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八九年.己丑
1春季,西羌烧当部落(颇岩谷)酋长迷唐,打算再回大小榆谷(青海省尖扎县西)。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西羌保安司令(护羌校尉)邓训,征调湟中(青海省东北部)民兵六千人,命秘书长(长史)任尚率领,缝制羊皮筏,绑到木架之上,渡过黄河,突击迷唐,大破迷唐军,前后杀一千八百人,俘虏二千人、马牛羊三万头;烧当部落几乎全部灭绝。迷唐收集残余的部众,向西逃走千余里。原来归属他的一些小部落,纷纷叛变。烧当贵族东号,叩头投降,其他的都到边塞送出人质。
邓训安置归附的部众,威严及信誉广为传播。遂命军队复员,返回各郡。只留下减刑的囚犯二千余人,开荒垦田,修理碉堡亭障。
2车骑将军窦宪,准备攻击北匈奴(王庭设西海【蒙古国科布多城东哈腊湖】附近)。三公及九部部长(九卿),齐到宫廷上书劝阻,认为北匈奴早已没有侵犯边塞,无缘无故,劳师远征,损耗国库,只不过企图在万里之外,建立功勋,不是为国家设想的政策。
奏章不断呈阅,却无反应。宫廷秘书(尚书)宋由,感到恐惧,不敢再在奏章上署名;其他官员也逐渐停止。而宰相(司徒)袁安、最高监察长(司空)任隗,一直坚持原则,不肯屈服,甚至在金銮宝殿上,脱去官帽争取,而且继续上书,有十次之多,大家都替他们担心,而袁安、任隗,神色一如平常。执法监察官(侍御史)鲁恭上书说:
“我们国家,新有大忧(三任帝刘炟逝世),陛下正在守丧期间,人民心怀不安,夏、秋、冬三个季节,已没有听到御驾出巡时警卫喝道的声音,莫不由衷想念,盼望得到的得不到。却在春天三月,大举兴兵,去对付匈奴,使天下扰动。这不是恩待自己国家,改变年号正朔(本年改称“永元元年”),先安内部,再及化外的原意。
“天下万民,是天所生。上天爱他所生,犹如父母爱他的子女。只要有一件事物,不能放在适当的位置上,天象就会为之错乱,何况对人?所以,爱民的,上天必然回报他。而戎狄异族,不过四方的奇异动物,跟飞禽走兽没有分别。使他们杂居在中国内地,就会使天象错乱,对善良的中国人而言,是一种侮辱。因此,圣明君王的办法,只求不断约束他们,使他们不至灭绝而已。
“而今,北匈奴被鲜卑部落(内蒙古西辽河上游)击破,逃遁到遥远的史侯河(今地不详)之西,距离汉朝边塞千里。而竟打算乘他们虚弱,利用他们疲惫,不是仁义行为。现在不过刚刚动员,农林部(大司农)的调度,已经不足,上下互相逼迫,人民窘困告急,已到极点。臣僚和人民都认为不可以讨伐。陛下为什么为了赎一个人的死罪而毁弃千万人的生命,不考虑别人说的话?
“上观天意,下察民心,足以判断事情的得失成败。我恐怕中国将不再是真正的中国,岂止匈奴不再把中国当做中国而已。”
宫廷秘书长(尚书令)韩棱、骑兵总监(骑都尉)朱晖、参事官(议郎)京兆(陕西省西安市)人乐恢,也都上书劝阻,窦太后拒绝接受。
窦太后不但拒绝停止军事行动,更下令给窦宪的弟弟窦笃、窦景,同时兴建住宅,征调差役民夫。执法监察官(侍御吏)何敞上书说:“我曾经听说,匈奴凶暴叛逆,为时己久。平城的围困(参考前二○○年)、侮辱性的书信(参考前一九二年),这两项羞耻,当臣僚的,愿为它捐躯丧生,雪耻复仇。可是高祖(西汉一任帝刘邦)、吕后(吕雉),忍怒含愤,仍舍弃他们,不加诛杀。而今,北匈奴并没有背叛之罪,东汉政府也没有难以忍受的耻辱,而时值盛春,农民正在田中耕作,忽然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人民离乡背井,怨恨在心。而且,更计划为皇城保安司令(卫尉)窦笃、御车总监(奉车都尉)窦景,修建家宅,连街连巷。二人是陛下的近亲贵臣,应当做文武官员的榜样。现在,远征大军正在道路上推进,政府官员说破了嘴唇。人民愁苦,地方虚耗。在这个时候兴建雄伟宏大的建筑,内部装饰豪华,摆设天下奇珍异宝,不是发扬恩德、以示长久的办法。应该迅速停止这项工程,专心全力投入北边战事,体恤人民悲苦。”奏章上去后,如石沉大海。
