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卦01 | 我们都是过客而不是归人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这一集要介绍《易经》的第56卦旅卦，“旅”就是旅行的旅。旅卦是怎么来的呢？在《序卦传》说：“穷大者必失其居，故受之以旅。”还记得前面是丰卦吗？雷火丰。丰盛到了极点而不知道收敛的话，一定会丧失居所。所以在丰卦之后，接着就出现了旅卦。

在《杂卦传》说：“丰，多故也。亲寡，旅也。”意思是：丰卦有许多故旧，而亲友很少就是旅卦。这就是一般所说的“富在深山有远亲，贫在乡里无人问”。一个人如果有钱的话，住在深山里面，照样有很多远方的亲戚来探望他。但是他如果穷困的话，就算住在城乡里面，也没有人来过问。旅卦就是后者的情况。旅行在外，诸多不便。

这也是人的一生很好的写照。西方有所谓“人生如旅”的说法，好像每一个人在人间都只是过客，而不是归人。因为你经过人生的这一趟旅行，终究是要结束的，而整个旅行也不过是一个过程。所以，旅卦对人生的启发是相当明显的。

旅卦的结构是从丰卦变来的，丰卦的雷火丰，整个翻过去，变成火山旅。火跟山的结构，就好像下卦是山，山稳定不动，有如馆舍，就是一般居住的房子或旅馆；那么火呢？火是动而不止，有如行人在旅行的过程里面，不断在行动中。所谓的“旅”，指的是人离开自己的家乡而在外头活动，那显然是一段辛苦的过程。我们都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并且从旅卦的结构就知道，山上有火，那么山上的火光不可能过于明亮，因为它人烟稀少。就好像你在外旅行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所遇到的都是陌生人，所以应该采取某种适当的态度。

要了解旅卦，就要从它的卦辞入手。旅卦的卦辞说：“旅。小亨。旅贞吉。”意思是：旅卦。稍有通达。旅行守正就吉祥。旅行在外，当然不可能大为亨通了。旅行的时候，必须守正，那么结果就会吉祥。如果旅行在外没有走正道的话，难免会陷入各种复杂的麻烦。到了外面就要入境问俗，进而入境随俗，要自己提高警觉，安全为上。所以，旅卦六爻没有一个吉字，连无咎都看不到，可见它是有值得我们留意的情况。

要了解卦辞，就要看它的《彖传》怎么说。旅卦的《彖传》说：“旅，小亨。柔得中乎外，而顺乎刚。”意思是：旅卦，稍有通达。柔顺者在外面取得中位并且顺应刚强者。从这句话就知道，旅卦的主爻是六五。因为旅卦是从否卦变来的，天地否，否卦三跟五换位，才出现了火山旅的旅卦。“柔得中”所指的是六五得到中间的位置，而“顺乎刚”就是说它能够往上顺从上九。

《彖传》接着说：“止而丽乎明，是以‘小亨，旅贞吉’也。”意思是：能够停止下来依附光明，稍有通达，旅行守正就吉祥。你看旅卦下卦艮卦为止，上卦离卦为光明，所以说它是停止下来依附光明，所以稍有通达。而旅行在外要走正道，结果自然就是吉祥了。

《彖传》最后说：“旅之时义大矣哉。”意思是：旅卦的时势意义太伟大了。我们说过《易经》有12个卦在它的《彖传》里面提到对“时机”的考虑，并且一再出现“大矣哉”三个字。说明遇到这样的时刻，对人生的影响很明显，而旅卦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旅行不仅可以增加见闻，了解人生各种复杂的道理，尤其可以学会如何做人处事。旅卦所谓的“小亨”的“小”，可以理解为阴爻要采取柔顺的态度。而事实上，整个人生不都是形同旅客吗？人生不也是应该修养自己，设法柔顺待人吗？这是旅卦在《彖传》所说的。

接着旅卦的《大象传》说：“山上有火，旅。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狱。”意思是：山上出现了火，这就是旅卦。君子由此领悟，要明智而谨慎地施用刑罚，并且不滞留诉讼案件。

我们前面在介绍丰卦的时候说过，《易经》有6个卦专门谈到跟诉讼有关的，旅卦就是其中之一。旅卦的《大象传》说到“明慎用刑”，如果刑罚不明的话，就容易造成冤枉的情况，所以需要明智；这时候要小心“过明则察”，所以又要谨慎。但是过于谨慎的话，就会停滞各种诉讼的案件，所以它又提醒你“不留狱”。旅卦底下是艮卦，艮为止，所以要特别谨慎地施用刑罚。而上面的离卦，离为火，火要继续行动，不可能停留，所以提醒你不要滞留诉讼案件。

如果要对照的话，可以把旅卦倒过来，火山旅的倒卦就是山火贲。贲卦的《大象传》说：“君子以明庶政，无敢折狱。”意思是：

君子由此领悟，要明察各项政务，不能依此果敢判决诉讼。因为在贲卦里面，底下的火只能照亮上面的山，本身没有什么行动力，所以它不敢随便判断诉讼案件。而旅卦则是火在上，一直在行动中，所以提醒你不要滞留诉讼案件。这两个是相反的情况。这也说明了人间的公平正义是很难掌握的。凡是诉讼案件，不管原告或被告，都认为自己有道理，或者自己受了某些委屈，所以才要由君子来判决诉讼。

在《论语·颜渊篇》里面，孔子谈到诉讼的时候，他说：“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意思是：审判诉讼案件，我跟别人差不多，因为都有明文的法律可以作为参考。但是，如果一定要说我跟别人不一样，那就是我希望没有任何诉讼案件。这确实显示一种高度的理想。

我们处在与人相处的情况下，往往会出现僧多粥少的情况。见到利益，大家都有兴趣；看到灾难，大家都要避开。在这一趋一避之间，就会出现各种复杂的、委屈的、麻烦的情况。所以，期望人间没有诉讼，显然是过于乐观的理想。人间有诉讼，其实是自然的、合理的状况，因此法官要谨慎地去判断。该断不断，可能造成混乱的情况；不该断而断，也可能造成委屈的后果。这些都提醒我们要小心谨慎。

《易经》总共有6个卦跟诉讼有关，占比是将近64卦的十分之一。由此可知，人的世界在追求仁爱之外，也要追求正义。

旅卦在《大象传》里面，直接谈到诉讼方面的考虑，但是在旅卦的卦爻辞并没有明确与诉讼有相关的地方。它只是特别提醒我们，在火山旅的结构里面，每一个人都可能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进入旅行的处境。旅行在外，要像阴爻一样的柔顺，才能够走得通。同时，要走在正路上。在外旅行如果不走正路，难免出现各种麻烦和困难。

讲到旅卦的时候，可以直接联想到孔子的生平。事实上，中国后代有些学者直接把孔子称为“旅人”，意思是：孔子的一生，最精彩并且最重要的，就在他的旅行的过程里面。他从55岁到68岁，十四年之久，周游列国；对他来说，那是他的学问与思想、能力与智慧都成熟的阶段。而孔子旅游的目的，是为了推广他的理想，以此保留文化传统，并且加以发扬光大，虽然最后的结果并不是那么理想。

我们介绍旅卦对于人生的各种启发时，可以找到一些历史故事来加以对照。要深入了解旅卦，还是要就它六爻的爻辞来进一步思考，在什么位置应该有什么样的态度。这一集先介绍旅卦的基本观念，它的结构、它的含义、它跟人生的一些关联。下一集会进一步介绍旅卦六爻的爻辞，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