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秋菊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金瓶梅，我们今天讲讲可怜的秋菊。

《红楼梦》中宝玉挨打成了惊天动地大事件，《金瓶梅》中秋菊挨打成为家庭生活常规故事，秋菊为什么总是挨打？为什么同是潘金莲丫鬟，春梅成了心肝肉，秋菊成了受气包？小说第十回说：“秋菊为人浊蠢，不任事体，妇人打的是他。”其实秋菊并不浊蠢，她说实话，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碰了南墙也不回头。

春梅是十六两银子买来，秋菊是六两银子买来，从价钱上看，秋菊的人材肯定比春梅差，她是西门庆买来给潘金莲上灶、做粗活的，而西门庆一开始把吴月娘的丫鬟春梅调给潘金莲就怀占有之心。秋菊这么个妙龄少女放在色鬼西门庆鼻子底下，西门庆居然正眼看都不看！既缺少姿色更不懂温存还不会献媚，是秋菊在西门庆跟前不能得宠的原因。

西门庆在西门府妻妾之外的内宠，宋惠莲还算有几分姿色，贲四媳妇、来爵媳妇都一般人材，也能吸引西门庆，因为她们知道投西门庆所好，她们巧言令色、八面玲珑。而在西门府搞定西门庆，就能威慑西门府女人。春梅、奶子如意儿都可以对潘金莲顶顶抗抗，就是例证。而这一切花招，秋菊都不懂，都不会。

其实秋菊忠于西门庆。西门庆叫潘金莲安排他与宋惠莲的幽会场所。潘金莲不能支使春梅，就派秋菊抱上铺盖到山子底下藏春坞雪洞给西门庆铺好铺盖，再给他生上火，给西门庆准备好乱搞的场地。这件事，秋菊一直给西门庆保密，并没多嘴多舌传出去。秋菊这样做实际上也是一种奴隶思维：西门庆是男主子，怎么乱搞都是他的权力，我不能多嘴多舌往外传。

秋菊经常因为实话实说挨打。第二十八回潘金莲大闹葡萄架后醉醺醺回房，丢了一只睡鞋，她问春梅，春梅赶紧把责任推到秋菊身上，说：我和爹扶娘回屋，是秋菊抱着铺盖回来，得问她。潘金莲叫了秋菊来问，秋菊回答“我昨日没见娘穿着鞋进来。”潘金莲说：“我没穿鞋进来，莫不我精着脚进来了？”秋菊理所当然地反驳：“你穿着鞋，怎的屋里没有？”秋菊说的是实情，她的推理也符合逻辑，潘金莲却骂秋菊“装憨”，叫她找鞋。

秋菊三间屋里，床上床下找个遍后说：“倒只怕娘忘记落在花园里，没曾穿进来。”潘金莲自己解嘲：“敢是㒲昏了？我鞋穿在脚上没穿在脚上，我不知道？”秋菊坚持潘金莲没穿鞋回来，她说的当然是事实。此时潘金莲丢在葡萄架下的一只鞋已通过小铁棍交到陈经济手里了。潘金莲叫春梅押着秋菊到花园找鞋，秋菊从藏春坞雪洞西门庆的书匣内找出一只睡鞋，潘金莲发现是宋惠莲的鞋，要打秋菊，还把她拿汗巾从陈经济手里换回来的鞋给秋菊看，这不是我的鞋？“秋菊看见把眼瞪了，半日不敢认，说道：‘可是怪的勾当，怎生跑出娘的三只鞋来了？’”

秋菊哪儿想得到,潘金莲醉闹葡萄架和宋惠莲这两笔帐凑到一起了？她当然也看不出宋惠莲的鞋跟潘金莲的鞋有什么微小区别。潘金莲大怒：“好大胆的奴才，你敢是拿谁的鞋来搪塞我，倒如何说我是三只脚的蟾？”······明明潘金莲自己丢了鞋，明明潘金莲知道另一只鞋是宋惠莲的，秋菊却一再被打，还得顶着石头罚跪。

秋菊很纯朴，她不知灵活处事，从不琢磨主子不断变更的需要以随时投合。第二十九回潘金莲与西门庆大白天来了一番兰汤午战，然后教秋菊“取白酒来与你爹吃”。秋菊动作拖拉，“半日”才拿上一银注子酒来，潘金莲斟出一钟，摸了摸冰凉，就把酒一下子泼到秋菊脸上，骂道：“好贼少死的奴才！我分付教你烫了来，如何拿冷酒来与爹吃？你不知安排些甚么心儿！”下令春梅把秋菊採到院子里叫她跪着。