3窦宪曾经派他的门生,送信给宫廷秘书执行官(尚书仆射)郅寿,作私人请托。郅寿把该门生逮捕,收押诏狱。屡次上书,指控窦宪骄傲放荡,引用当年王莽故事,向政府提出警告。又趁朝会时候,在金銮宝殿上,讥刺窦宪等讨伐北匈奴跟大肆兴建住宅等事,声色俱厉,辞意急切。窦宪大怒,诬控郅寿私买公田跟诽谤中央等罪。郅寿被捕下狱,当处斩刑。何敞上书营救,说:“郅寿是掌管国家机密的重要官员,纠正大臣的错误,是主要职责,如果他竟闭口不言,才应诛杀。而今,郅寿对抗众人的主张,目的只在安定国家,岂是为了自己的私情?我所以冒死上言,不是为的郅寿。盖忠臣尽节,视死如归,我虽然不了解郅寿,相信他会心甘情愿如此。只是,我不盼望贤明的政府,因听到批评而遂行诛杀。那将伤害宽厚的教化,堵塞忠良的道路,留下永远被人讥笑的耻辱。我因参与国家机要的缘故,说出不应该由我说出的话,罪状明显,应当入狱,在郅寿之前,卧尸在地,死有余辜。”
奏章呈上后,窦太后命郅寿减死一等,放逐合浦郡(广西合浦县东北)。动身之前,郅寿自杀。郅寿,是郅恽的儿子(郅恽,参考二○年)。
4夏季,六月,东汉政府兵分三路,向北匈奴汗国发动总攻。窦宪、耿秉率大军出鸡鹿塞(内蒙古磴口县西北七十千米);南匈奴(王庭设美稷【内蒙古准格尔旗】)单于(三十任)挛鞮屯屠何,率大军出满夷谷(内蒙古包头市北);北疆边防司令官(度辽将军)邓鸿,出稠阳塞(内蒙古包头市东南古城湾东。稠,音gù【固】)。三路大军预期在涿邪山(蒙古国巴彦温都尔山)会师。
窦宪所属副指挥官(副校尉)阎盘、军政官(司马)耿夔、耿谭,率南匈奴精锐骑兵一万余人,在稽落山(蒙古国伊赫巴颜山)跟北匈奴单于会战。大破北匈奴兵团,北匈奴单于逃走。汉朝三路大军追击,抵达私渠北鞮海(蒙古国巴彦洪戈尔城西南本查干湖),共杀各王以下一万三千人,俘虏无法计数,家畜一百余万头;小酋长或小王率领部众投降的,前后八十一个部落,二十余万人。
窦宪、耿秉出塞三千里,登燕然山(蒙古国杭爱山),命军事保安官(中护军)班固,在山上刻立石碑,记载这次大捷,宣扬汉朝的国威荣耀,然后班师。
窦宪派作战军政官(军司马)吴氾、梁讽,携带金银财宝,晋见北匈奴单于。当时,北匈奴正陷于混乱。王庭远在西海(蒙古国科布多城东哈腊湖)之上,吴氾、梁讽向北匈奴单于陈述汉朝强大,以汉朝皇帝名义,颁发赏赐,北匈奴单于叩首接受。梁讽因而游说他效法呼韩邪单于(十四任)挛鞮稽侯前例(参考前五三年)。北匈奴单于欣然同意,率领部众,随同梁讽南返,抵达私渠北鞮海,听说汉朝大军已退入边塞,遂派他的老弟右温禺鞮王,携带贡物到汉朝当人质,跟随梁讽到首都洛阳。
窦宪认为北匈奴单于没有亲自入朝,大不满意。报告窦太后,遣回他派的人质。
资治通鉴原文
汉孝和皇帝上
肃宗孝章皇帝下永元元年(己丑,公元八九年)
春,迷唐欲复归故地。邓训发湟中六千人,令长史任尚将之,缝革为船,置于箄上以渡河,掩击迷唐,大破之,斩首前后一千八百馀级,获生口二千人,马牛羊三万馀头,一种殆尽。迷唐收其馀众西徙千馀里,诸附落小种皆畔之。烧当豪帅东号稽颡归死,馀皆款塞纳质。于是训绥接归附,威信大行,遂罢屯兵,各令归郡,唯置弛刑徒二千馀人,分以屯田、修理坞壁而已。
窦宪将征匈奴,三公、九卿诣朝堂上书谏,以为:“匈奴不犯边塞,而无故劳师远涉,损费国用,徼功万里,非社稷之计。”书连上,辄寝,宋由惧,遂不敢复署议,而诸卿稍自引止。唯袁安、任隗守正不移,至免冠朝堂固争,前后且十上,众皆为之危惧,安、隗正色自若。侍御史鲁恭上疏曰:“国家新遭大忧,陛下方在谅阴,百姓阙然,三时不闻警跸之音,莫不怀思皇皇,若有求而不得。今乃以盛春之月兴发军役,扰动天下,以事戎夷,诚非所以垂恩中国,改元正时,由内及外也。万民者,天之所生;天爱其所生,犹父母爱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则正气为之舛错,况于人乎!