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物论·第二讲】大智慧与小机心，谁更幸福一些？

本集文稿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哀乐，虑叹恋慹，摇曳启态。

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

子綦说了那么一大堆，就是为了说一件事，子游也听明白了，子游就问老师：“您说的这是地籁吧，地籁就是风吹过地的孔穴，人籁就是人吹空的管乐器，那么您说的天籁呢？您没说天籁呀！那么您说的天籁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刚才看半天没看出来，子游却一句话就点出来了，所以子游不是像有一些学者说的子游就代表小知，也就是代表最笨的，不是这样的，子游比我们要聪明的多。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老师反问说风吹过各种各样的孔穴，人吹各种各样的管乐，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吹它就响，不吹就停。人吹的时候人是有意志的，他总想吹出自己喜欢的音乐，风吹大地的时候有这个问题吗？没有吧？它吹到哪该是什么声音就是什么声音吧。该停的时候，风一停，这个声音就停了。”

“咸其自取”，都是它自己的事，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怒者其谁邪？”，这背后到底有没有一个力量呢？这样的一种驱动力，这样的一种生命力，到底在哪呢？他问的就是天籁，天籁是贯穿在一切的人籁、地籁等所有的具体的籁之后的一个驱动力。在《道德经》里就是“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在这里，庄子就是在用这些曲扭拐弯的故事来问我们，平常那些受你意志控制和不受意志控制的“和”出来、那些摩擦出来的事情，它的背后，到底有没有真正的主宰？！

我们人有时候会产生一种误会，比方说我们认为，是我们让大炮打出去了，其实只是你只是做了一个“籁”，做了一个正确的“排箫”，然后触发了大自然的一种力量。现在庄子问的就是大自然当中普遍的生命力、行动力、普遍的能量到底在哪？

----------------------------------------------------------------------

紧接着话锋一转，子綦就开始说了一些比较直接的话。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视野宽阔的那种大智慧，大的聪明，它是舒展的，它不计较那些小事，视野很窄的小智慧、小知识，特别的狭隘和僵化，它不识大体。

前面《逍遥游》曾讲过，大知比喻大鹏鸟，小知比喻那些小麻雀，至知比喻悟道之人。

“大言炎炎，小言詹詹”，“言”指的是道理。大道理说出来的话炽烈通透，小道理说出来的话纠缠琐碎。大家应该有所体会，大道理看起来好像是挺空阔的，但是它就是大道理，小道理的话就纠结在那么一点事情上，死活你也说不通。那么，紧接着就说了一些不悟道的人的状态。

“其寐也魂交”，因为小道理纠缠在琐碎的是非上头，他睡觉怎么样呢？神魂颠倒！天人交战！睡觉的时候还在想着祸福，这个就只能大家自己来比照了，有没有这种情况，睡觉的时候也在想着得失祸福，明天怎么样，后天怎么样？

“其觉也形开”，醒着的时候也心神不宁，心神和肉体脱离如同行尸走肉，不知道在追求什么。

“与接为构，日以心斗”，每天都在忙着搞社会关系，“与接”指的是与人交接，做各种各样的卡扣关系，想着我今天能不能跟这个人扣在一块，明天能不能跟另一个人扣在一块。中国的斗拱它就只能扣在那，但是会钻营的人怎么样？今天要跟他扣在一块，明天要跟另一个人扣在一块，为了能跟这边扣在一块“勾心”，就得跟另一边“斗角“，所以这就叫做“日以心斗”，也就是为了能够做好社会关系，为了能够左右逢源，多处得益，要不断地去调整这个关系，不断地去卡扣，不断地勾心斗角。

“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什么意思？

“缦者”指的是大家各用心机的时候，有些人表现的比较迟缓，这叫装聋作哑型，号称“守拙”，有这种人吧，也可以叫做呆萌型。

“窖者”就是那种善于设置陷阱的，也就是捭阖之术，比如我先把问题往你那推一点，然后我就能测试出你的态度。比如我先攻击你一下，你一激动就把真话说出来，这样我就能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然后我再安慰你，把你脾气按下去之后，我已经了解到了你的真实情况了。是不是有这种人？所以我就说《鬼谷子》不能讲，《鬼谷子》第一章就专门讲这个。

“密者”指措辞特别严密的一种人，任何时候说话滴水不漏，特别谨慎，生怕被别人抓到小辫子。

这三种人尽管这个技术上都非常娴熟了，但是经常还是陷入恐惧，只要有小的得失，造成小的恐惧，他就惴惴不安。如果有大的恐惧，涉及到身家性命的事情的时候，他的这种焦虑就会铺天盖地。你说庄子到底是在讲谁啊，好像在讲我们自己似的，有时候都会犯这种毛病吧。

 “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当他碰见是非的时候，他就像射出去的箭一样，赶紧要蹦到那里，为什么呢？因为他要赶紧利用这个是非，表现自己的能耐。

“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如果他不说话，他就像大家在一块诅咒发誓一样，发誓发得最狠的，无非就是说，“如果我不遵守誓言就让我怎样怎样”，“诅”就是这个意思，这被他认为是守住胜利成果的比较好的手段。

