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如何在病痛之时还安宁自在？

这一集阳明先生继续道出知觉的珍贵之处，这看似平淡无奇、索然无味的观照功夫，却是让内心安宁的唯一正道，也是贯通各教经典的奇妙法宝。言语间，阳明先生曲折指出九川为学之病，喻以朋友之间当以善与平等相居，少严苛与恃才傲物之状。病痛难熬，最不宁人的是阴私满腔的细碎念头。如何在生病时候亦可坦荡光明？阳明先生且说此时为格物好时机，常葆快活自在心情，便是绝佳功夫。跟着张讲师的讲解，一起来体会阳明先生的切身感受和谆谆教诲。

1  内心学问的珍贵之处在哪里？

2  气血上来的时候，用怎样的心态对待，可悟到真机？

《传习录卷下》

（一三）

又曰：“知来本无知，觉来本无觉，然不知则遂沦埋。”

（一四）

先生曰：“大凡朋友须箴规指摘处少，诱掖奖劝意多，方是。”后又戒九川云：“与朋友论学，须委曲谦下，宽以居之。”

（一五）

九川卧病虔州。先生云：“病物亦难格，觉得如何？”对曰：“功夫甚难。”先生曰：“常快活便是功夫。”

各位好，欢迎继续欣赏《传习录》。我们现在继续往下看跟九川的对答。

“又曰：‘知来本无知，觉来本无觉，然不知则遂沦埋。’”阳明先生说“知来本无知”，说觉知啊，我们往里面觉知，觉知里面的实相，觉知心中的真相。“却本来是无知”，“无知”是什么意思？不是真的没有感觉，是没有私人的好恶分别，是不觉得自己这有什么高超的智慧，很平常，只是一个感觉。就像我常常在讲你的手摸着桌面，冰冰的，冷冷的，就这个感觉。你不能说它没有感觉，但是这个感觉里面，没有自命清高，这感觉里面没有你你我我，没有贪嗔好恶，没有私人的阴私分别，就叫做“知来本无知”。

“觉来本无觉”，一样的意思。知觉知觉，都是一样的意思。没有觉得比别人更高尚，都没有。所以你只是一个很平常的感觉的觉知。就像前文里面不是说吗？说“觉来甚不打紧一般”，你真正去感觉去觉知自己的内心，好像这并没有什么重要。

各位，常常有很多人问我说：“讲师，现在教成人来觉知自己的内心哦，尤其对于那个着重脑袋的人来讲，是很困难，很多高级知识分子都非常困难。”因为习惯用他的脑袋，叫他启动感觉，不知道什么是感觉。有的人就问我说：“那对小孩子，我们来教觉知他的内心黄庭，会不会比较简单一点？”会！真的。我们敲个鼓，小孩叫他摸心中怎么振动？一下就摸到了！你有任何情绪的时候，叫小孩摸那个心情，他一下就摸到了。每个都很诚实，都很坦白。问题是他不知道这个学问重要，索然无味，“道之出口，淡而无味”。这个大道就在这个地方，但是你不觉得重要。说觉来甚不打紧一般，好像不怎么重要，“知来本无知，觉来本无觉 。”这个事情就不像喝可乐喝汽水一样，一喝， 很好喝，对不对？也不是吃一块巧克力，哇！很甜！蛋糕很好吃，还是炸个薯条也很香？没有！都不是，淡而无味。“道之出口，淡而无味”，里面却有隽永的真乐。

“然不知则遂沦埋”，如果你没有知觉，你内心没有去觉知它，你开始好恶分别而不自知。那么，它一下子呢，就堕入了七情六欲，他的良知就被埋没了。所以，要去觉，要去知，然后在你的七情六欲里面去感觉，感觉了之后，你会觉得它很珍贵。原因就在于当我觉知实相的时候，我的内心有非常深度的安宁。七情六欲情绪在奔发的时候，你竟然非常安宁。信手拈来的经典，竟然都能贯通。你才会知道，你无意中踏入了一个成圣成贤的正确的道路，是非常珍贵的。可是一开始“觉来甚不打紧一般”，好像不怎么重要。

下一段。

“先生曰：‘大凡朋友须箴规指摘处少，诱掖奖劝意多，方是。’”先生劝这些同学彼此之间在研究学问，“大凡朋友”，同类、有共同志向，这些朋友在一起“须箴规指摘处少”。这个“箴”就是针灸的针，中医用来刺人穴道的棒叫作针。说“箴规指摘”，规劝指摘的方式要少。直接针砭刺痛他的要害叫做“箴规”，也就是指摘的意思。“诱掖奖劝意多”，这个“诱掖”的“掖”，就是用手去搀扶人家叫做“掖”。循循善诱，稍微扶持他一下，鼓励他一下，让他入于正轨，这个方式要多。

