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最让孔子魂牵梦绕的朝代

知识点小卡片 

重点内容 

周秦之变导致“陌生人社会”的诞生，人际关系冰冷残酷。孔子作为先知，看到专制社会对社会基本道德的腐蚀，主张回到周公创立的小国寡民社会，儒家诞生。人类社会从小共同体社会发展到中央集权国家，是不可逆的历史进程。但是儒家反对国家权力渗透一切社会组织，对于今天思考如何更好地治理社会，还是具有启发意义的。

文稿 

上一集讲了周秦之变的第一个方面：社会结构的变化。周秦之变的第二个方面，是人际关系之间的变化。

周制是一个小共同体时代，当时的各国规模并不大，也就几万人到几千人。诸侯国里面再分封，每个人具体所生活的小社会可能就几百人，就象一个大村子。

这样的社会，诚信度往往比较高。在这样的社会里，每个人都相互认识，之间都有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这样一个熟人社会，“从‘经济人的理性’角度来考虑，就得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办事。因为所有人都要长期地反复地打交道，就是所谓的‘反复博弈’。人们当然不会选择一锤子买卖，民风往往比较淳朴。”

周朝建筑

这一点我很容易理解，因为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和城里相比，那时候的农村人情味非常浓厚。一个人在另一家串门，遇到饭点儿自然就上炕吃饭，这家园子里的豆角黄瓜下来了，也会很自然地送给邻居吃，大家从来不认为这需要客气。

那时候我母亲在山村里做小学老师，是吃“国库粮”领工资的，没有菜地。我家门口早上经常会收到一篮子新鲜蔬菜，根本不知道是谁送的。在这样的农村社会中，一个人“人性”好坏，也就是口碑怎么样，决定了他的地位和前途。

所以在周代社会，人们生活在一个大村庄中，民风自然很淳朴。所以儒家才得出了“人之初、性本善”的结论，“性善论”是从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得出的。

秦朝统一中国之后，中国就从血缘社会变成了“陌生人社会”，陌生人之间都是一次性博弈，就是一锤子买卖。开在小巷深处的小饭店饭菜通常很可口，因为来吃的都是老主顾，但是火车站边上的饭店就差劲多了，因为来吃的都是流动人口。所以陌生人社会人和人之间的欺诈行为越来越多，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冷漠。

秦国改制之后，贵族制度家族制度被打破后，社会风气就发生了变化。人际之间原有的那种温情脉脉就逐渐消失了，变成了一个越来越冷冰冰的社会。

贾谊说“秦人借父耰鉏，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就是说，秦人分完了家，儿子到爹家借个锄头，父亲都不愿意。母亲到他家拿扫帚用，儿媳妇叉着脚就破口大骂。整个社会风气完全改变。

讲到这，我们回头再讲讲什么是儒家。

孔子讲学图

孔子是古今中外，最为特殊的一个思想家。

首先，他没有著作。老子、墨子、韩非子，都写了一本书，只有孔子，一个字也没写过。《论语》不是他写的，是他的弟子们在他死后写的。是因为他文笔不好？不是。因为他的主张就是全面复古，因此不需要创新，不需要写新东西。

西周时期，并没有“儒家”这个词，因为儒家所主张的是全面恢复西周的一切。到了春秋战国，西周的生活方式已经开始被抛弃，这才出现了儒家。儒家其实没有“学说”，它的学说，就是西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所以孔子说，他述而不作。因为周代已经传下来五经，不需要他劳神再去写作。他需要做的，就是整理和传授而已。

所以孔子一生的主张就是从周，遵从周代的制度。周代的制度是周公制定的，所以孔子反复说他的偶像是周公，经常会梦到周公。所以儒家的始祖其实是周公，周公才是儒家的先圣和开创者，相当于基督教的耶稣，孔子不过是“先师”，是传授者，相当于基督教的圣保罗。

孔子为什么要回到过去呢？主要是他非常反感春秋战国的时代变化，反感人心不古。

虽然孔子活着的时候，秦国还没有统一天下，但随着各国间的战争日加激烈，周秦之变的趋势已经很明显了，中国的血缘社会正在崩溃的过程中。《论语》中孔子对“巧言令色”、“人心不古”、“礼坏乐崩”、“世风日下”这些“陌生人社会”的苗头非常敏感和痛心。

薛涌说，孔子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看到了专制社会会腐蚀社会的基本道德规范。从这个意义上说，孔子确实是一位先知。

