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退隐山林：君子和小人的共处之道

05退隐山林

在人人争先，不进则退的现代社会，退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意味着落后，甚至被认为是懦弱的表现。

然而，古人云：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在《易经》中，就有一个鼓励人们适时退避的卦——遁卦。

那么，退的真正含义究竟是什么？一旦要退，我们又该注意哪些问题？遁卦又包含了怎样的进退之道呢？

我们放眼看大自然的种种现象，有起必有落，有升就有降，有始就有终，有得必有失。这是自然的循环过程，不是人力所能够改变的。

可是很多人就是要得不要失，要起不要落，要进不要退，这分明是在自寻苦恼。所以我们一定要勇敢地面对这种自然的变化。

《序卦传》说：物不可以久居其所，故受之以遁，遁者，退也。这句话就在提醒我们，天地是恒久的，但是所有人和物都是短暂的。

比如树木，从开天辟地到现在一直都有，而且几千年以后可能还有，但有没有一棵树，可以像天地那样长存？当然做不到。

树木越古老，人家越想砍，因为它是很难得的木材。我们要了解，长长久久的是天地，而不是人世间的事物。

一个人能活多久？一件事情能够兴旺多久？即使是钢筋、水泥的房子，又能撑多少年呢？物是随形而生灭的，所以物不可以久居其所，故受之以遁。

遁就是遁卦。遁卦是什么意思？《序卦传》讲得很简单：遁者，退也。

《老子》有云：“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意思是说，一个人在功成名就之后就应该退位让贤。

然而，处在遁卦的形势下，似乎又另当别论。此时的小人虽被君子所压制，但也存在着反弹的可能。

那么，面对这样的局势，君子是不是还要退呢？遁卦所强调的“退”，究竟又有何深意呢？

先看遁卦的卦象（图73-1），上面四个阳爻，下面两个阴爻。就算阴爻代表小人，那也不过只有两个，四个阳爻代表君子，难道还压制不了两个小人吗？这值得我们去思考。

想想看，山上有天，当云雾笼罩山顶的时候，天跟山看起来是连在一起的，这时候山顶是看不见的。好像天退避了。天一退避，大家就知道，原来山是很矮的，真正高的还是天。

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君子看到小人出现的时候，也要给他机会，让他去表现。如果他能够改邪归正，走出一条正道的话，那不是很好的事情吗？干吗一定要把持住呢？

古代的皇帝一旦登基，就要做到死，这就是没有懂得遁卦的道理。皇帝年纪大了以后，脑筋不清楚，下面人搞鬼也不知道，等到发现的时候，这个朝代已经被搞垮了，这样的史实，我们看过的太多了。