当然朋友之间犯了错，偶尔要针砭一下，压抑一下他的锐气，这个有时候是有必要，但不能每天压抑他，就是变成敌意敌对了，彼此还要一个和善善意，互相循循善诱，这个要多。我们教小孩也是一样，小孩难免犯错，平时就要非常宽和、关爱，偶尔用一下“针砭”、“指摘”，这是可以的，但是要以“诱掖奖劝”，这个用意要更多一点。

“后又戒九川云：‘与朋友论学，须委曲谦下，宽以居之。’”后来阳明先生又告诫九川，跟朋友论学，要委曲谦下，我们要自居以下，不能自居以上。你不能太直接，你也不能高高在上，我比你早接近阳明先生，我是你们师兄，所以处处都要指责。“须要委曲谦下，宽以居之”，不能够太狭迫。做师父的人，同学犯错，大半论学也是一样，“诱掖奖劝多”。但偶尔师父可以拿起棍子。以前的师父都是这样，拿个拐杖，这个学生犯过太多，太久，讲太多遍，都不变。我的师父就是这样，拿个拐杖抽你的脚跟，打一下你的屁股都会啊，这以前的师父就是这样，徒弟在师父旁边规规矩矩、兢兢业业的。这个呢，偶尔用用可以，不能每天在那边打人，何况是同学。同学之间就要以“诱掖奖劝”要多，“箴规指摘”要少。

 为什么会出现这一段？这一段，先生先讲这样，然后又诫九川，恐怕是九川有一点自居在同学之上，讲话对同学太过于严厉。你又不是他们的长上，你也不是他们的老师，怎么讲话有时候这么强硬呢？这也是不行的，这个有超过份位。

所以讲完了这一段又告诫九川说，要“委曲谦下”。我们就可以从这个字里行间啊，感觉得到这个九川，一般时候在跟同学相处的时候，“箴规指摘处”很多，而且傲慢地自居于上这种心意也很多，所以阳明先生才会这样来指正他。

下一段。

“九川卧病虔州。”九川在江西生病了。

“先生云：‘病物亦难格，觉得如何？’”说，病这个东西，不好去觉照哦。“格”是觉照。“病物”是什么？当我们生病的时候，我们会意兴阑珊，我们奋斗的志向就会不见了，有的时候甚至我们会指责人，对不对？“病物亦难格，觉得如何”，在病里面是觉照的一个很重要的关键时刻。“格物格物”，病也是一个物。“贪嗔痴爱”是不是物？是物。“格物、格物”，就是格你的贪嗔痴爱，你要一样一样把它给看清楚。病，是不是一个物? 病是很多物。

比如说，你生病了，其实你可以自己看医生，但是你却希望藉由生病的时候讨很多人的关爱、怜悯。他们却没有要带你去看医生，因为他们觉得你没有问题，然后你就埋怨，埋怨说为什么你们不关心我？为什么你们没有注意我？家里就吵架，会不会有这个可能？也有这个可能。所以，“病物亦难格”，尤其是长期的生病，更是折磨人的心志。“觉得如何?”这次生病难得有机会有一个病物可以格。你要记得，以后生病的时候，“病物”，好好地格格物吧！“病物”，把病跟物排在一块，这是很好的方式。病如果是一个物，贪嗔痴爱，贪也是一个物，贪物，嗔，嗔物，痴物、爱物，都是物！病也是物，对不对？七情六欲都是物。

觉得怎么样，把病物格得怎么样？这个时候趁这个机会好好来做学问，到处都是机会。各位，病如果是个物，累是不是一个物? 累也是一个物哦。为什么我们要鼓励同学来行禅，就是因为工作一整天必定很累嘛，累的时候，心中会不会碎碎念? 会，会产生很多东西，很多东西出来的时候心物已经出来了。我们讲心物，“格物格物”，是格心物。格者正也，正了你的心物，格去其不正而正其心物。好啦，心物已经跑出来了，碎碎念一直跑出来了，我们怎么样格正它呢？这个时候就要用致知功夫，观照实相的功夫，不然哪有办法格？这个病物最难格。

