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听途说03期--坐在火车上哭泣的人

      春节渐渐变成一个符号，走完了仪式就得说声再见，来的快，去的也快，我跟老婆大人踏上回厦门的路程。依然是坐火车，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直接回厦门，而是先坐短途到上饶，然后从上饶转车到福州，借着回家机会去看看我曾经工作生活过两年的城市，阔别它已经10年了。

　　春运就是个大迁徙，而且是短时间的单向客流，年前从上海、浙江、广东流向云贵川湘鄂赣，年后则反之，当K1187开来的时候，没想到车厢竟然一点也不拥挤，大家排排坐之后，火车还略略在站台多停靠了几分钟，春运时期的火车晚点几分钟已然算烧了高香，何况很多车子都是超级套跑，加班，调度员不挠头才怪！

　　车上不拥挤，大家也各自沉默不语，车厢显得略微安静。叮铃铃，坐在我右前方的女子抄起电话：“喂，妈妈，什么事情？”

　　停顿半分钟，女孩子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听电话，又嗯了一声，再继续听，然后就陷入长时间沉默，虽然听不清电话耳机里的声响，但是明显看的出来，女孩子的母亲正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在讲着一些事情，再后来，女孩子有些不淡定了，感觉到呼吸有些急促，身体明显起伏，情绪处于爆发边缘......

　　终于女孩子情绪开始失控，对着手机开始大声吼了起来：你们可以不要亲情，我要亲情，你们不去看，我一个人去看，跟你们有何相干，大过年的，姑丈躺在南昌的医院里，我作为侄女去看他有何不可？你们这些人怎么会人情如此淡漠，我去看姑丈又不妨碍你们，我只代表个人......

　　说完关上电话，呜呜地哭了起来。

　　车厢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来，女孩开始放声大哭，我的心情也跟着沮丧了起来。

　　火车恰到好处滑出了站台，那一天没有阳光，午后依然是阴霾的天空，窗外的景色似乎昏暗了许多，没有人在车厢里走动，仿佛心情和女孩子一样沉重，伴随着列车的摇摆一起晃动。

　　电话又响了，依然是女孩母亲打过来的，但是接通后，母亲让另外一个亲戚来讲，随着女孩的一应一答之间，故事的来龙去脉基本算是拢请了：女孩的姑丈在南昌住院，春节前亲戚朋友都跑到南昌去看了，按照习俗，该给的红包，该送的礼数都送了，如今刚过新年，女孩子又跑到南昌去看姑父，从传统风俗来说，其它亲属势必跟上，才能避免厚此薄彼的尴尬，然而其它人春节后并没有去南昌的计划，女孩子孤身一人去南昌，势必打破了游戏规则，所以女孩母亲打电话过来劝阻，而女孩子的一意孤行，造成了相互间的意见不统一。

　　无论电话那头如何劝说，女孩只坚持一句话，你们对亲情怎能如此淡漠，最后声嘶力竭摔了电话，谈话不欢而散。

　　女孩再一次哭泣，哭声也越来越大，车厢里的人都好奇向这边张望，她却似乎无动于衷，大有让泪水泛滥而一发不可收拾之势。书本上描写女人哭泣大多用上梨花带雨之类的优雅词汇，此时此刻女孩连续的抽噎导致身体出现不断起伏，无论如何都能想见她有多么的伤心，否者在众目睽睽之下，哭的如此稀里哗啦，令我都有些情何以堪！

　　女孩的哭声，把我从春节的喜悦当中带了回来，好像我很久没有哭过了，上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哭泣应该是2000年。那一年，父亲大人60岁，我25岁，那一年，父亲大人被查出癌症晚期，而我却不能告诉他，面对无力回天的窘境， 我隐瞒了了所有人，包括父亲本人，医生说顶多只有半年的时间，俺不得不回到厦门，默默等待那个晚到的死亡判决书。

　　告别父母的一刻，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我有些哽咽说，您们多保重，扭过头去，眼泪夺眶而出，因为我知道，下一次回家，就是送父亲大人最后一程。

　　父亲大人读书不高，却是一位优秀的电工，机械工，常年担任车间主任，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国营企业最喜欢大战100天，拿下最高产的突击战。在我上小学一年级的那年，父亲担任了生产线扩建的副总指挥，没日没夜的干，一般在国营企业，总指挥都是挂个名，动动嘴皮而已，真正干活的重担就落在父亲大人身上，最后关头七天七夜不眠不休，过度劳累父亲得了肝炎。这种病即便治好了，也紧紧是肝功基本能正常而已，病情不能得到逆转。后来的十几年伴随着父亲的是各种中药和护肝片，总之他的肝一直在慢性硬化，伴随着肝功能的下降，糖尿病、胆管结石不请自来，到了公元2000年，我带他去杭州准备做胆囊手术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手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而且风险极高，随时发生肝昏迷，直至死亡。

　　生活中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知道答案却不能说，还要编织起美丽的谎言。把父亲骗回家，还要欺骗家里所有人，我没有携带此次检查的所有病历，以免他自己找医生帮着看露了马脚。做完了这一切，我踏上了开往厦门的火车。

　　那时候还是老式绿皮火车当道，并非春运的时节，火车上空空荡荡，我打开车窗漫无目的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车厢里除了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太多的乘客，我对着窗口默默流着眼泪，却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泪流满面。

　　火车要开行二十多个小时，在崇山峻岭间的鹰厦铁路上蜿蜒前行，车子不快，过弯道不时传来轮箍踏面与轨道之间刺耳的摩擦声，不经意间会打断我的思绪。我不断回忆起父亲大人带着童年的自己去郊外下网捕鱼，第一次带我出去旅游，父亲带着我走出城门，踏过摇晃不定的浮桥去看火车......

　　回忆就像一桢一桢的幻灯片，懵懂的童年，父亲慈爱的笑脸，就这样颠过来倒过去不停变幻，仿佛过山车般呼啸而来，嘴角边的笑容刚开始抽动转瞬间又跌落谷底，回忆时断时续，眼角却不争气地潸然泪下，那是我有史以来坐过最为漫长的火车。

　　人这辈子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挽留的：时间、生命、爱，你想挽留，她们却渐行渐远！没想到，十多年后的一天，在一列慢行的火车上，在一个哭泣的女人旁边，我又想起了曾经坐在火车上哭泣的自己。

　　火车在行进，女孩明显停止了哭泣，大概是哭累了，偶尔有抽噎，不知道她的内心深处是否已然平复？

如果旅途中有这样的一段故事和感受能让你久久回味始终无法忘怀，期待你的来稿，你的旅途故事有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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