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史09 | 晏绍祥：斯巴达城邦的制度—国王、长老会和公民大会

各位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大家好，我是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晏绍祥。今天要跟大家介绍我们希腊史系列讲座的第9讲，《斯巴达城邦的制度———国王、长老会和公民大会》。

我们注意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希腊城邦的基本制度，就是我们经常说的 “三驾马车”，官员是一部分，长老会或者议事会是一部分，然后公民大会是一部分。这三个基本的制度，几乎在所有的希腊城邦里都是一样的。

斯巴达的制度有它特殊的地方，我们在上一讲里面已经跟大家介绍了斯巴达国家的社会结构，它是由斯巴达人、庇里阿西人和黑劳士三个等级构成的，真正享有政治权利的只有斯巴达人。

当然国王或者长老会做出的决定，也会影响到庇里阿西人或者影响到黑劳士。但是我们今天主要介绍关于斯巴达公民内部怎样管理国家的一个制度。

从这里来看，我们基本上可以发现一个大致的现象：斯巴达的制度跟它的社会结构是对应的，而和一般的希腊城邦之间稍许有一点区别。

第一个重要的区别就出在官员的身上。斯巴达最主要的官员就是两个国王，这是非常特殊的情况。

为什么特殊？因为我们在前面几讲介绍希腊城邦的时候，提到过公元前8世纪到7世纪的时候，所有希腊城邦中的王政，国王的权利基本上都被废止了。很多国家的国王变成了一个普通官员。

比如我们后面会讲雅典，巴西琉斯“王”的官衔还是留着。 但实际上巴西琉斯就是个一年一任的官员，已经根本就不是国王了，而且是由民众选举产生的。

但是斯巴达的国王不一样，斯巴达的国王有两个，分别在两个家族里世袭产生，这两个家族是亚基亚德家族、欧里庞家族。我们古代中国从《诗经》里面开始，“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皇帝只能有一个。斯巴达居然有两个国王，这个原因是什么？

古代希腊人曾经有过解释，希罗多德的解释是最有意思的。他说曾经有一个国王生了双胞胎，据说是母亲希望双胞胎都做国王，而按照斯巴达人的规定，只有长子才能是国王。斯巴达人就想着区分出哪一个是长子，但是这个真的很有难度。

于是他们想看看双胞胎的母亲有什么办法，可是这位母亲可能知道斯巴达人的打算，就有意识地在每一次给孩子喂奶的时候，故意不区分次序，今天喂这个明天喂那个，很难区分出来长幼。最后斯巴达人只好就认了，两王就两王得了，达成了这样一个结果。

现代学者对于这样的解释是很不满意的，从很多方面去找原因，结果只是在《荷马史诗》里面找到了一个先例。《伊利亚特》里面提到，吕奇亚曾经出现过一个双王，但是那个地方的双王和斯巴达的双王到底什么关系，是很难说明白的。

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办法解释它为什么是两个王，但是斯巴达的王的责任我们是清楚的。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斯巴达国王的责任主要是世袭的军事统帅。无论什么时候出征，国王是天然的统帅，一般不会让别的人做统帅的。在斯巴达，尤其是统帅公民兵，当然就是由国王来统帅。

从其他的方面来讲，国王会有一些特权，不过这个特权在我们今天看起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比如国王死的时候要全国哀悼，在祭祀的时候，国王可以得到祭祀牲口的毛皮和下水。

吃饭的时候，国王会得到两份，这不是因为国王特能吃，而是国王可以把他的饭送给某一个他特别欣赏的人。那个人也未必真吃，但因为这份饭是国王送的，他会非常得意，这是一份莫大的荣誉。

这些特权在我们今天看起来，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什么呢？当其他的职务都是集体职务，而且都是有任期的时候，只有国王是世袭产生，而且是终身制。

这个东西确保了他们的影响，他们在战场上是统帅，所以他在战场上有作为统帅的一些权力。因为在军事上的重要地位，也会出现有些特别有能力的国王，在政治上表现的十分跋扈。

历史上有几个比较有名的国王，公元前6世纪末到5世纪初的一个国王叫克里奥米奈斯，这个人什么事都敢干；然后另外一个是公元前4世纪中前期的阿盖西劳斯，这个人虽然腿有点残疾，但是特别强势，强势到监察官罚了他的款。

监察官觉得你这家伙影响太大了，把所有的人都变成了你的人，这太不合适了，弄得我城邦都没人了，这个不行。

这种跋扈的国王在历史上是比较少的，而且跋扈的国王经常会被制止或者被限制。首先，斯巴达的国王是两位，不是一位，这就严重限制了国王的权利。两个国王彼此平等，而且按照斯巴达人的说法，他们从出生就不和，国王之间的互相争斗是对王权的很好的限制。

