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史19 | 晏绍祥：城邦中的边缘群体、妇女、外侨和奴隶

各位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大家好，我是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晏绍祥，今天我们要跟大家讲我们希腊史系列的第十九讲，有点往边缘走了。

刚才我们讲雅典民主，都是讲的是公民，现在我们这一讲是《城邦中的边缘群体——妇女、外侨和奴隶》。

我们要注意的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在希腊城邦，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公民，这一点和我们今天比较尤其明显。当然我们今天住在某一个国家的人也不都是公民，有外国来打工的，也有侨民等等。

希腊表现的特别明显之处在于，公民和其他的边缘群体：外侨、妇女、奴隶，差别特别的明显，这个和我们现代社会是非常不一样的，这些边缘群体真的就是边缘。

首先我们要说一下，希腊城邦享有公民权的都是限于成年男性，其他的人都不是公民。特别是对我们今天已经习惯于男女平等，所有人都有公民权，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制度。

这一点是古代社会和我们现代社会非常重要的一个区别，这个区别怎么强调都是不过分的。而且我们还注意一点，即便是公民，那也不都是平等的。

我们在上一讲雅典民主的时候，我们更多的是注重从公民群体这个角度来反映它的民主性。今天我们更多的要谈到不太民主的这一面。

首先我们看在成年男性公民中间，要注意也不都是平等的。在政治权利上实际上是有区别的。

如果从希腊笼而统之来看，首先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别，是富人和穷人之间的区分，然后在富人的群体里边，还有一个很富的人和一般的家道小康的人中间的区别。我们要说明白的话，大家可能没什么概念，我拿两个具体的例子说明一下。 

比如我们以雅典为例，现在回想一下我们在梭伦那一讲的时候，梭伦把雅典的公民分成四个等级，这四个等级：第一等级500斗，第二等级是300斗，第三等级200斗，200斗以下的是第四等级。

梭伦就限制了每个等级享有的权利的情况，这个情况一直到古典时代都没有取消，即便是在雅典都没有取消。只不过到了公元前5世纪中期之后，尤其是埃菲阿尔特改革之后到伯里克利时代，这个区别只是在法律上存在，而在实际生活中大家已经不太管了。

反正比如抽签，想当执政官，人家审查资格的人就会问一下，你第几等级？没有人会说我是第四等级的，最多模模糊糊的过去一下就算了，谁也不会说我是第四等级，因为什么？

按照法律的规定，即便是在公元前457年以后，也只有第三等级以上，也就是说家道小康以上的人才有资格当选国家的执政官这些高级官员，还有议事会的议员也是一样。

只不过到了5世纪中期以后，因为有了津贴制，所以最穷的人也可以去当了，所以甚至在雅典，这种情况都是存在的。在公民中间都是有区分的。

像斯巴达，我们一般都认为斯巴达的公民应该都是平等的，因为大家都不用劳动，都是靠黑劳士养活，但实际上在斯巴达人中间仍然是有贫富之别的。比如国王，明显的那就是富人，还有那些长老，有些也是比较富的。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人。

当然所有的人大家都穷，但实际上在斯巴达，有些人是去参加过奥运会的，而且参加的是战车比赛。战车比赛要求的是什么？四马战车赛，所以你得至少养两匹马，然后拉着战车去参加比赛。

可是在希腊所有养马的人都是富人，一般的人是养不起马的，所以在斯巴达这种地方也有，不要说在其他地方了。

像我们说的古代希腊民主制，并不只是有雅典，在其他很多地方也有民主制，我们现在知道的比如阿尔戈斯，底比斯、叙拉古，后来还有阿凯亚同盟，很多地方都实行过民主制。

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之下，当时在绝大多数地方都是只有重装步兵等级以上的人，才能成为全权公民。其他人即便说是公民，那公民权也是有限制的，所以在公民内部都有区分。

我们回过头来现在说正题，首先我们看看在一般的边缘群体里面，第一个我们注意到的当然是女性，女性占了我们人类的一半，即便在希腊这个地方，那也是占了将近一半。

女性从属于男性的这种地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农业产生之后。农业是人类进入文明的一个基本的前提，但是农业出现之后，大家回头去看看，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现在大家看恩格斯，恩格斯的话在这个地方说的肯定是对的，就是农业出现之后，妇女因为生理上的原因或者体力上的原因，她在农业生产中地位就不如男的那么重要。比如挑麦子或者是犁田这种活，一般来说就是男的体力比较好，他可以去做。

