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读 Vol.12 社戏

单读 Vol.12 社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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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音乐]

1.Try to Remember - The Brothers Four

2.Mozart - Concerto for Piano and Orchestra No.23 in A major,K.488 - Adagio - Maurizio Pollini


[本期书目]



[知远口述]

    

       各位好,我是许知远。这是一档由单向空间出品,在喜马拉雅独家播出的一档音频节目,单读。在这里,我想和各位一起,逃离这个时代。今天我们来谈论鲁迅的《童年回忆》,先来听一首《Try to Remember》。

 

       一位叫“心如一月印”,好风雅的名字,他说:“一直想问许先生对古代中国文章怎么看,关于纵浪与回归,古人有极深的见解,逃向过去是逃离,然而我对信息墙式的评论抱有抗拒,想等某一期节目许先生自己说出来,又不那么想等,我不可救药地期待有听小高说:老板出走本期暂停下期不知道。但求其上得其中,终于听到了关于旧式风雅的感受,很少,但足矣。”

 

       非常谢谢你,你给我一个很大的提醒,我或许下一周就可以和小高说,我出去云游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小高跟大家回答说:“但北京只有香山,才500米,实在不知道能藏哪里去。”我想起我当时看一个,关于西班牙哲学家GeorgeSantanaya,的一个评论。他在哈佛,教哲学,有一天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说,他要去远游,他要去看春天,他就从课堂里匆匆离去,他也离开了美国,从此就消失在课堂上了,留下了这么一个结尾。或许有一天我们这个节目就这么嘎然而止地结束了,也挺好的。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life was slow and oh, so me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grass was green and grain was ye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you were a tender and callow fellow”

 

特别动人的歌词啊。

 

追忆那醉人的九月

时光缓缓生活悠游

追忆那醉人的九月

草儿青青稻麦金黄

追忆那醉人的九月

曾经年幼温柔

 

       来自我非常喜欢的一个组合,The Brothers Four,四兄弟,也是七十年代,七八十年代很流行的一个乐队。真是想想,美国的七十年代真是创造力非常的旺盛啊,出了那么多有趣的这种band,这种合唱组合,以前我们分享过的The Beach Boys,沙滩男孩和Bee Gees,都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群人,我觉得他们好像既温柔又抒情、既理想主义又特别的率真活泼,也好像是一个更为无忧无虑的时代的产物。听这首歌的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什么书跟这个音乐这么搭配呢?I try to remember,要回忆,然后想来想去,突然我的手边,我的书架上看到鲁迅全集,很多年没有翻鲁迅全集了,鲁迅就是那种我们总说要重读,但是从来没有好好读过的一个作家,停留在课本的记忆里。但是听那首歌的时候,《Try to Remember》的时候,忽然想起他写过的绍兴的故乡的生活,他写的那个脸红扑扑的闰土,他写的那些家乡小朋友的生活,当然还有这篇我待会会读的《社戏》,我觉得是不是初中的课本上读过,就觉得一群孩子,夜半撑船去看戏,就是那种江南的风俗。当然整个南方都还有,就在广东、在福建、在江浙,其实广东福建现在更多了,那种搭的戏台。那时候戏台在那样一个时代,大家没有电视、没有手机,听戏是那种集体式的娱乐和公共生活,它让所有的老人和小孩子,每一个人么,都兴奋异常,是他们的节日。

 

       我想鲁迅当年在1920年代在北京写下这些文章,这些回忆的时候,我觉得那个小时候的记忆,他也是在try to remember,带了很多温柔,鲁迅那么一个对别人如此刻薄之人,在写到家乡的时候、写到三味书屋百草园的时候、写到社戏的时候、写到闰土的时候,都是那种带着强烈的温柔,那种动人的温柔。我在读的时候也觉得,现在小孩子也好遗憾呐,觉得那种自然的风貌,那种自己要去撑船、自己要去钓虾、自己要去抓鱼、然后跟小朋友私混在一起打打闹闹,觉得那么一种乡土式的、自然式的成长方式好像真的消失了。我现在咖啡馆里都看到baby们拿着iPadiPhone在玩,他们理解的动物都是在iPhone手机上看到的,这是河马、这是兔兔警察、这是什么什么,他们估计很难见到这些真的是猪啊、牛啊、羊啊是什么样的;也很少见到小朋友在商场里面在play group里一起玩;你也很难亲手去做什么东西,我记得我很好的一个作家,台湾作家黄春明,今年六十多了,六七十了,讲他们小时候在宜兰的小孩子们,台湾宜兰的小孩子,小时候做风筝啊、做那种渔网啊、去抓鱼啊,他说那时候我们一个小孩子要会很多动词,学很多动词,很丰富。比如说你做一个风筝,你要学会怎么去砍那个竹子,然后把它削成了那个竹竿,然后又怎么粘上那些布啊纸啊,然后放啊,他是一连串的一个动作动词,他是一个生活维度的展开,一个小孩子。