潘金莲并没命令秋菊烫酒，她这是诬陷秋菊，但这活儿如果放在春梅身上，肯定知道西门庆刚经过房事不能吃冷酒，她会早早地把酒烫了来。而秋菊不懂这些男女间事，还要争辩：“每日爹娘还吃冰湃的酒儿，谁知今日又改了腔儿。”结果脸上挨了潘金莲十个嘴巴。潘金莲起来重新化妆后还要打秋菊，“叫琴童儿与我老实打与这奴才二十板子！”琴童打到十板，李瓶儿笑嘻嘻走来劝止。潘金莲令秋菊给李瓶儿磕头。挨了打还得磕头谢恩。

潘金莲再打秋菊就成了借题发挥对付李瓶儿及其儿子了。李瓶儿有了官哥儿，潘金莲成了“马棚风”，盼不到西门庆。因为西门庆总往李瓶儿房间跑。潘金莲就借打秋菊对李瓶儿指桑骂槐。吴月娘安排官哥儿与乔大户的女儿结娃娃亲，西门庆回来恰好又住到李瓶儿房间，潘金莲窝了一肚子火，回到房间，使性子，没好气，因为秋菊开门稍微晚一点，进门就是两个耳刮子。

第二天瞅着西门庆去了衙门，先叫秋菊顶着大块柱石跪在院子里，等她梳完头，叫画童扯掉秋菊小衣，拿大板子打，一边打一边借题发挥地骂着：“贼奴才淫妇！你从几时就恁大来？别人兴你，我却不兴你！姐姐，你知我见的，将就脓着些儿罢了。平白撑着头儿，逞什么强？姐姐，你休要倚着。我到明日，洗着两个眼儿看着你哩！”这是骂秋菊？当然不是，是骂李瓶儿。一面骂着一面又打，打得秋菊杀猪也似地叫。李瓶儿派丫鬟求情说官哥睡了，潘金莲听了，打秋菊打得更上劲，还直接骂李瓶儿：“人家打丫头也来看着？你好姐姐，对汉子说，把我别变了吧！” 潘金莲打秋菊，一箭双雕：既吓唬李瓶儿，又吓唬官哥儿。可怜的秋菊一再无缘无故被打。

又有一次潘金莲晚上喝得大醉，回房踩了一脚狗屎。先拿大棍把那狗打得怪叫，李瓶儿派人求情，说孩子睡了，潘金莲又把秋菊叫来，先用沾了狗屎的鞋打，再用栏杆打，后用马鞭子打，“打的这丫头杀猪也似叫”，还用手指甲将秋菊的脸掐得稀烂。潘金莲故意借打秋菊，打出动静，吓唬胆小的官哥儿，她自己的母亲潘姥姥劝告，也被她臭骂一顿。潘金莲几次打秋菊果然都把官哥儿吓病了。

实际上，潘金莲打秋菊跟他做武大妻时打迎儿有一比。每当潘金莲得不到性满足，她就对身边弱小者施加虐待。在武大家盼不来西门庆，她把迎儿的脸抓烂；在西门府，因为西门庆宠宋惠莲和李瓶儿，她数次把秋菊打得像杀猪一般叫。潘金莲是个被卖过两次的奴隶，她做起半个主子来，比正统主子还狠毒。而另一个奴才春梅成了秋菊跟前的“副主子”，动不动就揪秋菊的耳朵，动不动就打秋菊的耳光，动不动就到潘金莲跟前说秋菊的坏话。春梅还“教育”秋菊，说：奴才对主人干坏事，要睁一眼闭一眼，把嘴闭严，“里言不出，外言不露。”不要随便传话，“葬送主子”。这是春梅传授怎么得宠的经验，而秋菊却把她认为丑恶的事公布出来。

她不屈不挠地跟潘金莲的外遇较真，一次一次揭露潘金莲，一次一次受到吴月娘斥骂，最后秋菊终于带着吴月娘将潘金莲和陈经济通奸当场捉了个正着。潘金莲、春梅、陈经济都被轰出西门府，而没有是非概念的吴月娘竟给秋菊安排个“倒弄主子”罪名，以五两银子将秋菊卖出，实际上这也可以看作是吴月娘清除西门庆众妾“余毒”。而可怜的秋菊仍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奴才，动不动对秋菊又打又骂又罚跪的潘金莲很快却成了武松的刀下之鬼。

春梅却梅开二度，在守备府得宠，她怎么对待过去的主子呢？我们下次讲，今天就讲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