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十三世纪10元曲

一〇　元曲

蒙古帝国对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摒弃，固然使知识分子难堪，却也有一个很大的收获，即知识分子可以不必再继续板着道学面孔。儒家学派一旦失去政权的支持，对知识分子也就立即失去控制力量。知识分子再没有柳永“奉旨填词”的顾虑和史达祖脸上刺字的危险。因之在性灵上获得释放，呈现元曲时代。

元曲是戏剧文学部分，也是“词”的一种蜕变进步。中国戏剧一直是民间的艺术，知识分子被蒙古驱出统治阶层之后，才向这方面发展，开始写作片段的唱词或整出的剧本，统称为“曲”，因为它在蒙古帝国子国之一的元帝国时期的成就最为辉煌灿烂，所以称为“元曲”。

曲分为两种：一种称“散曲”，即没有对白的纯唱词，也就是现代所谓的流行歌曲；一种称“传奇”，即有对白的唱词，能够大规模在舞台上演出。

词是诗余，曲是词余，但曲所具有的字句的活泼，意境的超越，想像力的丰富，从前任何作品都很难望其项背。知识分子思想得到正常发展后，创造力极为兴旺。他们嘲弄帝王将相，调侃圣贤，歌颂爱情。很少有圣人系统的意识形态，大多数被真实感情充满。这是公元前二世纪政治力量独尊儒家以来，从没有发生过的现象。

元曲中最著名的作家和作品，有王实甫《西厢记》，写张君瑞和崔莺莺自由恋爱的故事。关汉卿《窦娥冤》，写少妇窦娥死于冤狱的故事。马致远《汉宫秋》，写西汉王朝皇帝刘奭跟宫女王昭君的故事。白朴《梧桐雨》，写唐王朝皇帝李隆基跟贵妃杨玉环的故事。施惠《拜月亭》，写一对夫妇在战乱中逃散而又团聚的故事。高明《琵琶记》，写一个人弃妻再娶，前妻千里寻夫的故事。

我们无法介绍上述的作品，它们属于传奇之类，每一部作品都是数百页巨著。现在介绍一首散曲，作为元曲的代表，使我们有一个具体的印象（方括弧中是曲牌名，舞台上演出时演奏的音乐谱调，圆括弧中是简单的注释）。

这首散曲，是马致远的《借马》：

［耍孩儿］近来时买了匹蒲梢骑（蒲梢，十三世纪时方言，谓马），气命儿般看承爱惜。逐宵上草料数十番，喂饲得膘腿胖肥（息，马的胸肋肌肉）。但有些秽污却早忙刷洗，微有些辛勤便下骑。有那等无知辈，出言要借，对面难推。

［七煞］懒设设牵下槽，意迟迟背后随，气忿忿懒把鞍来鞴。我沉吟了半晌语不语（晌，片时之意），不晓事颓人知不知。他又不是不精细，道不得他人弓莫挽，他人马休骑。

［六煞］不骑呵西棚下凉处拴，骑时节拣地皮平处骑，将青青嫩草频频的喂。歇时节肚带松松放，怕坐的困尻包儿款款移。勤觑着鞍和辔，牢踏着宝镫，前口儿（马口中衔勒）休提。

［五煞］饥时节喂些草。渴时节饮些水。着皮肤休使粗毡屈（不要压得太重以致鞍上毡毛为之弯曲），三山骨（马尾骨）休使鞭来打，砖瓦上休教隐着蹄（不要在碎瓦碎砖上久站，以免伤足）。有口话你明明的记：饱时休走，饮了休驰。

［四煞］抛粪（大便）时教干处抛，绰尿时教净处（清洁）尿，拴时节拣个牢固桩橛上系。路途上休要踏砖块，过水处不教践起泥。这马知人义，似云长赤兔，如益德乌骓（云长，三国时代名将关羽别号，战马名赤兔。益德，三国时代名将张飞宇，战马名乌骓。二马皆历史上的名马，用以描写马主心理状态）。

