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韩愈丨韩愈与大癫：儒家遇到佛家

正文

今天我们分享在中国思想史上一个起点和转折性的人物，这个人就是韩愈。韩愈出生在公元768年，去世是公元824年，祖籍是河北昌黎人，所以人称韩昌黎。在介绍韩愈的时候，我分三个关键词，给大家介绍一下。

第一个，他是唐宋八大家之首，是古文运动的开创者。苏轼在《潮州韩文公庙碑》上曾经有两句话，对韩愈在中国古文运动中的地位和作用，做了一个非常经典的概括，“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

“文起八代之衰”是说，从司马迁之后，中国的文风就开始衰败，整个文风追求所谓形式华丽的时候，文文弱弱，少了一个民族的精气神和骨气。文化真正的价值在哪里？叫文以载道，一个真正好的作品，除了文字的华丽之外，最根本的是，它把一个民族几千年的文脉和道统承载起来。道统是什么？就是把一个民族最内核的精神特质，或者说对宇宙和人生极深刻的理解，能够在文风里面，或者内容里面传承下来。如果光追求文风的漂亮，辞藻的美丽，但是内容空洞无物，与真理无关，与一个民族生机勃勃的精气神无关，这种文风是没有力量的。所以从司马迁一直到韩愈，文风整体上都比较弱。

比如说我们学诗词，有一首词叫花间词，其实就是男男女女情爱的“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还有骈文，骈文强调对仗的工整，就像写对联写诗一样，当然它的工整从阅读上来讲，是有辞藻美丽的一个属性。但是过于追求辞藻的华丽、堆砌，结果在表达深刻的思想方面远远不够。所以韩愈，他就和柳宗元一起，提倡古文运动，打破了那种细枝末节、繁枝缛节，各种对文章形式的要求。打破之后文章强调有力量、有温度、有深度、有担当、有使命。所以从韩愈、柳宗元之后，又开始重新把文以载道，把文章能够肩负起唤醒民众、承担道义的责任恢复起来，这叫“文起八代之衰”。

“道济天下之溺”，从韩愈那个时候，重新把道统捡起来、恢复起来、发扬光大起来。韩愈实际上是后来宋明理学兴起的先生，所以我们把他定为中国思想史和哲学史上一个转折性的，或者一个起点式的人物，叫“道济天下之溺”。在整个古文运动里边，韩愈被称作八大家之首，应该是实至名归。

第二个，韩愈他是真正中国儒家文化的践行者，或者真正儒家知识分子。读儒家书的人多，但是内心里面认同，而且用自己一辈子的时间践行儒家的精神，或者中国文化精神，这一点是少。西方也是一样，比如说像康德，他不仅研究学理，而且用一生去践行他自己所研究的东西，这种学者是非常少的。大部分的学者是研究一套，他的德行或者他的行为方式和价值观又是另外一套。但是韩愈不是，韩愈他是一个真正信仰儒家文化，而且是按照儒家文化践行的一个知识分子。比如说“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儒家文化所熏陶的那种对天下的担当，对于黎民苍生的情怀，遇到危难的时候，舍生忘死，那种气概，在韩愈身上都有所体现。

其中他在做侍郎的时候，（在）河北正定发生军变，当时皇帝让他当宣慰使，让他去正定。他是一个文官，孤身一人去河北正定解决这个问题，当时很多人在兵变的时候，吓得是魂飞魄散，但是韩愈只身去解决这个问题。这种事情体现韩愈“事不避难，亦不避责”，只要是自己的责任所在，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敢于去担当。

什么叫路标式的人物，什么叫代表性的人物，只有真正把文化的精神落实在自己的生命中，用一生的努力去践行、去落实的人，才是一个民族文化史上的丰碑。反过来讲，如果只是嘴巴说一说，你表述的文采，和你内在的做人是分裂的，这种人是不足道哉。真正伟大的知识分子，都是用自己的身心去实证文化，这是特别值得我们尊重的。第二个关键词，叫儒家文化的践行者。

第三个，我要特别给大家说一说韩愈和佛教的关系。韩愈所处的时代，是唐代中期。当时，唐宪宗也是一个发愤图强、励精图治的帝王。他一生只活了四十多岁，但是他一生都是想恢复贞观之治，还有开元盛世的大唐荣光。但是由于安史之乱以后整个国力的衰败，很难用一个皇帝的一生来实行扭转，但是唐宪宗努力这样做。而且经过他的努力，出现了短暂的元和中兴，可以说他是个中兴之君。但是唐宪宗有一个特点，他对佛教特别特别尊重，特别特别崇拜。