人要退休，但退休不是放弃，而是要想想该如何安排接班人，这样才有办法生生不息。既然遁就是退，那为什么不叫退卦，而叫遁卦呢？

就是告诉我们退不是逃避，不是退让，也不是自命清高，觉得自己的责任完成了，该交给别人去做了。

遁绝对不是消极避祸，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消极地避祸。

一个人要积极地应对，叫做止健。止健的意思就是说，君子大可以把小人整个消灭掉，但是那样会影响整个社会的风气，所以不可以。

小人会斗君子，如果君子也在斗小人，那斗来斗去都是小人了，这一点才是我们要真正、不断地去思考的事情。

迂回的进取跟消极的退让，是不一样的，所以当君子退让的时候，绝不可以说，好，你们小人要恶搞是不是，我就让你们去搞，那君子也就变成小人了。

一个人跟小人斗，他就变成小人了，退让同样是小人，那该怎么办呢？

很简单，就是远小人，让小人去试试看，如果他得到位子以后，会改邪归正，那也无所谓，因为做一个君子，功成不必在我，只要能把这个治理好，谁来治理都一样。

所以，现在君子保持适当的距离，看小人怎么弄，弄得好，就退，也乐得退；弄不好，再转过来，照样有生机。这样的话君子就能够进退裕如，这才叫做遁。

遁卦的卦辞（图73-2）说：遁，亨，小利贞。

君子在适当的时间退避，对自己是亨通的。“小利贞”，是什么意思呢？“小”在这个卦里指的是初六和六二两个爻，代表小人。

既然君子把表现的机会让给他们，让他们有这样一个发挥的舞台，那小人就要正正经经地去表演，要守正，才能小利贞。

荀子曾说：“君子贤而能容罢，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浅，粹而能容杂。”正是因为有“大肚能容天下事”的气度，曹操才会一把火烧了将士的忠信表，饶恕过错；李世民才会重用太子旧臣魏征，不计前嫌。

然而，宽容虽然值得提倡，但也要有一定的原则。那么，这个原则究竟是什么？遁卦的彖辞，又会给我们怎样的忠告呢？

遁卦的彖辞说：遁，亨，遁而亨也。刚当位而应，与时行也。小利贞，浸而长也。遁之时义大矣哉。

“遁，亨，遁而亨也”，这个很有意思。因为遁了，才会亨；如果不遁，大家都僵在那里，怎么会亨呢？那遁了是去干什么呢？潜遁以待来日。

大家想想看，当一件事情很好的时候，怎么会变坏呢？可事实就是变坏了，这是谁的责任？

中国的历史，治世不多，乱世很长，然后我们就开始怪小人了，说都是小人把君子逼走了，所以才会乱。

小人当道，君子受害，这是一直到现在还存有的看法，其实这就是没有读懂《易经》的道理。

我们希望各位了解，朝代的衰亡，君子要负很大的责任，因为君子纵容小人，给他机会，让他可以为非作歹，那还怪谁呢？

所以当发现小人当道以后，要懂得如何去遁，如何去调整自己，这样才会亨通。

“刚当位而应”，是指九五看到这种状况，就要发挥它的那种当位而且正道的精神，来跟六二相应。这是很奇妙的。

六二明明是小人，九五为什么要跟它相应呢？

因为六二今天会出现，九五也有一部分责任，所以九五还是要跟六二合理地互动，既不能把六二当朋友，否则一当朋友就会同流合污，也不把六二当敌人，因为一当敌人九五自己也变成小人了。

“与时行也”，要顺应时世来做自我调整。

“小利贞”，要让那些小人自己去反省，对照君子的为人处世来做调整，这样大家就会走上一条可以共存的路。

“浸而长也”，浸，渐渐的意思。不要看现在阴的势力很小，只有初六跟六二，可是当它们渐渐增长的时候，整个局面就变了。

各位想想看，如果九三爻变成六三爻（图73-3）的话，遁卦就不见了，就变成否卦了，这个改变是很严重的。

所以君子要退也要有退的方法，而不是说退就退，说走就走。

“遁之时义大矣哉”，遁卦跟时的配合是很要紧的。该退才能退，不该退就不能退，要配合时世的需要，这才叫做时义。

从古至今，中国人一直很看重“时”。正所谓时移世易，世事随时而改变。无论做任何事，都要抓准时机，这也正是遁卦彖辞所强调的。

那么，除此之外，遁卦天上山下的卦象，又会给我们以怎样的启示呢？

现在很多人，往往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们总认为钱财是真的，名位是真的，权力是真的，往往等到临终前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都是空的。

不管一个人有多少钱，都带不走一毛。到那个时候才懂得这些道理是不是很枉然？其实还有一种人更枉然，就是至死不悟。

可见人要悟到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什么是实的，什么是空的，是非常不容易的。

所以，遁卦的大象用这样的方式来启发我们：天下有山，遁。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

这是站在天的立场来讲的，所以说天下有山。我是个君子，而且居高临下，要对付两个小人，绝对有力量，可是我现在却要退避。为什么？

因为下卦是两个阴爻一个阳爻，很显然阳爻的势力已经不如阴爻。当大权旁落在小人手上的时候，君子就要小心了，因为说不定真的斗不过小人，那还不如避而远之，这就是君子以远小人。

