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学06｜平等：杀手之间的相互契约

欢迎来到政治学板块第6讲，我是张笑宇。 

今天我们继续讨论一个跟人性密切相关的政治学价值，那就是平等。其实你仔细想一想，平等是个很奇怪的概念，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明白，人和人之间是不平等的。我和马云之间是不平等的，我和姚明之间是不平等的，男人和女人之间也是不平等的。美国人和肯尼亚人之间也是不平等的。但是我们嘴上讲出来的时候，一定说要追求人和人之间的平等。没错，马云比我有钱得多，但是如果我们俩见面了，他不应该随意侮辱我的人格，否则我就可以去法院告他；我跟姚明也是不平等的，但是如果我们俩参加赛跑比赛的话，他不能跑得比我慢，得分还比我高。如果出现这些情况，我就会说不对，这个社会有问题！

好，那么真正的问题来了，为什么明明现实中有这么多不平等摆在眼前，我们却非要高喊平等？你可能会说这是因为，平等是一种高尚的价值观，平等是人类永远的追求，哪怕再难，我们都必须要坚持追求平等，但是这些是结果，而不是追求平等的理由。 

那么理由在哪里呢？我告诉你，真正的理由在政治学这里，政治才是平等诞生的起源。为什么政治才是平等诞生的起源呢？在政治的世界里平等意味着什么呢？如何处理政治平等带来的后果？这一讲，我们就从这三个问题出发，说说平等这个话题。 

我们说政治要的就是最现实的视角，这种最现实的视角，说白了就是生死存亡的视角。每个人的身体素质千差万别，姚明身高2米26，他怎么可能跟我是平等的？霍金智商160，他又怎么可能跟我是平等的？确实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但是问题是，如果我们把这些看起来的不平等，放在政治生死存亡的视角里观察，会发现这些不平等统统没有那么重要。人和人在生物学意义上、财产意义上、社会地位意义上的差别，不构成政治不平等的理由。

【平等是杀手间的势均力敌】

为什么这么说？政治思想家霍布斯在350年前就把这个道理讲透了。他说如果不考虑极端个例，也就是天生残疾或者弱智的话，我们可以认为人大致上是平等的，这是因为两个原因：第一，人的暴力能力差别没那么大，以至于我们每个人都有杀死彼此的能力。第二，人的智力分配很平均，以至于我们都认为，我们自己才是自己利益的最好代言人。 

我们先看他给出的第一条关于平等的阐述。在正常情况下，谁都有可能杀了我，而我也可能杀掉任何人，这个道理是很简单的。就算你是泰森，我打不过你，我也可以用阴招对不对？我趁你睡觉的时候拿刀捅你，或者在你的酒里下毒，或者挖个陷阱坑了你。也就是说，从政治的生死存亡视角来看，如果完全不考虑社会后果的话，我也很有可能杀死比我体力上强的多的人，或者在其他方面比我强得多的人。人和人之间的暴力能力差距并没有那么大。 

再看第二条，每个人的智力能力差不多，每个人对自己分到的智力水平都是很满意的。你可能一听就不符合你的常识，隔壁的小强能考上清华，我只能考上大专，智力怎么能说是平等的呢？ 但是霍布斯的回答是，在政治的世界里你的智力不是拿来考试的，而是为了维护你自己的利益。

 
你说你智商没有隔壁小强高，你愿意让他来决定你的利益吗？你愿意把你的工资交给他，让他来决定你怎么花吗？你肯定不干，就算你智商不够高，你也会认为自己的钱肯定是自己说了算。霍布斯就说，这就足以证明，你并不认为你们俩的智力水平有那么大的差异，你一定会觉得自己的智力水平足够维护自己的利益，所以这个任务绝对不会交给别人。

这就是政治的世界里讲平等的两个理由。这两个理由都是真实的，是百分之百存在的，是人性不可或缺的部分。在这两个理由基础上，如果人和人之间不假装彼此是平等的，结果就会是非常可怕。你想每一个人都是自己利益的代言人，也都有能力为了自己的利益杀死别人。如此以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只剩下你争我夺，你死我活；我要维护我的利益，你要维护你的利益；我要弄死你，你要弄死我，而且我们彼此都有办法，这样的世界是非常可怕和危险的。
 
【四种“假装”出的平等】

怎么克服这种可怕的后果呢？答案就是伪造出政治平等，也就是我们比较熟悉的一些理念，比如像教育平等，权力平等、尊严平等、同工同酬等等之类的内容。这些平等可能并不是人类真实的生物学意义上的平等，我们甚至可以说它是虚假的平等，但它却是人类想要和平共处，必须伪装出来的虚假的平等。 