另外女性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怀孕了、养小孩，受到很多的限制。所以在这种时候女的有很多就在家里收收捡捡，或者是照顾一下种种菜。在男人看起来，你们这些女的就是吃闲饭的，是靠我们这些男人养活的。

最后妇女的地位实际上就是恩格斯的说法，这是“女性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希腊实际也是这样，一个很明显的表现就是只有成年的男性是公民，女的根本就没有公民权。

有的时候我们说女性是公民，那是从哪个意义上来说？因为公民必须雅典人的妇女才能生育。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如果你娶了一个外国的女的，生下来的孩子是没有资格成为雅典公民的。

尤其是公元前451年，伯里克利通过公民权法律之后，尤其有这样一个限制。这里面实际上连伯里克利自己都受到了限制，因为伯里克利前面有儿子，结果儿子后来在雅典的瘟疫中，两个儿子后来都死了，最后他自己就变成没儿子了。

他实际上还有一个儿子，他跟米利都的一个妇女叫阿斯巴西亚生的，取名叫小伯里克利，结果不是雅典妇女生的，所以他就没有公民权。最后伯里克利说我这俩儿子都没了，所以特别请求雅典公民大会批准，让他的儿子加入到公民队伍中间。

雅典公民大会也同意了，这样他才又有了后代，要不他这个家就没了。如果跟一个外国的女的结婚那就不行，所以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她是有一点公民权，但是总体上来讲，整个希腊世界妇女的地位都是比较低的。

我们这里用两个具体的城邦的例子来说明，比如在雅典，雅典的民主制发展程度最高，但是对女性的压制也是最彻底的。首先我们看看就是这个女的，如果她在家里的话，只能住在家里面房屋中间比较隐蔽的地方或者是楼上，不能够轻易的和外人见面。

主要的目标防止出轨。在雅典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实际上雅典对强奸罪的制裁不如通奸罪严重。

通奸罪是什么？如果被丈夫发现了的话，丈夫是可以把男的直接打死，但强奸的话，罚款。

现代人可能都很难理解，怎么会有这种规定，但个规定对雅典人来说容易理解。强奸大家是知道的，通奸，有时候丈夫不知道生下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如果是一个外国人，破坏了公民的血统，这个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雅典有这么一个很奇怪的规定。

大家都知道古代中国女性地位是很低的，在雅典实际上一样，在家从父，在家里在还没出嫁的时候，父亲是她的监护人，一旦出嫁了，丈夫是监护人。

而且在希腊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女孩可能十四五岁就出嫁了，但是这个男的往往到三十岁才娶妻。

你想一个大男人带一小孩，这就是一个典型的监护和被监护的关系。这种年龄差距也对女性的地位有影响。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注意，如果丈夫不幸去世了，如果妻子有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已经成年了，就由她的儿子做她的监护人。如果儿子没有成年，就由她家族里边的成年男性做她的监护人。

女的是没有独立的人格权的，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限制。

财产权，在这样一种家庭里面，女的几乎是没有财产权的。雅典的妇女能够处置的财产是什么呢？大概是一个家庭4-5天的生活费，你认为能干什么？

女的根本不要想，想去做点生意门都没有，就不可能给你这么多钱。而一旦父亲去世了，然后父亲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就有了一个特有的称呼，叫女继承人。 

所谓女继承人是什么呢？她的地位是要延续家族的传统，也就是她要招一个女婿，不是由这个女的来决定招谁。

咱们中国古代，大家想想还有女的抛绣球，说不定还抛一个好的，但雅典没这回事，是由这个家族中间愿意跟她结婚的男性跟她结婚。

有的时候她的舅舅或者叔叔跟她结婚，至于女的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没关系。生下来的孩子当然是要保证她父亲所在的家族繁衍，这是她最重要的工作。

而且在夫妻关系中，我们熟悉古代中国的人都知道，丈夫可以离婚，而且丈夫只要觉得这女的不合适，就可以叫她走，他自己可以在外面寻花问柳，女的是管不了的。

同时他严格要求女性要守贞，这是雅典的情况，我们看这女的地位是够低的，但斯巴达情况是什么样的？

我们一般认为斯巴达的女性地位是比较高的，因为斯巴达的女的有一个很重要的权利，什么权利？财产权。斯巴达的女性是可以继承财产的，而且是可以掌握家产。

尤其是因为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斯巴达的女的丈夫经常生活在军营里面，家里就是女的说了算，所以母亲的地位是很高的。妻子相应的说起来地位也不差。