“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他们不能接受生命力，他们自我的消杀，他们生活在这种环境、心态当中，他的生命力，就像是遭遇了秋冬的杀气一样，逐渐地消磨下去。当然了，在位的时候通常状态还不错，只要一退休，在退休的那一天你就能看出来，他的气一下子就下来了。

现在有人解释说，在位的时候，是有体制的气运加在人的身上，所以他就显得容光焕发，一旦退休就“泄气”了。其实不是这样，我见过有修养好的，他在位不在位都差不多，所以不是体制气运，就是自己当初做的什么人的问题。是做了“缦者、窖者、密者”，还是做了一个比较自然合道的人，是做一个幸福的人，还是做了一个悲哀的人？

“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这种人就像是溺水一样，你很难让他再恢复过来，他自己逐步地沉溺在其中。为什么呢？人一旦走上这条道路之后，就会不断的去勾心斗角呢？能够刺激你的，也只有胜利和失败的恐惧，胜利的时候也感到恐惧，失败的时候也感到恐惧。

所以这在《道德经》上就叫做“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争宠避辱这些事情是人生的大患了，但是人们把它看得比身家性命还重，这个是非常好的一个解读。

“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厌，指厌足。就算他有所满足，觉得够了，这个人也就像被封闭了一样，只会使他变得更城府，更危险。对别人危险，对自己就不危险了？换句话说，像这样的人就算情怀老去，他也不会舒展开，不是说因为老了，他的心就宽广了。不是这样，他老了会变得更城府、更坏、更不好惹、更危险。“老洫”本来指的是消瘦，这里比喻城府变得更深。

所以，后面给出总结，这就叫做“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这样的心灵是奔着死亡去的，没有谁有办法让他还阳，因为他自己脱离生命力，走的是一个跟生命力背反的一条道路。

地籁是怎么样的？风吹它就响，风不吹它就不响，所以它长生，而人籁为了得到想要的曲调，那就得不断地消耗生命力去吹，而且，你还想吹《碧海潮生曲》，那就得付出代价了。

紧接着讲，这些人大概可以用以下八个心态来总结： “喜怒哀乐，虑叹恋慹”，也就是这些人整天就翻滚在这八种情绪当中。

喜怒哀乐大家都知道，“虑叹恋慹”大家可能不太清楚。“虑”指的是忍不住的那种焦虑、思虑。焦虑最伤肾。最近我父母亲身体不大好，我就觉得身体不太好，焦虑啊。

“虑”到一定程度就会“叹”：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一个人一旦到了“叹”的时候，说明他在这个问题上的生命力被堵塞住了，找不到出路了，就认了，认了又不甘心就要“叹”。

“恋”就是留念，指希望好的东西能留得住，不愿意离开这种状态。“慹”指的是恐惧。像不像像佛教说的求不得苦、怨憎会苦和爱别离苦？

“摇曳启态”，这八种情绪甚至还能交织着出来，所以叫做姿态万千，仪态万方。所以如果一个贵人走到你面前，款款而来，带着一身的贵气把你吓一跳的时候，你就要心里默诵这八个字：“喜怒哀乐，虑叹恋慹”，这得是多大的逼迫，要保持住也挺不容易。

所以，我特别喜欢虚云老和尚的道场，里面就没有什么让人“虑叹恋慹”的东西，一切东西都很简洁，但是实质性的东西做得很好，风水做得超好。所有牵挂就全部都被丢掉了，并且还得到了大自然的支持，我只要大自然生命力支持我，至于我得到什么，我获得什么，我不管了，活的超级简单。

在《道德经》上有一句话叫“吾独贵食母”，我只可贵能够得大自然的生命力，那你得成器啊，你得让天籁在你这儿吹，你自己使劲吹怎么行呢。你要变成天籁在你这里运行的大器呀！

----------------------------------------------------------------------

“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乐出虚”，音乐总是从空虚的地方出来，它是一种震动，是在一种相互关系中才能呈现出来，不是靠个人主观意愿想要音乐就能有音乐的，它一定是一种空气的震动，它肯定有一个管道，或者有一根弦，它要有这么一个相互关系，它才能出来，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好的音乐，是从空的管窍中来的。

“蒸成菌”，如果地气潮湿的话，很快这个蘑菇就能长起来。

“日夜相代乎前”，每天大自然都向你展示日夜交替，它没有向你展示日夜不交替，太阳一直晒着地面，越来越近。它展示的是四季更替、日夜交叠，大自然已经向你展示了自然之道，但你没有明白这当中真正萌生的是什么。你明白了么？你可贵自己的短暂的生命了吗？没有！

“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算了吧，哪怕一朝一夕能够明白大自然向你展现的循环之道，返还之道。你也就明白了呀！你也就会明白天籁从何而生，人籁如何能够合乎于天籁。

如何合乎天籁呢？一方面就要脱离“喜怒哀乐，虑叹恋慹”，另外一方面就是要得长生。这个生命就不再是过去的那个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