另外还有一些没办法限制的王，比如克里奥米奈斯，后来的阿盖西劳斯，像希波战争的时候，我们后面会讲到的波桑尼亚斯，这些表现得过于强势的王是会受到国家制裁的。

克里奥米奈斯是被赶下了王位的，后来当然他又复位了，复位之后据说他就疯掉了，然后见谁打谁，而且是打脸。斯巴达人觉得实在受不了，把他给关起来了。

关起来之后，有一个黑劳士看着他，结果他跟黑劳士把匕首要了过来，要过来之后就开始顺着自己的大腿往下切肉，然后切完大腿之后切身上，最后活活把自己给切死了。

一般人根本做不出这样的事儿，因此很多人怀疑克里奥米奈斯所谓的疯狂，实际是被疯狂。并不是他真的疯了，而是斯巴达人想办法把他给折腾死了。

像波桑尼亚斯，你不是不听我的吗？告你一个罪名，通波斯或者亲波斯。亲波斯的话在公元前5世纪绝对是罪名一个，于是就把他给关起来。最后他跑到一个庙里饿死了。

另外监察官长老会还有权利限制国王，特别是监察官每九年会夜观天象，看看天上是不是有彗星划过。如果有彗星划过，就要启动对国王的调查。如果发现国王有问题，就要把国王送交审判，长老会也限制国王的一些权利。

所以在斯巴达的历史上，真正跋扈的国王确实是有，但数量并不是太大。

这是第一个方面，就是斯巴达的主要的官员，就是两位国王。另外还有一个三十人的长老会，实际上真正选举产生的议员是二十八个人，另外两位是谁呢？国王。国王是议事会的理所当然的成员。

斯巴达的长老会在希腊文里面是盖伦特斯。这是什么意思？老人会。我们翻译成长老会还是很形象的。这个斯巴达的长老会是真的长和老，为什么又长又老？因为得六十岁以上才有资格当选，也就是你没到六十岁，你连选举资格都没有。

选举是全体公民参加，但是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选举是非常儿戏的，因为斯巴达的公民大会不是投票制。在某种意义上你可以说是投票，但是怎么投票呢？呼声表决，谁的呼声最高谁当选。

为了选长老，人家还发明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是什么？在主席台上放一排柜子，里边坐的是那些裁判，然后候选人依次从主席台前通过，每通过一个人，下面欢呼一次。最后柜子里面的人出来，第几个声音最高就当选了。

这个东西在很大程度上是容易被操纵的，选举本身就有问题。另外我们注意，斯巴达的长老会是终身制的，并不是任期几年。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终身制在很多希腊城邦都已经被废止了，只有在斯巴达仍然被保留着。

所以每一年真正能够选举出来的人数是非常有限的，就是那么几个人补选，并不是每隔几年我们全面选一次。听众可能有一个非常关心的问题，长老会都是这么一帮人，他们到底有什么权利？这个权利还是挺大的。

权利主要包含什么呢？要给公民大会准备决议案。这个决议案可能很具体，也可能比较简单。这种决议案会提交到公民大会，公民大会讨论之后，可能还会回到议事会，然后议事会再讨论，最后才能再通过。

曾经有过这样一件事，大概发生在公元前478或者477年那一次会议上。当时斯巴达觉得雅典人抢夺了他们对波斯战争的领导权，对此非常不满意，准备宣战，而且公民大会已经通过了这样一个决议。此时一个叫赫托马利达斯的长老出来了，他认为不应该对雅典宣战，让雅典人掌握这样海上的领导权，对我们斯巴达有好处。

但是斯巴达人不认同：神谕告诉我们，如果我们掌握的霸权“跛足”了的话，我们不是缺了一条腿吗？所谓“跛足”就是海上霸权和陆上霸权少了一个，他们认为这对斯巴达是不利的。

赫托马利达斯用了一系列相关的论证来证明他的意见的合理性，最后说服了公民大会，于是公民大会就决定不宣战了。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过程，可以看出长老会和公民大会之间的关系。

长老会第二个很重要的权利是，它和监察官合作能够审判国王。这个权利也是非常大的。监察官要启动对国王的审判必须得到长老的支持，而且监察官和长老一人一票，监察官一共只有五个，长老是二十八个，加上另外一位国王二十九个，怎么都是占多数。因为调查的对象是另外一个国王，那个国王自然是没有投票权，所以长老会就有二十九票。

这是长老会第二个很重要的权利，限制国王的权威。

第三个是什么呢？因为长老会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组成的，像我们前面说的，既长又老。我们注意一个问题，古代希腊大多数人是不识字的，斯巴达人有很多也是不识字的或者不了解斯巴达的制度，所以长老以他的高龄，还有他们的政治智慧，享有很高的道德威望。我们可以看出，长老会的权利是非常明显的。

第三个重要的机构是公民大会。斯巴达是绝对有公民大会的，上一次讲来库古改革时提到，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就是要组建公民大会，而且斯巴达的公民大会是正儿八经的全体公民都可以出席的。

为什么可以都出席？上一次我们讲到斯巴达人和普通希腊人一个很重要的区别是不用劳动。不用劳动，他们当然就有时间出席公民大会了，而且他们常年生活在军营里，所以只要开会，他们肯定都在。