但是我们别忘了，在斯巴达，女性一样是男性的工具或者是城邦的工具。我们看了一些具体的东西，你就能发现这个问题。

比如希罗多德写过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我们今天想想可能很荒唐，这事是在国王阿利斯通身上发生的。国王阿利斯通曾经跟两个妻子结婚，结果这俩妻子都没有生育，而国王认为生不了孩子，责任不在他，所以他准备娶第三个妻子。

结果娶第三个妻子的时候，看上了他一个朋友的妻子，然后还不跟人家说，最后就跟人家说做一个交易，咱俩好朋友做一个交换，你从我这要一个你想要的东西，我再从你那要一个我想要的东西。

他那朋友一看，反正这国王有老婆，然后可能压根就没往这想，很爽快就答应了。答应之后，然后朋友就跟国王阿利斯通就说我要什么东西，这国王也很爽快同意就给他了。

给他之后，然后国王就说，我要你老婆，这朋友跟他老婆关系很好的。他说不行，再要个别的，但是国王就坚持，最后他没办法，因为他的朋友事先也答应了，俩人都说好了，所以最后还是把这妻子给了国王。

首先一个问题，他的朋友根本没问他的妻子，连意见都没问过，就像赌个博似的把老婆给输出去了，妻子没有任何的参与的权利，而阿利斯通也直接就把他老婆给带走了。跟他前面的第二个妻子离了，然后就把妻子给娶了。

阿利斯通凭什么跟现在的妻子离婚？然后又凭什么去要抢人家的媳妇，这就是斯巴达女性好像地位挺高，但实际上也高不到哪里去。

另外斯巴达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斯巴达从来没有通奸罪，为什么没有？是因为她丈夫无需去找别的女的，按照斯巴达人的规定，如果她的丈夫在外面，自己觉得我的年纪也大了，长得也不够帅，怎么办？

看到外面有年轻的不错，拉过来领到家里，就可以跟自己的妻子同居，然后生下的孩子算他的。在这个过程中间，他问过他妻子的意见吗？从来不会问的。

所以这里，我们一想斯巴达的女的，你看可以在外面锻炼，很早的时候当家，然后又有财产。可是从这几个例子我们能很明显看出来，斯巴达的女性仍然摆脱不了作为男性附属品的地位。整个希腊基本上都是这样一个情况。

而在整个希腊那么妇女缺少第一，受教育权，接着参政权。所以整个古代希腊的社会，我们看得非常清楚，确实是一个男权社会，古代的民主当然也就只是男性公民的民主。

我们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确实是有一个歧视妇女的问题。从我们今天的立场来看，怎么说这一点都是可以说的。

另外一个群体是谁呢？外侨。外侨这个比例在希腊占多大？每个城市不一样。比如说雅典、科林斯、叙拉古，这些都属于沿海的经济比较发达的城邦，有很多外国人来，外侨的比例是比较高的。

像雅典的话，在公元前五世纪就是伯里克利时代，我们现在的估计大概是公民可能在4-5万人，而外侨至少1-2万人。

这个比例实际上是挺大的，我们说的都是成年男性，叙拉古有多少我们不是太清楚。

科林斯因为是港口，绝对也不会少的。但是外侨在城邦里边是没有公民权的，能够得到公民权的，那只是非常偶然的情况。外侨和公民比较的话，有几个很重要的限制。这个限制是什么？

第一个，不能拥有土地和房屋，你不能够在这买房，当然更不能买土地，所以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限制。

因此所有的外侨他能从事的职业要么给人帮工，要么就是自己开一个作坊，或者是从事商业。因此希腊城邦的手工业和商业都是掌握在外侨的手中，外侨只能干这些事情。

我们现在看到有好多书还在写，希腊城邦的民主是工商业奴隶主的民主，这就是一个鬼话。因为绝大多数手工业者和商人是外侨，他们是没有公民权的，对政治是不可能有什么影响。

另外他们没有法律上的权利，也就是说他没有提起诉讼的权利，他如果要想提起诉讼怎么办？他得找一个雅典公民，或者找一个他所在城邦的公民。这个人带他到法庭去提起诉讼。而且如果有需要跟城邦当局打交道的，也都由这个人给他办。

