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荐亡斋和尚吃官司打秋风乡绅遭横事

第四回荐亡斋和尚吃官司打秋风乡绅遭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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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荐亡斋和尚吃官司
打秋风乡绅遭横事
话说老太太见这些家伙、什物都是自己的,不觉欢喜,痰迷心窍,昏绝于地。家人、媳妇和丫鬟、娘子都慌了,快请老爷进来。范举人三步作一步,走来看时,连叫母亲不应,忙将老太太抬放床上。请了医生来,医生说:“老太太这病是中了脏,不可治了。”连请了几个医生,都是如此说。范举人越发慌了,夫妻两个守着哭泣,一面制备后事。挨到黄昏时分,老太太淹淹一息,归天去了。合家忙了一夜。
次日,请将阴阳徐先生来写了七单,老太太是犯三七,到期该请僧人追荐。大门上挂了白布球,新贴的厅联都用白纸糊了。合城绅衿都来吊唁,请了同案的魏好古,穿着衣巾,在前厅陪客。胡老爹上不得台盘,只好在厨房里或女儿房里,帮着量白布、秤肉,乱窜。到得二七过了,范举人念旧,拿了几两银子交与胡屠户,托他仍旧到集上庵里,请平日相与的和尚做揽头,请大寺八众僧人来念经、拜“梁皇忏”、放焰口、追荐老太太生天。
屠户拿着银子,一直走到集上庵里滕和尚家。恰好大寺里僧官慧敏也在那里坐着。僧官因有田在左近,所以常在这庵里起坐。滕和尚请屠户坐下,言及“前日新中的范老爷得病在小庵里,那日贫僧不在家,不曾候得。多亏门口卖药的陈先生,烧了些茶水,替我做个主人”。胡屠户道:“正是!我也多谢他的膏药。今日不在这里?”滕和尚道:“今日不曾来。”又问道:“范老爷那病随即就好了,却不想又有老太太这一变。胡老爹这几十天想总是在那里忙,不见来集上做生意。”胡屠户道:“可不是么!自从亲家母不幸去世,合城乡绅那一个不到他家来?就是我主顾张老爷、周老爷在那里司宾。大长日子坐着无聊,只拉着我说闲话,陪着吃酒、吃饭。见了客来,又要打躬、作揖,累个不了。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不耐烦作这些事,欲待躲着些,难道是怕小婿怪,惹绅衿老爷们看乔了,说道:‘要至亲做甚么呢?’”说罢,又如此这般把请僧人做斋的话说了。和尚听了,屁滚尿流,慌忙烧茶、下面,就在胡老爹面前,转托僧官去约僧众,并备香烛、纸马、写法等事。胡屠户吃过面去。
僧官接了银子,才待进城。走不到一里多路,只听得后边一个人叫道:“慧老爷!为甚么这些时不到庄上来走走?”僧官忙回过头来看时,是佃户何美之。何美之道:“你老人家这些时这等财忙,因甚事总不来走走?”僧官道:“不是,我也要来。只因城里张大房里想我屋后那一块田,又不肯出价钱,我几次回断了他。若到庄上来,他家那佃户又走过来,嘴嘴舌舌缠个不清。我在寺里,他有人来寻我,只回他出门去了。”何美之道:“这也不妨!想不想由他,肯不肯由你。今日无事,且到庄上去坐坐!况且老爷前日煮过的那半只火腿,吊在灶上已经走油了,做的酒也熟了,不如消缴了他罢。今日就在庄上歇了去,怕怎的!”和尚被他说的口里流涎,那脚由不得自己,跟着他走到庄上。
何美之叫浑家煮了一只母鸡,把火腿切了,酒舀出来烫着。和尚走热了,坐在天井内,把衣服脱了一件,敞着怀,腆着个肚子,走出黑津津一头一脸的肥油。须臾,整理停当。何美之捧出盘子,浑家拎着酒,放在桌子上摆下。和尚上坐,浑家下陪,何美之打横,把酒来斟。吃着,说起三五日内要往范府替老太太做斋。何美之浑家说道:“范家老奶奶,我们自小看见他的,是个和气不过的老人家。只有他媳妇儿,是庄南头胡屠户的女儿,一双红镶边的眼睛,一窝子黄头发。那日在这里住,鞋也没有一只,夏天靸着个蒲窝子,歪腿烂脚的。而今弄两件‘尸皮子’穿起来,听见说做了夫人,好不体面!你说那里看人去?”
