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狗儿成西门府妻妾斗争的工具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金瓶梅。我们今天讲《金瓶梅》怎么样拿猫儿狗儿做妙文章。

西门府的猫儿狗儿一直夹杂在西门府男男女女的人事纠纷当中。

有的时候，猫儿狗儿是《金瓶梅》淫乱行为的引线，比如西门庆私通李瓶儿。李瓶儿派丫鬟迎春约会西门庆，叫西门庆在花家的酒席上推醉回家。李瓶儿把花子虚打发到妓院留宿，再从墙头上把西门庆接到花家。西门庆从花家的酒席上说喝醉了，回到西门府，脱了衣服就到花园，等李瓶儿那边的消息。“良久，只听得那边赶狗关门。”这说明李瓶儿已把花子虚撵到妓院去了，所以赶看门狗进狗窝，关上花家大门，这就表示花家已经很安全了。

西门庆等了一会儿，“少顷，只见丫鬟迎春黑影里扒着墙，推叫猫，看见西门庆坐在亭子上，递了话。这西门庆就掇过一张桌凳来踏着，暗暗扒过墙来。”西门庆和李瓶儿“如胶似漆，盘桓到五更时分，窗外鸡叫”，西门庆起来整理衣服回到花园潘金莲的卧室。张竹坡评：“打狗关门，唤猫上墙，鸡叫过墙，妙绝情事。”

有的时候，猫儿狗儿成了西门府的主人淫乱行为的诱因，比如潘金莲私通琴童。西门庆把孟玉楼、潘金莲先后娶进门后，立即喜新厌旧，到丽春院梳笼李桂姐，他贪恋小雏妓，滞留妓院，一待就是十几天，连买卖的事都放到丽春院办。把两个新娶的小妾丢到家里不闻不问。刚跟西门庆新婚燕尔女人孟玉楼和潘金莲， “两个打扮的粉妆玉琢，皓齿朱唇，无一日不走在大门首倚门而望，等到黄昏时分。”西门庆还是不回来，她们只好失望地各自回到自己房间。

孟玉楼从杨家带来一个小厮叫琴童，这个男孩长得清秀，伶俐乖巧，刚刚留起头发，也就是刚刚成年。西门庆安排琴童看花园，潘金莲和孟玉楼在花园亭子里做针线，这个男孩讨好她们，一看到西门庆来，赶快跑来向她们报告。潘金莲晚来独守空房寂寞无伴，到花园散心，没想到越散心越烦，因为“怪玳瑁猫儿交尾，斗的我芳心迷乱。”

潘金莲“欲火难禁一丈高”，居然去勾引这个只有十六岁的男孩，每天晚上跟琴童搞在一起，把她的金簪也送给琴童，把她的香袋也送给琴童。琴童是个没有经验的男孩子，所以一些事就暴露出来，风声吹到李娇儿和孙雪娥耳朵里，她们向西门庆报告，西门庆追查这件事，潘金莲挨了一顿马鞭子，在春梅的包庇下，蒙混过关。

有时候，猫儿狗儿成为身份和财宝象征。西门庆把李瓶儿娶进门后，应伯爵这些结义兄弟要求见见新嫂子，玳安去问李瓶儿，李瓶儿回说“免了吧”。应伯爵说：“左右花园中熟径”，他自己就能走进内宅把新嫂子请出来。玳安回答：“俺家那大猱狮狗，好不厉害，倒没的把应二爹下半截撕下来。”玳安所说的这只狗，是有钱人看家护院的凶狠恶犬，到底是只藏獒，还是一只进口德国黑贝？可惜小说里没出现它的身影，没有进一步拿这只恶狗做做文章。