下面那四个字很重要，叫做“不恶而严”。君子在小人得势的时候要采取明智的做法，避免被小人迫害，当然，君子的这种修养也是很难的。

君子虽然要保持严肃的态度，守持正道，但是也不必表现出讨厌小人的脸色，否则小人就可能名正言顺地攻击君子。君子也不能嫉恶如仇，否则君子跟小人就没有两样了。

君子要自重，虽然远离小人，但还是希望小人凭良心做事，知道适可而止。只要小人能适可而止，君子就发挥自己的影响力，把舞台让给小人，其实也无所谓。

所以读了遁卦之后，我们才能够很清楚地了解孔子为什么要远小人的用意。

在遁卦中，君子之所以退位，是因为形势的需要。同样，一个企业也要根据外部环境的变化，对企业原有的体制、运行模式等进行适当调整，将其转变为符合当前时代要求的新模式，这就是所谓的转型。

企业要转型，家庭、个人同样面临着转型的考验，那么面对不同的转型，我们又该注意哪些问题呢？

任何企业不转型，一段时间之后问题就会一大堆，任何家庭不调整，也会问题重重。

当两个人结了婚以后，要想想为什么恒卦后面是遁卦，就是当日子太好过的时候，最后就逼得我们要么退让，要么调整。说到底，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转型，就这么简单。

孩子小的时候，父母要怎么样做呢？比如父母陪孩子看电影，就要告诉他在电影里面，好人有时候很坏，坏人有时候很好，并不是说好人一定好，坏人一定坏。

如果父母没有做这项工作，孩子会认为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这对他的影响是很不好的，因为他将来会一天到晚跟父母讲对错对错。

孩子差不多大了，每次看电影回来跟父母讲看了什么电影，感觉如何时，父母就要告诉他，有些事情，不完全像电影里面那样。

看电影这种事情都要培养，更何况其他事情呢？过一段时间就要问他，觉得有什么变化，这个转型要逐渐地，一步一步地来，不能突变。

我曾经告诉一些十几岁的小孩子，特别是小女孩，我说：你今年生日的时候，写一封信给自己。

她说：写给我自己干吗？

我说：没关系，你就写给未来的自己，比如写给十三岁的你，到那时候你会怎么样，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然后把它存起来。

等到十三岁生日的时候，再打开看一看，你一定有很多感悟，觉得那时候的很多想法跟写信的时候差别很大，然后就知道这里面有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怎么样去调整。接下来，再写一封给十四岁的自己。这样你自然就慢慢转型了。

大人自己也要想想该怎么样转型，千万记住，任何事情没有一帆风顺的。一个人随便走，走到海边，就没有路了，碰到高山，也一筹莫展。

但是我们必须要了解，路是人走出来的，不是老天安排的，所以我们就要事先去想自己三年之后会怎么样。

我常常劝很多总经理，让他们想想公司五年之后会怎么样，而不是明年如何。开车碰到死巷，转弯就很难了，方向错了要及早掉头，这都是遁卦告诉我们的道理。

人没有办法十全十美，任何一个组织，总有松动、变动的时候。连山都会变动，发生滑坡、泥石流等灾害。

如果等到变动的时候，再采取行动，经常是来不及的，而且还会造成很多伤亡和损失。

如果我们事先知道，山的这一部分是石头，发生问题的可能性比较小，而那一部分土质比较稀松，发生滑坡等问题的可能性比较大。

所以尽早做好预防，就能减少很多突发的灾难，这也是遁卦给我们的启发。

因此，我们要站在不同的层次来了解，怎么遁才会遁得合理，遁得没有后遗症，这就要逐爻来分析。

如果我们从整个卦形，以及各爻之间的关系，来配合社会上所发生的事情，就会很容易地看到随时都有遁的情形存在。

一个人一定要勇敢地面对遁。所以，下一次我们就接着讲：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