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 什么是真理？如何发现真理？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题目是：“什么是真理，如何发现真理？” 说到真理这个词，我确实印象深刻，我在40年前到美国念书的时候，念的是耶鲁大学。当时我看到耶鲁大学的校训，写的是一句拉丁文 Lux et veritas，中文的意思是“光明”与“真理”。 我就问：“为什么用这两个特别的词”，答案是比耶鲁大学早60多年办的哈佛大学，校训是简单的真理Veritas。

为什么大学都要追求真理呢？其实听起来蛮合理的，因为大学是理性的高度训练开发，继续创新发展，要传授古今中外相关的知识。大学的校训用真理是合理的，而耶鲁大学创校比较晚，看到哈佛大学用真理了，就用“光明与真理”，因为没有光明也看不清楚什么是真理。这两所大学他们的关系都是互相竞争，互相鼓励的。

在西方你提问什么是真理？这个问题是很有渊源的，中世纪之后出现基督宗教，事实上它是一教三系，天主教最早，后来发展演变分裂出来东正教，然后到16世纪宗教改革，出现今天中文翻译的基督教也称新教。创始人耶稣是犹太人，犹太人本身有深厚的宗教传统，他们也有大司祭，是宗教里最高的领导。当时在罗马帝国之下，罗马就分派总督管政治上的事情。犹太教的大司祭有很大的权利，但不能判人死刑，判死刑的权利在罗马总督手上。

他们看到耶稣出来宣讲各种道理，跟他们所期望的不符合，为什么？因为犹太人饱经忧患，多次国家都被灭亡了，现在又沉浮于罗马帝国之下，他们一直有自己历史的背景，相信有一个救世主弥赛亚会来拯救他们。

耶稣说的不是富国强兵这套，他教的是要你能够谦卑顺从，爱人如己。这跟犹太人的期望不合，犹太人不喜欢他，把他抓了送到罗马总督前面，要判他死刑。罗马总督彼拉多是罗马人，也不太知道你们犹太人在做什么，他说：“我查了半天查不出这个人有什么罪”。耶稣只活了33岁并且穷困的不得了，一个人年轻又穷困，有什么罪恶实在是很难想象。彼拉多审问耶稣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你的犹太同胞把你交出来要判你死刑？” 耶稣回答：“我来是要给我的天父做见证，给真理作见证。”

彼拉多就问什么是真理？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到底什么是真理呢？我们今天中文讲真理是有点严肃的。在西方来说，到底什么是真实的东西呢？因为我们所见的万物常常在变化中，而人类所说的各种理论也常常是相对的，也常在修正改变。这个问题影响西方很长的时间直到今天，很多大学校训里面都说我们要追求真理。

往更早的古希腊时代追溯，希腊文的真理叫做alētheia即英文中的discover，去除遮蔽把它揭示开来，dis表示揭开，cover意为盖子。翻成中文就是揭开盖子的遮蔽，发现真理。

盖子是什么？每一个人从小到大接受他人的意见，风俗习惯和各种既定的想法，已经有很多遮蔽了。每人看世界都有他特定的角度和基本的思考模式，就已经不够客观了。什么是真理呢？要去除遮蔽，把盖子揭开来，这个观念就很有启发性，代表真理一直在那儿，但是人在看的时候，自己把自己给遮蔽了，看不清楚。

譬如说我们看这个世界，首先是从感觉去接触的，但是感觉是相对的，有时候受到天气的影响，有的时候心情的影响更直接，你有各种主观的成见。

譬如说，我们从小背三字经，念到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就以为这是儒家的想法。事实上在孔孟的书里面从来没有提过人性是本善的，并且孟子说的“性善”也跟后代所想象的“本善”有落差。我们从小接受“人之初，性本善”，外国人认为人生下来就有“原罪”，我们很难接受。他们也有从小开始的各种成见，我们也有我们的，两种成见碰在一起如何沟通呢？到底什么是真的？真理只有一个，你不能说大家各自为争，彼此之间就变成相对的，互相怀疑等于没有真理了。

在西方哲学的研究下，真理有各种说法，我只简单说三种容易了解的。 

第一种是“符应”，我现在说外面正在下雨这句话，这句话是不是真的？就到外面看一下，如果真的在下雨，这句话真的。因为它相符合相对应，真理作为符应，这往往是一本书上所写的一句话，或者一个人所说的一句话来看，这种真理观比较容易。你说这本书上写的是不是真的？这个人说的是不是真的？这很容易验证呢。

第二种是“融贯”，你要念数学，一定要先知道数学上基本的定义和公理，然后按照规则去演算，换句话说，融贯在数学的系统里面，所有推出来的理论，都符合前面基本的定义跟公理。在这个理论里面就是真正的真理了，这是在系统里面的融贯。

第三种是美国实效主义提出来的，“真理要看能不能造成实际上有用的效果”。你给我一张地图，这张地图是不是真的？如果按照地图去找要找的路，这个地图真的，否则它就是假的。

有各种对真理的说法，还有后面最新的存在主义，所谓的真理，它的真理是受古希腊哲学的影响，把它当做开显。最简单的例子“国王的新衣”，一般人不敢说国王没穿衣服，小孩子最天真没有任何其它的考虑，就直接说国王根本没穿衣服，说的是真话。这种真理作为开显，是要把每一个人当做真理展示的通道。因为你没有任何遮蔽，你是为自己负责，就变成一个管道，真理透过你可以展现出来。

一个人如果有一种很好的修炼，心境稳定，确实可以从里面得到觉悟的，这就是真理观。

最后你可能想问，有没有所谓的绝对真理？我再说一次中文里面说绝对真理，在西方来说，到底有没有“究竟真实”一样的意思？你看到万物充满变化，请问万物怎么来的？一定有来源也有归属，否则我们所见的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每一刹那都在变化，到底哪里有真的东西呢？就是把握现在每一刹那，真实的活着，这叫做相对的真理。

这代表什么？一定有所谓的绝对真理，做为这一切的基础，来源跟归宿。如果这一点不能成立，等于我们什么都不要说了。因为你说不说，到最后都是过去的。

如果有绝对真理，这个绝对真理不太可能用言语来加以表述，这也正是《老子》第一章所说的：“道可道，非常道”，“道”如果作为绝对真理究竟真实万物基础，来源跟归属，它是无法用言语来说的。你用言语说出来的，那就不是永恒的道，只是暂时的一种表达的方式而已。

有关这个观念，我们将来还会不断谈到，下一集再谈发现真理怎么去印证价值，这一集就先谈到这里。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