这真是一个全体公民出席的会议，在这个会议上要决定最重要的事情。对斯巴达来讲非常要命的战争与和平，国王是否合法等这样一些非常大的问题，都是在这个会上决定下来的。

这个会由谁来主持呢？早期的时候可能是国王在主持，到公元前5世纪的时候，基本上就是由监察官来主持了，国王被剥夺了这个权利。

关于这个会议，第二个我们关心的问题是：会议上是不是真有辩论。

有辩论有修改决议的权利，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只能接受或者不接受长老会的决议，或者其他人提出的决议，你的权利就受到了很多的限制。你如果能够辩论，然后对决议进行修改，就不一样了。但是从我们历史上来看，斯巴达的公民大会真正的辩论很少。

英语里面有一个词儿叫“laconic”，就是“Laconia”的形容词形式。这个词在英文里面的意思是：说话简洁的，话很少。可是辩论的话，起码不断地在讲才行，上去以后两句话说完了还说啥，这辩论就没有了。

一般来说，我们可能觉得斯巴达人至少是普通人，能够发言的时候并不多，而且在表决的时候有一个问题，刚才讲长老选举的时候已经说了呼声表决，哪晓得谁的声音大，谁的声音小。到最后我在这吼一嗓子，我也不知道声音够不够大，就看主持的人。

在斯巴达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什么情况呢？主持人分不清楚哪边声音大，哪个声音小，最后只好怎么办？主张宣战的到这边，不主张宣战的到那边去，这样才把它分出来。所以亚里士多德说它儿戏是没错的。和后来雅典那种一人一票的表决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们别忘了斯巴达人是职业战士，对于职业战士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在战场上你要服从，服从你的上级，服从国王。那么到了公民大会，你作为一个战士，你能打破平时的习惯，说某某领导你这个不行，我的意见是这样的吗？谁敢这么说？

芬利就提出了一个非常正确的问题，斯巴达人会不会改变他们平时的习惯，独立的做出这种决策？

我们现在知道斯巴达人的独立性还是有的，有的时候他们确实会做出一些独立的决定，但是这种决定相对来讲是比较少的，但比较少不代表它不重要。

最后一个是监察官，监察官我没有把它算在官员里面，专门拎出来，和国王分开来讲。他和国王不一样，监察官由斯巴达人选举产生，一年一任，但是一年不是一个，是选举五个人。

监察官被亚里士多德这些人认为是民主因素，为什么呢？因为它是民选产生，没有被选举的资格限制，谁都可以宣布我要竞选监察官。当然如果你是一个小喽啰，人家也不会选你。

监察官这样一个民选官员，他的权利还非常大。一上来第一件事，下令所有的斯巴达人剃掉胡子，连剃胡子的事都管，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之后还有别的很多权利，接待外来使节，谈判签订条约，这是他们的权利。他们谈判签订条约之后，提交公民大会由公民大会来批准。

对外作战，最后派兵是由监察官派出的，而且国王统兵出征时，会有一个或者两个监察官跟着国王一块做监军，监督国王的行动。另外，监察官还可以和长老会一道来审判国王。

所以亚里士多德说监察官的权利太大了，有点像僭主，但实际上在斯巴达历史上，监察官的作用并不是特别明显，主要的问题是他有弱点。

第一，监察官有五个人，所以是一个集体职务，不是一个人独任。另外任期只有一年，我们刚才讲到国王是终身制的，你可以得罪国王，但是你一旦下台，就是普通公民，就是士兵，看看国王怎么收拾你。

最后我们看看斯巴达这个制度的性质到底是什么，我想听众们能感觉到斯巴达拥有一个比较奇特的制度。

首先国王是君主制的，其次长老会成员有年龄限制而且时终身制，这些东西表达出了贵族制或者是寡头制的特点。斯巴达的公民有九千人，长老会只有三十人。两个国王是理所应当的议员，剩下的二十八个议员，并不是每年都选，只是有空缺的时候补选一下，所以每年选举出来的最多也就几个人。这样一个东西被视为贵族制。

监察官和公民大会合起来，经常被视为民主因素，但是这三个机构之间各有各的权利，而且相互制约。国王的权利非常大，统兵打仗，战场上的统帅，早先还可以签订条约，后来当然被剥夺了，但是人家是终身制、世袭制。这个权利是很明显的。

贵族长老会权利也是很明显的。可是监察官是可以审判国王、公民大会是可以表决、宣战、媾和，他们都是各有各的权利。因此这样混合起来以后，导致古代希腊的哲学家柏拉图说，你们的制度到底叫啥，我们一下都说不清楚，最好就是叫混合制。 

后来亚里士多德也接受了老师的说法，当然现代的学者更倾向于认为斯巴达的制度有民主的因素，例如监察官的民选，公民大会。但是民主因素受到了长老会和国王的限制，因而它更多的是一个贵族寡头色彩比较明显的含有多种因素的混合体制，也许是合理的。

这是斯巴达制度的一个情况，斯巴达这个制度保证了长期的政治稳定，但是有自己的毛病，这个毛病是什么呢？它的内部经常会勾心斗角，导致政策的摇摆，而这个制度和雅典是非常不一样的。

下一讲我们会谈雅典的情况，谢谢各位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