“对曰：‘功夫甚难。’”这很难。各位，你牙痛过吗？牙痛的时候好好格格物吧。你说生病就看医生，对，看医生是看医生，可是痛苦依旧在，痛苦依旧在的时候，如何跟这个感受和平共处，任其自在，这是个大功夫。所以，“功夫甚难！”

“先生曰：‘常快活便是功夫。’”常常保持一个快活的心。在病中，在痛苦中，仍然保持一个快活自在、任其自在的心，这就是了。其实就是对各种好的、坏的感受，逆来顺受、任其自在，这个就是功夫了。

过去我有一个老长辈生病了，本来生一个小病，感冒了，就送医了。年纪很大了，修行的人，年纪很大了，然后去住院，结果病情恶化竟然送到加护病房，差点产生生命的垂危。过后他病情康复回来的时候，我们请问他的病况，聊天，病中的时候是个怎么样子? 他描述这个病来的时候是多么的难受，因为最后昏厥了，这个过程是多么的难受，多么的恐惧。因为很多感受上来，一个没有昏厥过的人，快要昏倒很多感受，你不曾感受过，你很紧张。加护病房回到普通病房的时候，还是很难过，他就说他中间的过程怎么渡过的。他说，唉呀，反正都已经活这么老了，如果老天爷要我回去的话，那我就跟你回去吧！那就随便你的啦，管你多么难过，我也不再忍也不再叫了。他就躺在那边静静地看，看着一切难过涌来涌去。好吧，就算你是上帝要来带我走吧，就任你去吧，他发现在那个当下竟然难过得非常安宁。

各位，所以有时候跟这些老年人，谈谈天、说说话，你会有意外收获，其实他所说的这种心境，超然于病痛之外的心境，就跟我们黄庭禅平时每天在教的，是完全一样的内涵。只是他可能不知道可以直接观照黄庭这一窍，他是把全身的感受拿来，他把一命交天。反正这么难过反正随你，看看老天要怎么样。因为里面的气血乱窜，看看你要怎么样？你要叫我回去我就回去嘛。各位，用这种心态来观照黄庭的气血就对了，常快活！你就放它去吧，我就看你的气机要怎么活泼，要怎么闯荡，就让你去吧，看你要如何活跃，我让你去吧，这个就是功夫。我不害怕，我迎向你了，反正我逆来顺受，甘愿了，要死就死吧，他就是这个心态。当你的内心真正是已经难过到“算了吧，要死就死了”，你对所有内在的气血感受就不会再阻拦了，那个时候你反而会悟到一种真机，一种真境在这个里面。

所以，你看王阳明，借着九川生病都要说说道理。“病物亦难格”，为什么王阳明知道？你知道王阳明是一个大将军，上战场的时候是很骁勇的，实际上他是长期受病魔所考验所磨难的，所以他最知道一个人生病的时候，要如何观照他的良知，要如何光明磊落，要如何气宇轩昂，要如何不迁怒，他很知道的。所以他知道这个病是最难格的东西，借这个机会告诉九川，“病物亦难格”。

在黄庭禅学员里面有好多人，忧郁症的、躁郁症的、恐慌症的，一大堆，甚至癌症的，一大堆。现在在这个文明社会里面，各种文明病一大堆。各位，你何曾把这个病当作一个物，好好来格一格? 生病一定要看医生，但是那个痛不是看医生马上就会好，中间这个过程，我们是不是阴私满腔，我们是不是到处去讨爱，我们到处要讨关怀，我们是不是怨这个，我们是不是怨那个，是不是有这个心情产生啊?还是依然光明磊落、一命交天？这个是很可以格的地方。

所以九川说，对，我有格。凡有感受就可以格。各位，你看，在王阳明的学说里面有没有觉知觉知？里面到处充满了内观觉知的学问，不是吗? 何必是现在的哪一宗哪一派才有谈内观? 这个觉观、这个觉字就是内观。他说，我有在格，但是“功夫甚难！”要在里面不分别取舍，不贪不嗔不好不恶，那真是困难。对一个痛怎么不好恶？痛已经发生了，即使你好也好、恶也好，反正它就是痛。今天并不会因为你厌恶它，它更不痛。其实你一厌恶它，它就更痛。你一放宽心，胸不贪不嗔，反正我当你气机是个能量，里面痛虽痛，有个安宁在里面，“发而皆中节谓之和”，里面有个和，在里面。各位要试才知道，经过的人才会了解，常常保持快活的心，不干涉，“勿忘勿助”的心，这个就是道的所在。

好，这一节讲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