正吃得兴头,听得外面敲门甚凶。何美之道:“是谁?”和尚道:“美之,你去看一看!”何美之才开了门,七八个人一齐拥了进来,看见女人、和尚一桌子坐着,齐说道:“好快活!和尚、妇人,大青天白日调情;好僧官老爷!知法犯法。”何美之喝道:“休胡说!这是我田主人!”众人一顿骂道:“田主人?连你婆子都有主儿了!”不由分说,拿调草绳把和尚精赤条条同妇人一绳捆了,将个杠子穿心抬着,连何美之也带了,来到南海县前一个关帝庙前戏台底下,和尚同妇人拴做一处,候知县出堂报状。众人押着何美之出去,和尚悄悄叫他报与范府。
范举人因母亲做佛事,和尚被人拴了,忍耐不得,随即拿帖子向知县说了。知县差班头将和尚解放,女人着交美之领了家去;一班光棍带着明日早堂发落。众人慌了,求张乡绅帖子在知县处说情,知县准了。早堂带进,骂了几句,扯一个淡,赶了出去。和尚同众人倒在衙门口用了几十两银子。
僧官先去范府谢了,次日方带领僧众来铺结坛场,挂佛像,两边十殿阎君。吃了开经面,打动铙钹、叮噹,念了一卷经,摆上早斋来,八众僧人连司宾的魏相公,共九位,坐了两席。才吃着,长班报:“有客到!”魏相公丢了碗,出去迎接进来,便是张、周两位乡绅:乌纱帽,浅色员领,粉底皂靴。魏相公陪着一直拱到灵前去了。
内中一个和尚向僧官道:“方才进去的就是张大房里静斋老爷。他和你是田邻,你也该过去问讯一声才是。”僧官道:“也罢了!张家是甚么有意思的人!想起我前日这一番是非,那里是甚么光棍,就是他的佃户,商议定了,做鬼做神来弄送我,不过要簸掉我几两银子,好把屋后的那一块田卖与他。使心、用心,反害了自身。落后县里老爷要打他庄户,一般也慌了,腆着脸拿帖子去说,惹的县主不喜欢。”又道:“他没脊骨的事多哩!就像周三房里——做过巢县家的——大姑娘,是他的外甥女儿。三房里曾托我说媒,我替他讲西乡里封大户家,好不有钱!张家硬主张着许与方才这穷不了的小魏相公,因他进个学,又说他会作个甚么诗词。前日替这里作了一个荐亡的疏,我拿了给人看,说是倒别了三个字。像这都是作孽!眼见得二姑娘也要许人家了,又不知撮弄与个甚么人。”说着,听见靴底响,众和尚挤挤眼,僧官就不言语了。两位乡绅出来同和尚拱一拱手,魏相公送了出去。众和尚吃完了斋,洗了脸和手,吹打、拜忏,行香、放灯,施食、散花,跑五方,整整闹了三昼夜,方才散了。
光阴弹指,七七之期已过。范举人出门谢了孝。一日,张静斋来候问,还有话说。范举人叫请在灵前一个小书房里坐下,穿着衰绖,出来相见,先谢了丧事里诸凡相助的话。张静斋道:“老伯母的大事,我们做子侄的理应效劳。想老伯母这样大寿归天,也罢了,只是误了世先生此番会试。看来想是祖茔安葬了,可曾定有日期?”范举人道:“今年山向不利,只好来秋举行。但费用尚在不敷。”张静斋屈指一算:“铭旌是用周学台的衔,墓志托魏朋友将就做一篇,却是用谁的名?其余殡仪、桌席、执事、吹打,以及杂用、饭食、破土、谢风水之类,须三百多银子。”正算着,捧出饭来吃了。张静斋又道:“三载居庐,自是正理。但世先生为安葬大事,也要到外边设法使用,似乎不必拘拘。现今高发之后,并不曾到贵老师处一候。高要地方肥美,或可秋风一二。弟意也要去候敝世叔,何不相约同行?一路上舟车之费,弟自当措办,不须世先生费心。”范举人道:“极承老先生厚爱。只不知大礼上可行得?”张静斋道:“礼有经,亦有权。想没有甚么行不得处。”范举人又谢了。
张静斋约定日期,雇齐夫马,带了从人,取路往高要县进发。于路上商量说:“此来一者见老师,二来老太夫人墓志就要借汤公的官衔名字。”不一日,进了高要城。那日知县下乡相验去了,二位不好进衙门,只得在一个关帝庙里坐下。那庙正修大殿,有县里工房在内监工。工房听见县主的相与到了,慌忙迎到里面客位内坐着,摆上九个茶盘来,工房坐在下席,执壶斟茶,吃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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