［三煞］有汗时休去檐下拴（以免风吹生病），渲时休教浸着颓（颓，雄马的生殖器），软煮料草铡底细。上坡时款把身来耸，下坡时休教走得疾。休道人忒寒碎，休教鞭颩着马眼，休教鞭擦损毛衣。

［二煞］不借时恶了兄弟，不借时反了面皮。马儿行嘱咐叮咛记，鞍心马户将伊打，刷子去刀莫作疑。则叹的一声长吁气，哀哀怨怨，切切悲悲。

［一煞］早晨间借与他，日平西盼望你。倚门专等来家内。柔肠寸寸因他断，侧耳频频听你嘶。道一声好去，早两泪双垂。

［尾］没道理没道理，忒下的（心狠手辣之意）忒下的，恰才说来的话君专记。一口气不违，借与了你。

马主人又怨又恨，又不得不借，致愁肠百结，淋漓无遗。我们用现代人不得不把心爱的自用新汽车，借给妻子的莽撞弟弟时的心理反应去推测，会钦佩作者的观察入微。然而主要还是它所显示的幽默情调，在唠唠叨叨，一阵又一阵之后，还拍胸脯说：“一口气不违，借与了你！”而幽默，正是酱缸中最缺少的东西。

东西方世界

——头十年·1202年（宋帝国道学解禁），第四次十字军兴起，教皇英诺森三世号召基督教徒收复耶路撒冷，十字军集中威尼斯王国，乘船待发。

——头十年·1203年（韩侂胄北伐前三年），威尼斯王国跟占领耶路撒冷的伊斯兰教徒，贸易正密，不愿发生战争，反而阴谋打击商业上竞争者东罗马帝国。恰巧东罗马废帝伊萨克二世的儿子允许把帝国交给教皇统治，又用二十万银币犒赏十字军，于是十字军东征目标，戏剧化的作一百八十度改变，放弃攻击伊斯兰教徒，反而攻击东罗马帝国的基督教徒。首都君士坦丁堡陷落，阿历克西乌斯三世出奔，伊萨克二世复位。

——头十年·1204四年（韩侂胄北伐前二年），第四次十字军结束，历时三年。十字军退出君士坦丁堡后，革命再起，群众攻杀伊萨克二世。于是十字军再陷君士坦丁堡，屠城，立十字军将领之一鲍德温伯爵当皇帝。鲍德温只会说拉丁语，世遂称拉丁帝国。

——一十年代·1215年（金帝国首都中都被蒙古帝国攻陷），英格兰国王约翰，低能而且暴虐，贵族教士联合起来，强迫他签署《大宪章》，保护人民基本权利。规定未经法庭审讯，不得对人民逮捕监禁。这是英国有宪法之始，也是全世界有宪法之始，为人类迈向文明最重要的一大步。

——五十年代·1254年（大理帝国覆亡），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病逝，无子，霍亨斯陶芬王朝绝。帝国凡二十年没有皇帝，史学家称大空位时代。

——六十年代·1261年（蒙古大汗忽必烈即位的次年），东罗马帝国故帝阿历克西乌斯三世后裔佩略罗加斯，起兵攻陷君土坦丁堡，即位，希腊人重掌政权。

——六十年代·1265年（蒙古帝国围襄阳前四年），英王亨利三世屡次违犯《大宪章》，蒙德福特伯爵把亨利三世囚禁，召集教士、贵族、武士、平民代表，成立议会。世界各国有国会自此开始。这是英国人对人类文明又一伟大贡献。

——七十年代·1273年（襄阳陷落），神圣罗马帝国选出奥地利大公鲁道夫当皇帝，大空位时代结束。鲁道夫祖先曾被封为哈布斯堡伯爵，因称哈布斯堡王朝。

——九十年代·1295年（蒙古大汗忽必烈逝世的次年），英王爱德华一世召集模范国会。议会政治，渐上正规。

——九十年代·1299年（远征爪哇失败后第六年），小亚细亚土耳其部落酋长奥斯曼崛起，称土耳其王。欧洲讹传为奥托曼，因称奥托曼土耳其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