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464【公元88年】皇后家族一旦当权 大多数注定要演出悲剧

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

两汉王朝的政治结构，当然不是二十世纪现代民主政治的“内阁制”。可是，如果用“内阁制”作为比喻，说明皇后家族在两汉王朝政府中的权力位置，却可一目了然。现代民主国家，一个新元首当选，就在他所隶属的政党中，遴选内阁。而两汉王朝，一个新元首登基，就由他娘亲或妻子的娘家人——舅父或内兄内弟，掌握权力，出任高官。

皇后家族当权的主要原因，在于皇太子不准许过问政治，不准许关心民间疾苦，不准许和现任官员来往，不准许跟知识分子结交。如果不相信这一连串的不准许，违反了一条，即令吉星高照，不被罢黜，也会引起大狱。而且，当皇帝的人，往往都死得太早。死得太早的意义是：寡妇太年轻，孤儿太年幼。面对着丢下来乱糟一团的摊子和人头攒动的文武百官，跟一个普通文化人面对核反应堆一样，陌生、恐惧，不知道如何运作。于是，寡妇只有信赖她最熟悉的娘家人：父亲、哥哥、弟弟、侄儿。孤儿也只有信赖他最熟悉的舅家人：舅父、表兄、表弟、表侄。皇后家族就非处于第一线不可，想逃都逃不掉。何况根本就没有人想逃。事实上，绝大多数的皇后娘家人，还在心如火焚地争取。

东汉王朝二任帝刘庄正妻马皇后的故事，可帮助我们了解皇后家族的基本心理状态。当马援家属因“薏苡案”受到重创后（参考四九年），权贵分子知道马家再没有翻身的可能，对马家就更欺负。马家女儿跟窦家订婚，窦家声势，正节节蹿高，对这项破落户婚姻，颇有后悔之意，史书上虽没有写出如何受到轻视，但我们可以察觉出来那种轻视。马女士的堂兄马严，既忧愁家族危如累卵，又愤恨日益难堪的羞辱，就跟马援夫人决定，跟窦家解除婚约，而把女儿呈献给当时还是皇太子的刘庄。目的很明显，女儿运气不好，或受不到宠爱，或遇到意外，马家不过损失一个女儿。可是，如果时来运转，当了皇后，尤其是如果当了皇太后，那可是典型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马家还是东汉王朝最好的一家皇后娘家，原始动机，就是要夺取权力。

皇后家族主持政府，已成为一种习惯，上自君王，下到小民，都接受这种制度。所以，当西汉王朝十三任帝刘欣即位之后，皇太后王政君立刻下令王家班退出政府（参考前七年五月）。十四任帝刘箕子即位之后，连王莽的儿子，也一致坚持把政府交给卫姓家族。在两汉王朝，皇帝和皇后两大家族，共同统治中国。皇帝家族是宪法，皇后家族是内阁。

然而，正因为皇后家族不是二十世纪现代内阁，他们不是靠人民选举，而只靠他们家的漂亮女儿，在宫廷夺床斗争中，获得胜利。所以，他们一旦擢升，并不是一个有政治理想、有政治抱负的集团，而只是一群鱼鳖虾蚧、牛鬼蛇神。一定引起官怒民怨，一旦宫廷里那个美女失去宠爱，或失去控制，或伸腿瞪眼死亡，新的头目登基，新的美女上床，形势就等于现代民主国家一次大选。不同的是，皇后家族要想在失败后回家睡大觉，却不可能，他们上台时的台阶，是他们家女儿温柔细腻的胴体，而他们下台时的台阶，却是血腥的尸首，血腥的程度，跟他们所掌握权柄的大小，成正比例。掌握最大的权力，像霍姓家族、王姓家族（王莽），简直可以摆布皇帝，那么连个下台的台阶都没有，而又不能不下台，就只好像是从着了火的三百层高楼上，往下一跳。

皇后家族一旦当权，大多数注定要演出悲剧。旁观者已在为他们血肉模糊的远景，吓得浑身发抖，皇后家族们却陶醉沉迷；任何警告的声音，小的声音他们不理，大的声音他们则认为你如果不是酸葡萄，一定是心怀不轨——怎么，想剥夺俺的大权呀。正因为如此，皇后家族的悲剧才不绝迹，不断供后人凭吊。