故爱民者必有天报。夫戎狄者,四方之异气,与鸟兽无别;若杂居中国,则错乱天气,污辱善人,是以圣王之制,羁縻不绝而已。今匈奴为鲜卑所破,远藏于史侯河西,去塞数千里,而欲乘其虚耗,利其微弱,是非义之所出也。今始征发,而大司农调度不足,上下相迫,民间之急,亦已甚矣。群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独奈何以一人之计,弃万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观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国不为中国,岂徒匈奴而已哉!”尚书令韩稜、骑都尉朱晖、议郎京兆乐恢,皆上疏谏,太后不听。又诏使者为宪弟笃、景并起邸第,劳役百姓。侍御史何敞上疏曰:“臣闻匈奴之为桀逆久矣,平城之围,慢书之耻,此二辱者,臣子所谓捐躯而必死,高祖、吕后忍怒还忿,舍而不诛。今匈奴无逆节之罪,汉朝无可惭之耻,而盛春东作,兴动大役,元元怨恨,咸怀不悦。又猥复为卫尉笃、奉车都尉景缮修馆第,弥街绝里。笃、景亲近贵臣,当为百僚表仪。今众军在道,朝廷焦脣,百姓愁苦,县官无用,而遽起大第,崇饰玩好,非所以垂令德、示无穷也。宜且罢工匠,专忧北边,恤民之困。”书奏,不省。
窦宪尝使门生赍书诣尚书仆射郅寿,有所请托,寿即送诏狱,前后上书,陈宪骄恣,引王莽以诫国家;又因朝会,刺讥宪等以伐匈奴、起第宅事,厉音正色,辞旨甚切。宪怒,陷寿以买公田、诽谤,下吏,当诛,何敝上疏曰:“寿机密近臣,匡救为职,若怀默不言,其罪当诛。今寿违众正议以安宗庙,岂其私邪!臣所以触死瞽言,非为寿也。忠臣尽节,以死为归;臣虽不知寿,度其甘心安之。诚不欲圣朝行诽谤之诛,以伤晏晏之化,杜塞忠直,垂讥无穷。臣敞谬与机密,言所不宜,罪名明白,当填牢狱,先寿僵仆,万死有馀。”书奏,寿得减死论,徙合浦,未行,自杀。寿,恽之子也。
夏,六月,窦宪、耿秉出朔方鸡鹿塞,南单于出满夷谷,度辽将军邓鸿出固阳塞,皆会涿邪山。宪分遣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将南匈奴精骑万馀,与北单于战于稽洛山,大破之,单于遁走。追击诸部,遂临私渠北鞮海,斩名王以下万三千级,获生口甚众,杂畜百馀万头,诸裨小王率众降者,前后八十一部二十馀万人。宪、秉出塞三千馀里,登燕然山,命中护军班固刻石勒功,纪汉威德而还。遣军司马吴汜、梁讽奉金帛遗北单于,时虏中乖乱,汜、讽及单于于西海上,宣国威信,以诏致赐,单于稽首拜受。讽因说令修呼韩邪故事,单于喜悦,即将其众与讽俱还;到私渠海,闻汉军已入塞,乃遣弟右温禺鞮王奉贡入侍,随讽诣阙。宪以单于不自身到,奏还其侍弟。
古往今来,窦宪这样的战争贩子,都是靠发起战争获得荣华富贵,于国于民毫无裨益!
眼睛疼疼 回复 @6bta: 主要是只能靠着战争以功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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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汉朝对于北匈奴的作战,在军事上面还是比较成功的,但是个人觉得在政治和经济上面都不太成功!其实就是集东汉政府的全国之力,打了一场给窦宪脱罪的仗!虽然燕然勒石看着十分的风光,但是这一站并没有扩充版图,也没有经济收益! 而且这一战对于东汉政府影响更大,窦宪本来就是外戚,再加上对外的战功,恐怕要更加自大了!
燕然勒石,后世诗词里反复出现,无数志士梦想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