 

       但现在小孩子就会一个动词,就叫买,典型的就变成了这个风筝就来了,所以我觉得大家好像无意中丢掉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当然我这么讲的时候好像我是一个充满遗老遗少的那种悲叹,或许年轻一代他们习惯了在iPhoneiPad上点、滑动、鼠标,所以他们可能这些动词对他们就足够了,还是,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的,或者说他们还探索了,比如说他们探索了新的世界?有可能啊。比如说过去,我们只能在村里面抓抓鱼,跟那隔壁的张三李四王小三一起玩一玩,到处乱跑跑,但他们在一个iPad上就可以点到,哎纽约的兔兔警察是怎么生活的,然后这个法国的蓝精灵是怎么生活的,他们看到这么多的一个世界,非洲的犀牛长什么样子的,那是我们在小时候很难想象的这么一个丰富的世界。所以到底孰优孰劣呢?我也非常的困惑。

 

       但是我在念这篇散文的时候呢还是内心洋溢着很多动情的东西,好像回忆起我十三四岁上初中的时候读这篇课文的感受。而且我在听这首歌的时候,包括读这个社戏的时候,突然想起那个老电影,美国的,叫《大河湾流》,那个曲子也很好听,是Brad Pitt和另一个男生一起演的,讲在Montana嘛,美国的中间的一个州,那种质朴的生活,那种钓鱼。兄弟两个人选择不同的道路,哥哥是一个有文学天赋的人,最终去了芝加哥,去了大城市闯荡;弟弟是一个玩世不恭的,但是非常有正义感的花花公子,他留在了本地,他是个天才的钓鱼高手,一切都是一个free spirit,他是Brad Pitt演的,Brad Pitt是在里面很生动的一个形象,演得也非常好,那种放荡不羁,那种单纯。当然后来两个人的命运变得非常不同,弟弟就死去了。

 

       我印象很深的是他们父子三个人去钓鱼,他们怎么去在河里面甩杆,好美啊,那个杆子那么甩出去。对弟弟和爸爸来说,这个fishing,是他们的最重要的一个手艺。至于去闯荡更大的世界,好像没有那么大的一个诱惑,那种local culture的那种吸引力,可惜我们现在中国的每个地方那种localculture都消失了。那天看到鲁迅写的那种戴旧毡帽,喝绍兴黄酒那种感觉,那乌篷船,好像也跟江南人也没什么关系了。好像我们每个人都在失掉那种local identity,那种地方意识,地方感觉。而且只有每个地方给人带来的那种独特性,我们好像都越来越变得相似,扁平。我们这期,音乐也好,鲁迅的语言也好,也是送给一个小朋友,他应该今天两岁了,然后他是一个新时代的儿童,希望他不受这些感伤、失去所影响,能特别执着欢乐,肆无忌惮地成长。

 

       现在我们来读这个非常迷人的《社戏》。


[阅读节选]

    

       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地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却还以为船慢。他们换了四回手,渐望见依稀的赵庄,而且似乎听到歌吹了,还有几点火,料想便是戏台,但或者也许是渔火。

       那声音大概是横笛,宛转,悠扬,使我的心也沉静,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和他弥散在含着豆麦蕴藻之香的夜气里。

       那火接近了,果然是渔火;我才记得先前望见的也不是赵庄。那是正对船头的一丛松柏林,我去年也曾经去游玩过,还看见破的石马倒在地下,一个石羊蹲在草里呢。过了那林,船便弯进了叉港,于是赵庄便真在眼前了。

       最惹眼的是屹立在庄外临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戏台,模糊在远处的月夜中,和空间几乎分不出界限,我疑心画上见过的仙境,就在这里出现了。这时船走得更快,不多时,在台上显出人物来,红红绿绿的动,近台的河里一望乌黑的是看戏的人家的船篷。