中国有句俗话：“打狗也要看主人面”，《金瓶梅》出了个新章法：打狗就是为了伤主人。官哥出生，西门庆晚上常住到李瓶儿的房间，潘金莲受了冷落，满怀嫉妒，琢磨怎么样伤害西门庆的宝贝儿子，她的常规武器就是打狗，因为潘金莲和李瓶儿住得最近，潘金莲打狗闹出的动静能够传到李瓶儿那里，能吓唬那个几个月、还特别胆小的官哥，特别是当这个娃娃睡着时。

有一天晚上潘金莲喝得大醉，回到自己的院子，踩了一脚狗屎。她先拿大棍子把那条狗打得怪叫。李瓶儿派人求情，说孩子睡了，请不要打狗了。潘金莲不吭声，其实她醒悟到，打狗可以伤害你的宝贝儿子啊，那就继续打，加劲打。她又把秋菊叫来，骂秋菊没有管好这只狗，害得她踩了狗屎，她先用沾了狗屎的鞋打秋菊，再用栏杆打，后用马鞭子打，“打的这丫头杀猪也似叫”，她还用手指甲把秋菊的脸掐得稀烂。

潘金莲故意先借打狗再借打秋菊，都是为了故意打出动静，吓官哥儿。这个恶毒女人不仅会用打狗吓病可怜的婴儿，最后还要用猫害死这个婴儿，这是我们后边要讲的，中国古代小说里边这个应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潘金莲真把狗儿猫儿文章做到家了。

而《金瓶梅》的猫儿狗儿文章会一直做下去。西门庆死了之后，潘金莲跟陈经济通奸被吴月娘发现，臭骂一顿，找薛嫂来发卖潘金莲的帮凶春梅。春梅一边喝酒，一边劝潘金莲“人生在世，且风流一日是一日”，“因见阶下两只犬儿交恋在一处，说道：‘畜生尚有如此之乐，何况人而反不如此乎？’”薛嫂看到这个情景，说了句：“你家好祥瑞，你娘儿每看着怎不解闷。”春梅的话，恶俗透顶，薛嫂的挖苦，讽刺到家。无怪乎点评家张竹坡说，《西厢记》是花娇月媚文字，《金瓶梅》是市井文字。

大家都很熟悉《红楼梦》中柳湘莲对贾宝玉说过的一句名言：“你们东府里除了门口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柳湘莲对国公府的精彩点评成了红学家经常引用的妙语。可是宁国府猫儿狗儿怎么个不干净法？曹雪芹没有写，他的“写作辅导员”兰陵笑笑生两百年前却写了。西门庆妻妾成群，西门府猫狗成群。而猫儿狗儿在写封建家庭内部的争斗、写道德败坏者的行为，竟然起这么重要的作用，我看，在世界文学范围当中，拿猫儿狗儿做出这么巧妙、繁富、深刻文章的，兰陵笑笑生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红楼梦》从《金瓶梅》学到各种人情小说的独门绝技，跟白猫黑猫情节出现几乎同时，西门庆发现薛姑子进西门府，很不高兴，告诉吴月娘，这个贼秃胖淫妇因为教唆深闺小姐在尼姑庵私通已经被处罚过，不应该叫她进府。吴月娘说了句“不当家花花的”来敷衍西门庆。这句话，读《红楼梦》的都很熟悉，因为《红楼梦》用了几次这句话，王夫人说过，说贾宝玉给林黛玉的药方要三百两银子，是不当家花花的，向贾宝玉宣传疗妒汤的王道士用过。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红学家们做出了五花八门的解释，我觉得，用现在的话来说，应该是“不当家花花的”是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吴月娘的意思是，你西门庆只知道这个尼姑教唆深闺少女与人私通，你却不知道，她是来帮助你获得传宗接代儿子的福星。

《金瓶梅》影响《红楼梦》真是随处可见，随时可见，我觉得比较可惜的是，猫儿狗儿这一招，曹雪芹没学。兰陵笑笑生还会用猫儿狗儿做出惊天文章，我们以后还要讲，下次先看看西门庆怎么又成了蔡京的干儿子？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