可以说，政治平等就是我们这些很可能相互伤害的人之间定下的和平契约。这个契约是所有人类社会的刚需，只要人类社会存在一天，政治平等就必须也存在。否则我们的社会就会毁于内战。 
那么具体到我们的社会生活层面，政治平等会延伸出四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叫尊严平等。无论人和人的财富、智商和地位的差异有多大？只要是人就应该受到一定程度的尊重。这个理念不是人类社会一开始就有的，是随着观念变化渐渐产生的。在这个过程中，信仰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比如在中国，我们孔孟之道，尤其是孟子讲人皆有四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你有这些端，也就是做一个好人的萌芽，你就有可能具备仁义礼智信这些美德，最终有可能成为圣人。所以，我们应该尊重每个人内心中的这种道德潜力，这就是中国人讲平等的前提。 

而在欧洲扮演这个角色的是基督教。基督教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上帝造的，上帝造人的时候，给每个人分了一些灵在里面，上帝的灵让每个人都有能力使用理性去选择做好事，而不选择做坏事，所以我们应该尊重每个人。后来西方世界讲天赋人权、天赋其实就是上帝赋，上帝赋予人类理性，所以人享有权利，这就是欧洲人讲平等的起源。 

好，这是第一个概念，叫尊严平等。那么第二个概念，它叫做比例平等。这是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发明的概念。其实翻译成中国人熟悉的话非常简单，就是多劳多得，这也是一种平等观念。如果我付出的多，我凭什么该得到的少呢？当然你要注意的是这个理念是很容易为不平等辩护的，就像我们在阶级那一节里面讲过的，历史上的贵族阶级从来都觉得自己应该是人上人。他们会说，我享受了这么多，是因为我道德高尚，或者我得到了上帝的眷顾，或者我为了国家卖过命，或者我考了科举中的进士。总之一定是因为他有某种突出的优点和美德，所以他该得的才多。 

但是，它跟比例平等之间是有差别的。比例平等讲究的是付出多少，得到多少，而不是你有多少，得到多少。正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怕自己的付出跟自己的收获不匹配，所以比例平等，不管是对穷人阶级，还是对富人阶级都是适用的。它也是平等的适用于所有人，是一种不可磨出的基本平等。 

那么第三个概念叫机会平等，这个机会平等跟经济发展的关系比较密切。人类文明的进步，让一个人可以通过教育来改变自己的生活状况和社会地位。如果我们能够保障他的机会，比如接受教育的权利，不受歧视地找工作的权利，不受歧视地发展的权利，这种平等对社会发展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机会平等对人类社会最重要的意义，就在于它可以给人类整体的进步做出巨大贡献。有一部动画片叫做《料理鼠王》，里面有一句非常经典的台词，“并不是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但是，伟大的艺术家却可能来自每个角落。”这句话当然不只适用于艺术家，它适用于所有领域的天才。机会平等，就是为了给整个人类社会发现那些来自每一个角落里的天才，然后让天才给我们的社会做出最大贡献。 

那么第四个层面的概念，叫做结果平等，这是一种比较激进的平等设想。过去我们讲吃大锅饭，多干少干一个样，其实就属于结果平等。纵观人类历史，追求结果平等的事情是反复出现的，但结果都很荒唐，最后大部分成了闹剧甚至悲剧。道理很简单，把起点不平等的所有人全部拉平，对一个社会来讲，完全是削足适履，为平等而平等，并不能给社会里的大多数成员带来幸福。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人类社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干出追求结果平等的荒唐事？看似荒唐，但它本质上却是符合社会规律的。因为结果平等是对社会极端不平等状况的反抗。当实际上的不平等严重到一定程度，以至于我们每个人都没办法为此辩护的时候，就一定会有人揭竿而起，拿着荒唐的结果平等来抗议，甚至反对前三种比较合理的平等，也就是尊严平等、比例平等和机会平等。 这就是结果平等对人类社会的最大意义，它是社会发展的一种矫正机制。

【政治平等是社会刚需】

这里就是政治平等的四个方面的内容，它们看起来是假装的，但恰恰又是人类社会存在所必要的。它是杀手之间的相互契约，它可以帮助人类克服彼此残害的可怕后果。只要社会存在一天政治平等就必须也存在。

到这里关于平等，我基本上就讲完了。我们可以简单回顾一下，平等诞生于人类生存的基本处境。在政治的世界里，平等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为自己的利益代言，也拥有为自己的利益杀死别人的能力。任由这种能力不受限制的发展，后果是非常可怕的，不加控制，每个人都会成为杀手，社会也因此毁灭。而政治平等，就是帮助人类克服这种自毁倾向的和平契约，它包括尊严平等、比例平等、机会平等和结果平等。它可能不够真实，但却是一种社会必须。 

最后我想请你想一想，哪些平等的幌子背后包含着不平等？你又是如何看待的呢？欢迎你在留言区写下你的想法，或者加入社群讨论。 我们下一讲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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