       “近台没有什么空了,我们远远的看罢。”阿发说。

       这时船慢了,不久就到,果然近不得台旁,大家只能下了篙,比那正对戏台的神棚还要远。其实我们这白篷的航船,本也不愿意和乌篷的船在一处,而况并没有空地呢……

       在停船的匆忙中,看见台上有一个黑的长胡子的背上插着四张旗,捏着长枪,和一群赤膊的人正打仗。双喜说,那就是有名的铁头老生,能连翻八十四个筋斗,他日里亲自数过的。

       我们便都挤在船头上看打仗,但那铁头老生却又并不翻筋斗,只有几个赤膊的人翻,翻了一阵,都进去了,接着走出一个小旦来,咿咿呀呀的唱,双喜说,“晚上看客少,铁头老生也懈了,谁肯显本领给白地看呢?”我相信这话对,因为其时台下已经不很有人,乡下人为了明天的工作,熬不得夜,早都睡觉去了,疏疏朗朗的站着的不过是几十个本村和邻村的闲汉。乌篷船里的那些土财主的家眷固然在,然而他们也不在乎看戏,多半是专到戏台下来吃糕饼、水果和瓜子的。所以简直可以算白地。

       然而我的意思却也并不在乎看翻筋斗。我最愿意看的是一个人蒙了白布,两手在头上捧着一支棒似的蛇头的蛇精,其次是套了黄布衣跳老虎。但是等了许多时都不见,小旦虽然进去了,立刻又出来了一个很老的小生。我有些疲倦了,托桂生买豆浆去。他去了一刻,回来说,“没有。卖豆浆的聋子也回去了。日里倒有,我还喝了两碗呢。现在去舀一瓢水来给你喝罢。”

我不喝水,支撑着仍然看,也说不出见了些什么,只觉得戏子的脸都渐渐的有些稀奇了,那五官渐不明显,似乎融成一片的再没有什么高低。年纪小的几个多打呵欠了,大的也各管自己谈话。忽而一个红衫的小丑被绑在台柱子上,给一个花白胡子的用马鞭打起来了,大家才又振作精神的笑着看。在这一夜里,我以为这实在要算是最好的一折。

       然而老旦终于出台了。老旦本来是我所最怕的东西,尤其是怕他坐下了唱。这时候,看见大家也都很扫兴,才知道他们的意见是和我一致的。那老旦当初还只是踱来踱去的唱,后来竟在中间的一把交椅上坐下了。我很担心;双喜他们却就破口喃喃的骂。我忍耐的等着,许多工夫,只见那老旦将手一抬,我以为就要站起来了,不料他却又慢慢的放下在原地方,仍旧唱。全船里几个人不住的吁气,其余的也打起呵欠来。双喜终于熬不住了,说道,怕他会唱到天明还不完,还是我们走的好罢。大家立刻都赞成,和开船时候一样踊跃,三四人径奔船尾,拔了篙,点退几丈,回转船头,驾起橹,骂着老旦,又向那松柏林前进了。

       月还没有落,仿佛看戏也并不很久似的,而一离赵庄,月光又显得格外的皎洁。回望戏台在灯火光中,却又如初来未到时候一般,又漂渺得像一座仙山楼阁,满被红霞罩着了。吹到耳边来的又是横笛,很悠扬;我疑心老旦已经进去了,但也不好意思说再回去看。

       不多久,松柏林早在船后了,船行也并不慢,但周围的黑暗只是浓,可知已经到了深夜。他们一面议论着戏子,或骂,或笑,一面加紧的摇船。这一次船头的激水声更其响亮了,那航船,就像一条大白鱼背着一群孩子在浪花里蹿,连夜渔的几个老渔父,也停了艇子看着喝采起来。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 whitewaves

    如果有一天这个节目戛然而止,许知远你也不知所踪。我想我会想念你,会流下眼泪,会不断地怀念。可是也知道,成全和遗憾,总是令人难忘的最后章节。

  • huanggang

    我在听,2024清明节,老家

  • 橘子家的树

    咳嗽无法入睡,谢谢这个节目

  • 一头鹿儿

    生病。一个人在诊所打点滴。感谢单读的陪伴。使我不至于感到那么害怕与难过。

  • 轻盈的蘑菇

    为何感觉老师继续节目的愿望不强烈了?去年不是说还要做到80岁吗?

  • savatar

    Jia然而止

  • 熊熊xl

    第二季的声音更有磁性…

  • 米厘

    每晚依然执着地听许老师的絮叨。都已听了很多遍,依然能听出新意。希望你能知道,这个节目于我有多么重要

  • 听友13644002

    拔了篙gao第一声

  • 不论也不儡

    鲁迅!果然还是得鲁迅,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