你说我不想干这个，也不跟城邦当局打交道，不找这个行不行？不找是绝对不行的。因为你要是不找的话，你会被直接卖为奴隶，你违背了雅典的法律规定，而且外侨还得承担一样特别的税收。

像在雅典有一个所谓的外侨税，外侨税实际上比例并不高，好像一年大概就是几个德拉克马，没多少钱。

1个德拉克马等于6个奥博尔，一家子生活三天就完事了。所以几个德拉克马也就是你这一家最多半个月一个月的生活费。

但公民不用交税，你交税本身就显示了你低人一等的地方，你不是公民，所以你得额外交税。对于外侨来讲，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限制。

外侨很偶然的能够得到公民权。比如像现在雅典，公元前406年，打仗没人了，最后怎么办？要所有的成年男丁全部上船，外侨，甚至还解放了一些奴隶，给你们公民权上船给我打仗去。

但即便是这样得到的公民权有时候也靠不住。我们知道在公元前403年，雅典民主政治恢复的时候，曾经有一些外侨加入到了恢复民主政治的斗争之中，当时民主派曾经承诺，一旦民主政治恢复，我们会给你们公民权。

结果民主政治恢复之后，那些民主派确实也提出了这样一个方案，并且把这个法案作为法令通过了。但是后来有一个人出来说，法律违背了程序，把这法律撤销了，所以公民权又没了。

外侨得到公民权的情况很少。所以有这样一个问题，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什么？每个希腊城邦的资源都是有限的，不愿意有外国人来分享资源，尤其是土地、房屋，然后有的公民比如像雅典的公民还能得到国家的资助，还能得到免费配发的粮食，外侨就不能得到这样一个东西。

所以希腊的城邦的公民权看的是很死的，这个和后来的罗马非常不一样，这是第二个层次。没有政治权。

第三个，地位最低的是奴隶和一些依附劳动者。首先说一下奴隶实际上从荷马社会以来，在希腊社会就存在，一直有。到古典时代，雅典的奴隶最多，现在有人估计奴隶数字比较高的时候，大概在公元前5世纪伯里克利时代，雅典总人口大概40万人，其中奴隶大概有20万。

当然这个是估计最高的数字，普遍的认为这个数字太高，但是因为古代没有数据到底有多少我们也不知道，现在的估计是低的大概5万人左右，高的20万人，但即便是5万人，我们取一个最低数字，你算算平均一个公民也有一个奴隶，所以奴隶人很多的。

然后奴隶在古典时代，像外侨一样，主要的是集中在手工业和商业中间，农业中到底有多少奴隶不好说，但奴隶和一般的和外侨比起来那更差，毫无权利。

法律上来讲，他是主人的财产，但是实际的生活中间，当然奴隶的处境千差万别，有奴隶被出租的，然后自己攒了钱的，也有奴隶在家里，跟主人关系处得比较好，后来主人把他给解放了的，这种各种各样的情况都有。

最差的是矿山的奴隶，矿山的奴隶就是早上出去干活，晚上你得回来，管得比较紧，而且你自己没有任何的好处。

虽然奴隶主要的是集中在富人家里，我们在上一讲都讲过，但是也就是因为有了奴隶制的存在，所以雅典的公民可以享有很多的特权。所以穷人等于也从奴隶制里面受益。

整个我们回顾一下，看看希腊城邦的居民实际上是比较复杂的，除了公民之外，公民本身分成不同的等级，另外还有边缘性的群体，妇女、奴隶、外侨，实际上除了奴隶之外，还有一拨人，就是我们经常说希腊在社会是奴隶社会。

就因为奴隶很多，雅典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但是有很多其他的地方，实际上你很难说它是奴隶，像斯巴达的黑劳士，我们讲斯巴达的时候讲过，你很难说他是奴隶，另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城邦也不都是奴隶，但是那些人和奴隶有一样的地方，就是没有政治权利。

整个希腊的社会，我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和一般的文明社会比较，除了公民稍微不太一样，其他的实际上和其他的古代的这种农业社会、农业文明都差不多的，有一个特权等级，希腊的特权等级范围比较大，公民边缘群体，妇女、外侨、奴隶等等这样一些东西。

这些情况实际上也就说明我们今天的社会和古代社会或者说古代社会和我们今天的社会差别是比较明显的。

希腊那么多的文化，有很多东西看起来我们今天很精美，但是别忘了很多时候是以剥削这些所谓的边缘群体为代价的，这是我们古代社会和我们今天的社会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别。

这是今天的主要内容，我们讲到这里，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