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学07｜圣地：论耶路撒冷导游的修养

你好，欢迎来到宗教学第7讲。我是王献华。

我一直觉得导游是一个非常神奇的职业，对于一个合格的导游来说，他需要同时做游客的领路人、解说人、服务员还要加上保安，而且任何一位导游都会面对着各种各样的游客，要满足游客的多元需求，并且要能够在各种各样的角色之间随时切换，对人的要求实在是很高。如果仍然年轻的话，我会很愿意亲自体验一下，因为我相信作为导游的经历会让一个人很快成熟起来。

不过这一讲并不是要专门讨论导游职业，之所以从导游开始，是因为导游的职业蕴藏着宗教圣地维持其生命力的重大秘密，那就是故事。

让我们从宗教圣地说起。说到宗教圣地，你马上脑海中闪现出的会是哪里？我想很可能会包括耶路撒冷。耶路撒冷太知名了。不过，耶路撒冷之所以知名，除了它是世界三大一神论宗教的圣地，是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争执不下的首都，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三大宗教的圣地和我们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巴以双方争执不下的首都，更说明这个地方其实是个是非之地，可是为什么一提到宗教圣地，我们还是首先能想到耶路撒冷，而不是咱们中国的法门寺呢？更何况，与耶路撒冷相比，法门寺的所在地陕西采取了很多积极的措施推动旅游经济，也有虔诚的佛教徒到那里朝圣，更有着非常安全稳定的社会环境。

但是，法门寺就是没有耶路撒冷知名，或者说，有生命力。为什么呢？还是我一开始说的，因为耶路撒冷有非常好的故事，更有非常优秀的讲故事的人，也就是导游。让我们先听一个我从耶路撒冷导游那里听来的故事。

【耶路撒冷的电话机】

有一个对生活对世界产生困惑的年轻人，他要找到上帝问问真相，人们先是告诉他在罗马可以找到上帝，于是他去了罗马找到了神父，神父领他进了教堂，后面的屋子里边摆着一部电话。

神父告诉他电话那头就是上帝，上帝面前众生平等，每个人都有且只有三分钟通话时间，于是他就给上帝打电话，和蔼可亲的上帝给他答疑解惑，但通话一直有杂音，特别是在最后，当他问上帝到底他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的时候，得到的只是一串伴随着杂音的滴滴滴。

对年轻人来说和上帝通话最后的滴滴滴是很致命的，那可是他最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不过还好，在他万分沮丧之际，有人告诉他，耶路撒冷也有可以和上帝通话的地方。于是，抱着一线希望年轻人就来到了耶路撒冷，而找到大拉比，说明了他的困扰，请求大拉比帮忙，让他给上帝再打个电话，半分钟就行，至少听明白上帝最后要对他说什么。

结果拉比哈哈大笑，随手从身后就拖出一个电话机说，来，你打想打多久就打多久。年轻人自然感到惊喜了，抓起来电话赶紧打过去。确实，接电话的还是上帝，而且没有任何杂音。

年轻人急急忙忙说明来意，请求上帝告诉他上次没有说清楚的答案，也就是他人生的下一步该如何前行。让人惊讶的是，尽管一直以来通话都很清晰，上帝他老人家也一样和蔼可亲，听到问题，电话那头竟然也同样一阵嘀嘀嘀之后就没有了声音。

可想而知，年轻人有多么失望以及困扰。但是他身边善良的、智慧的大拉比告诉了他一切，原来罗马的电话只是分机，所以通话质量不高，每人也只能有三分钟。而耶路撒冷是通往上帝的电话总机所在，确实是可以随时通话不受限制的。

至于为什么电话忽然又在一段滴滴滴之后没有了声音，问题并不在于通话的渠道，而在于年轻人的问题。人之为人当然要自己决定如何去做下一步的事情，上帝不管，所以就直接把你的电话给挂了。

【好故事是一种修辞】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好故事。首先这个故事有着非常丰富的，知识意义上的价值，包含犹太教和基督教的渊源，还有罗马和耶路撒冷的关联。另外，故事的结尾说，上帝要年轻人自己去抉择自己的道路，这实际上还表达出了人的自由意志问题。

不夸张的讲，这个故事简直有好几篇博士论文的含金量，无论是宗教发展史方面的知识，还是神学意义上对犹太教和基督教传统教育的理解，这个故事都有涵盖。

之所以这个故事是好故事的原因还在于，它对各种身份的人们都非常有吸引力，这一点非常重要。无论什么人，无论基督徒、还是犹太人、或者是彻底的无神论者，面对这样的故事都不会有反感，相反人们还可以从这样的故事之中各取所需。