其中有一件事，他去陕西凤翔县，就今天法门寺，当时地宫里边供着释迦牟尼佛的指骨舍利，从佛教的角度来看，舍利从物质形态上，是释迦牟尼佛圆寂涅槃之后，剩下的圣物。但是从精神来讲，是释迦牟尼佛这一辈子修证和智慧（的）结晶，而且它包含了巨大的能量，也是佛教徒精神的象征，佛教徒也把舍利，赋予很多很多美好的寓意。唐宪宗就从扶风县的法门寺地宫里面，把舍利请出来，然后到宫中供着。古人有一句话，叫“楚王好细腰，国人皆饿死”，皇帝喜欢什么，他是个风向标，他会导致整个国家对佛教的盲目崇拜。唐宪宗对佛教的崇拜，就激发了那些达官、士人，社会各个阶层对佛教的疯狂迷恋。这种现象就引起了韩愈极大的忧虑。韩愈他作为一个儒家的知识分子，他以自己的文化立场写了一篇奏折《谏佛骨表》，非常犀利的指出，唐宪宗这么做是不对的。第一个中国文化，应该是儒家文化作为主要代表，你作为皇帝竟然对佛教那么崇拜，而且佛教是从印度尼泊尔传来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你皇帝做的不够好。第二个，你为什么对佛家那么尊重，你是想长寿吗？你是想国家好吗？于是韩愈很极端的，就举出例子来，谁是信佛的结果死的早，谁是对佛教很尊重，结果也没有国泰民安，就这种尖锐对皇帝来讲是个极大的刺激。

就因为《谏佛骨表》，让唐宪宗大为恼怒，就把他（韩愈）从朝中贬到广东的潮州。他被贬谪之后，从长安往南走，经过秦岭的时候，正好碰到他的侄儿，韩湘子。韩湘子也前来送他。这个时候他就很感慨，又想起自己为国为民、忠心耿耿，结果皇帝不信任，还贬谪自己，于是他就写了一首诗，叫《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这个湘就是韩湘子。

这首诗叫“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这首诗实际上是凄凉。

他到了潮州之后，当时潮州出现很多鳄鱼，伤害老百姓的生命。他有一次还专门写一篇文章，送给鳄鱼，给鳄讲一番道理。告诉它你不要去伤害老百姓，讲一番义正言辞之后，一场大雨电闪雷鸣，鳄鱼还真是走。

另外他到了潮州以后，和佛教的关系，以及他对佛教的认识发生变化。当时潮州是个偏远之地，文化比较落后，读书人很少。韩愈是个大知识分子，他到了潮州 以后没有多少人能够理解他的内心。于是他在处理公务之余，就到处走走看看，他就认识了佛教的一个著名的大德高僧大颠禅师，大颠禅师也是一个开悟了的祖师爷。当韩愈碰到大颠祖师的时候，两个人有一个对话。从韩愈本身来讲，他对佛教没什么好感，他对大颠这样的祖师爷也没什么好感，于是就说了一些冒犯的话。大颠祖师，就很客气的问韩愈，你读过多少佛教的书？韩愈一听很义正言辞的就说，那种书有什么好读，我从来不读。当他说完这个话以后，大颠祖师心平气和的告诉他，如果说你连佛教的书都没读过，你有什么资格去批判人家？大颠祖师又问他，他说你是唐朝的一个大学子，文笔那么好。可是我问你，你写文章的水平能比得上姚秦时代的鸠摩罗什吗？预知未来，你能比晋朝的佛图澄吗？遇到任何事情都能不动其心、如如不动，你能比得上萧梁时代的宝志禅师吗？韩愈听了以后，那个表情由原来的轻薄，一下子就沉重下来了。

这个时候，大颠祖师又给他讲一个故事。他说你听过跖狗吠尧的故事吗？跖狗吠尧其实讲的什么故事呢？盗跖算是一个恶人的代表，他养了一只狗，这个狗当然只认盗跖，有一天，当尧这么一个圣人经过跖家门口的时候，这个狗看见尧就开始大声的吠叫，因为这个狗是盗跖养的，它并不认识尧，并非说尧是个坏人，这个时候大颠祖师就非常不客气的告诉韩愈，他说韩大人，你真的认识佛教没有？这些大德高僧他的境界和证悟的水平，以及佛经背后所揭示的真理，你理解不理解？如果不理解你大骂一通，不（就）像盗跖养的那条狗看见尧一样，汪汪叫，不是一个道理吗？

大颠祖师通过韩愈的话就看出来有两点，第一韩愈人品很好，批评他说的很尖锐，不至于招祸。第二个韩愈当时确实很轻薄，就是你不了解的时候，你可以说我不知道，但是你不知道的时候，开始乱发一通，而且用了很多污蔑之词，这是不合适的。这一下子，深深的折服了韩愈。韩愈后来有几次和大颠进行谈话，并且亲自到寺庙里去拜见大颠，在这个过程中，他就开始他的变化了。大家读韩愈后来的文章，对佛教负面的看法，因误解而产生的好多偏见，几乎没有了。应该说这次他在潮州是端正了他对佛教的认识。

韩愈第一个他是唐宋八大家之首，“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是古文运动的开创者，重新恢复了文以载道的传统，在中国文学史上是有地位的。第二个，他是一个真正儒家文化的践行者，他是一辈子用自己的身心去学习儒家、践行儒家，在人类历史上都是值得我们尊重的。第三个，他与佛教的关系，前期由于他不太理解的时候，文辞犀利，说了很多不负责任的话。后来他被贬潮州之后，和当地的佛教大德大颠祖师在交往的过程中，对他以前因为没有了解而产生对佛教的误解，做了一些反省和纠正。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就像孔子讲的，谁都会犯错，但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购课用户请添加助教微信：hzxt06，和郭老师群内互动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