8三月十八日，窦太后下诏：“任命前任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邓彪当皇家师傅（太傅），封关内侯（准侯爵），主管宫廷机要（录尚书事），统御文武官员，裁决公文。”窦宪了解，邓彪谦虚礼让，二任帝刘庄最尊重他（邓彪老爹邓邯，封乡侯。老爹逝世，邓彪把侯爵及封国让给老弟邓凤，刘庄钦佩他的高风亮节）。邓彪心地忠厚，性情随和，窦宪看准了这一点，把他推崇到高位。窦宪每有行动，并不自己出面，都教邓彪奏报，再由窦宪入宫向窦太后解释（这是王莽——孔光模式。参考前一年）。于是，没有一件事不被批准。邓彪在位，修身养性而已，对国家大政，不能有所补益。

窦宪性格果断急躁，连曾经瞪他一眼的细小怨恨，都要报复。六二年，皇家礼宾官（谒者）韩纡主审窦宪老爹窦勋的案件；本年，窦宪命他的门客，格杀韩纡的儿子，用人头祭祀窦勋坟墓。

9四月二日，陈王（首府陈县）刘羡、彭城王（首府彭城）刘恭、乐成王（首府信都【河北省冀州市】）刘党、下邳王（首府下邳【江苏省睢宁县北古邳镇】）刘衍、梁王（首府睢阳【河南省商丘市】）刘畅（五人均是二任帝刘庄儿子），分别前往他们的封国。

10 夏季，四月十七日，刘肇声称老爹刘炟遗诏：撤销各郡、各封国盐铁专卖，交由民间生产经营。

11五月，京师（首都洛阳）大旱。

12 北匈奴汗国发生饥馑，社会秩序崩溃，向南匈奴汗国投降的，每年有数千人。

秋季，七月，南匈奴休兰尸逐侯鞮单于（三十任）挛鞮屯屠何，上书东汉政府：“乘着北匈奴内部斗争正剧烈，请求出动军队，北上讨伐，消灭北匈奴，使南匈奴得以统一全境，使汉朝永远不再有北方的顾虑。我们长期生活在汉朝境内，仰仗汉朝，才能张口吃饭。每年又蒙汉朝政府赏赐，动不动都有亿万之数，虽然安乐，但也惭愧无力报答。现在，我们愿意动员散处在汉朝各郡的匈奴骑兵跟新近归降的精锐，分军数道，同时进发。约定十二月，在北匈奴王庭会师。只因我的武装部队势力单薄，一旦投入战场，内部治安难以维持。所以请陛下命首都洛阳警备区司令（执金吾）耿秉、北疆边防司令（度辽将军）邓鸿跟西河郡（内蒙古准格尔旗西南）、云中郡（内蒙古托克托县）、五原郡（内蒙古包头市）、朔方郡（内蒙古磴口县）、上郡（陕西省榆林市南鱼河堡）等郡长，全力北征，希望借着圣上的神威，一举平定。匈奴汗国的成败（指南北匈奴分裂的局面），在今年就可决定。我已下令我的部队进入高度备战状态，请求节哀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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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原文 ​

庚戌，皇太后诏：“以故太尉邓彪为太傅，赐爵关内侯，录尚书事，百官总己以听。”窦宪以彪有义让，先帝所敬，而仁厚委随，故尊崇之。其所施为，辄外令彪奏，内白太后，事无不从。彪在位，修身而已，不能有所匡正。宪性果急，睚眦之怨，莫不报复。永平时，谒者韩纡考劾宪父勋狱，宪遂令客斩纡子，以首祭勋冢。

癸亥，陈王羡、彭城王恭、乐成王党、下邳王衍、梁王畅始就国。

夏，四月，戊寅，以遗诏罢郡国盐铁之禁，纵民煮铸。

五月，京师旱。

北匈奴饥乱，降南部者岁数千人。秋，七月，南单于上言：“宜及北虏分争，出兵讨伐，破北成南，并为一国，令汉家长无北念。臣等生长汉地，开口仰食，岁时赏赐，动辄亿万，虽垂拱安枕，惭无报效之义，愿发国中及诸部故胡新降精兵，分道并出，期十二月同会虏地。臣兵众单少，不足以防内外，愿遣执金吾耿秉、度辽将军邓鸿及西河、云中、五原、朔方、上郡太守并力而北。冀因圣帝威神，一举平定。臣国成败，要在今年，已敕诸部严兵马，唯裁哀省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