如果你是基督徒，强调罗马只是分机，总机在耶路撒冷，也不会让你反感，而且事实上会进一步拉近你和耶路撒冷的距离，因为基督徒原本也把耶路撒冷当作圣地。如果你是无神论者，你虽然在故事中未必能体会到只有信教人士才能体会到的犀利，但对故事引发的宗教发展史，比如犹太教和基督教，耶路撒冷和罗马之间的关联，也会产生自然的好奇心。

现在的大学教育中不怎么提修辞学了，但在传统教育中，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其实都有大量的精力投放在修辞学上面。在现在的教育中，修辞学虽然不再是一门专门的课程，但通过学术的训练，强化学生思考问题的逻辑性和表述的分寸感，这确实也是修辞。

修辞虽然不排除花言巧语，不排除我们称之为话术的东西，它比较根本的部分还是内容和逻辑的有效性以及表述的准确性。花言巧语是糊弄人的情感修辞，修辞则是以让人舒服的方式讲道理。
上面这个故事，我觉得就是个修辞水平非常高的故事。正是这样的故事，在保持八方来客对耶路撒冷的兴趣的同时，守护着耶路撒冷神圣之为神圣的秘密。

【学术圈来的导游们】

耶路撒冷的导游们给我最深刻的印象之一，首先是他们往往有着高的吓人的学历。取得官方认可独立营业的导游资格，在耶路撒冷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倒不是明文规定有什么学历要求，而是竞争太激烈，不仅要有足够的实践经验，还要有高度专业的学术训练才行。

说学术训练毫不夸张，我至少认识两位耶路撒冷的职业导游，他们都是希伯来大学近东考古方向的博士毕业，学术研究水平放在同仁之中毫不逊色。另外还有不少在大学或者科研机构任职的学者，甚至一些很著名的学者，也会去拿个导游资质干干兼职。

我刚了解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倒出了一口凉气，那时候我还年轻，觉得导游顶多识文断字，能说会道就可以了，没想到耶路撒冷的导游要求这么高。耶路撒冷导游们如果愿意的话，开办一所学校来讲，近东考古历史语言学，我相信质量不会比任何一所世界名校相差太多。

他们是一群导游，但他们面向导游行业的职业下沉，并不需要改变自己，反而是改变了导游这个职业和社会，改变了耶路撒冷，让导游和教授平等起来，没有他们多年来的努力，我相信耶路撒冷的热度和形象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耶路撒冷的导游就是讲好故事的人，一方面，他们有足够高的修辞水平，能够用让人舒服的方式讲故事；另一方面，他们有着高深的学术素养，能够支撑他们讲出经得起检验的、有足够知识意蕴的故事内容。

我们从耶路撒冷作为宗教圣地，如何在现代社会维持生命力这个问题开始，看到了维护圣地的重要秘密所在，那就是好故事，这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故事，它要做到知识性与修辞性同时具备，才能吸引不同身份的人共同关注。

而耶路撒冷的导游就是最精彩的讲故事的人，他们有着不凡的知识修养，有着极强的修辞能力，这是耶路撒冷能够继续作为圣地存在，并获得持续关注的关键所在。

【社会职业的洗牌】

在结束之前，我想说几句题外的话。我们国内现在也有不少高学历人员，例如大学老师做兼职，只是感觉兼职的方向好像还不是特别清晰，理工科的情况不好说，但我知道一些文科的大学老师业余开滴滴。

开滴滴没有什么不好，而且凭自己的劳动改善生活，应该受到足够的尊敬，只是的确有点浪费自己的专业训练了。我总觉得辛辛苦苦研究了若干年甲骨文的人，还是可以做一些发挥自己专业价值的工作的，例如像导游，或者一些其他有关方向的工作。

这是一个有点不怎么让人开心的话题。但在感慨大学老师开滴滴的同时，也许一叶知秋，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是：这样的职业错位，也许同时意味着未来社会某种职业身份的洗牌，这种洗牌会影响到所有人。根据我们对耶路撒冷导游的分析，间接地有可能也会影响许多事，包括宗教。

不知道你遇到过超出预料的高水平导游吗？他讲的什么故事让你印象深刻呢？欢迎在留言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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