉带角鹿，泥泥痴痴看人獐；盘盘曲曲红鳞蟒，耍耍顽顽白面猿。

现实中司空见惯的，山、涧、云、石、崖、洞、鹿、獐、蟒、猿，吴承恩用富有生气和谐趣的字眼一形容，成了活灵活现、带拟人化色彩的奇异景物。吴承恩还喜欢大玩文字游戏逗读者玩儿：“正是那当倒洞当当倒洞，洞当当倒洞当山。”音韵铿锵，我记得七十年前开始读《西游记》时，我就背诵“正是那当倒洞当当倒洞，洞当当倒洞当山。”太好玩了。

黄风怪算不上西行路上多著名的妖怪，降伏黄风怪也算不上《西游记》最好的降妖故事。但我们老少读者仍然百读不厌，为什么？大概和这奇异的”风“，奇妙的”景“，和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必要场合、提供必要救援的神灵，和那些好像三国战将张辽般的妖怪，特别是和猴儿和猪八戒性格碰撞换位，大概有点儿关联吧。

我们下次讲的，唐僧就要收一个非常守规矩好像也不那么有趣那么好玩的徒弟，但是非常有必要的徒弟，那就是中规中矩沙和尚。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