孔子的文化主张就是用周礼来规范一切，他的政治主张就是回到西周初年一千七百多个小国互不统属的状态，要“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这就和老子的主张不谋而合，他们都主张小国寡民状态，不要统一成超大型国家。只有几千人口的小国，才能形成“熟人社会”，才能让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淳朴。

孔子希望回到小国林立的状态，也是反对越来越大的国家，对民众越老越多的横征暴敛。

孔子像

《礼记•檀弓》记载了一个故事。

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

孔子经过泰山脚下，见到一位妇人，在新坟前哀哀恸哭。孔子停下了车，询问是怎么回事。妇人说：我们家住在山里，因为有老虎，我的公公、丈夫和儿子都先后被老虎吃掉了，这坟里埋了三个人。

孔子很吃惊：虎患如此严重，为什么你们不离开这个地方呢？妇人说：因为这里虽然有老虎，但是没有官府，没有严酷的政治剥削啊！我们还能活下去。

孔子听罢，发出了那句著名的感叹：苛政猛于虎也！严酷的政治剥削比老虎还要凶猛！

孔子没经历过商鞅变法，为什么会这样叹息呢？因为他经历了春秋战争国之际的第一次改革，就是鲁国的初税亩。

“初税亩”是国家增强税收能力的一种改革。孔子对这种社会变化的趋势非常敏感，在编辑《春秋》时就给予了批判。

面对“集权国家”这只新出现的老虎，法家和儒家的态度是完全相反的。儒家想倒推历史的发展，回到过去。法家却主张前进，让这个老虎越来越凶恶。

反观历史的发展，孔子的主张显然是脱离现实，不可能实现的。人类社会从小共同体社会进入到大共同体社会，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中央集权国家是人类发展阶段的必然。

秦王朝统一了度量衡，修建了贯通全国的道路，为建立全国性统一市场奠定了基础。秦朝废除了封建等级制，让社会流动性大大增强，平民从底层向上奋斗比以前机会增加。特别是秦朝终结了混战，天下大部分地区归复和平，这些都有利于社会的发展，在全世界都是遥遥领先的成就。欧洲要到一千多年后才结束封建制，建立统一民族国家，日本则直到明治维新后，才做到这几点，这些是周秦之变的正面价值。

王夫之因此而说：“郡县之制，垂二千年而弗能改矣……意者其天乎！”郡县制比封建制有很多优势，取代封建制是一种天意。

儒学主张用血缘关系解决一切社会问题，把家庭原则放大为国家原则，认为只要做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切问题迎刃而解，这是一个过于简单化的解决方案。这些在小共同体时代也许可以实现，到统一国家阶段显然不行，所以现在新儒学认为儒学包治百病，甚至认为“21世纪就是儒家的世纪”，我认为有些过于夸大。

但是儒家的思想孔子的思想直到今天，仍然有一定启发作用。

孔子像

人类社会早晚要走出血缘纽带，要走向大共同体，但是大共同体是否一定要采取秦国的方式？是否必然消灭社会自治？不见得。

欧洲中世纪后也出现了近代集权国家，但是欧洲的集权国家和秦朝的集权国家不一样。

西方文化一直有自治传统，且不说希腊城邦是自治的，罗马帝国政治结构中也保留了大量自治成分，欧洲中世纪的庄园也是小共同体，有自己的法庭，能解决自己的内部问题。中世纪后期出现的自治城市和城市议会，更是现代西方民主的重要起源。

所以欧洲的统一集权国家是在议会、自治城市、行会等多种社会力量充分发育之后才出现的，君主的专制权力是有限的，君主权力不仅受法律、议会的制约，也受到各社会阶层、利益团体的限制。

直到今天，西方社会仍然保留了很多自治传统，比如美国今天社会上超过一半的公共事务是由民众组织自我管理完成的。今天美国政治的一句至理名言还是“一切政治都是地方政治”。

因此阿夫纳•格雷夫（Avner Greif）讨论西方文明成功的原因时，提出：西方人一直没有失去自治能力。如果一个社会的自治能力过早地被国家权力所整合，社会的基本动力就消解了。因为“文明的动力归根结底来自社会基层。当一个社会活跃着无数自治群体，每个人都参与社区事务的时候，这个社会才是健康的。当一个社会把所有权力都由高高在上的政府垄断，这个社会注定会失去活力。”

今天的我们当然不可能通过反向的“周秦之变”重新走回周制，走回小国寡民。但是，儒家反对国家权力渗透一切社会组织、强调家族自治，对于今天思考如何治理社会，还是有启发意义的。

秦朝通过强大的政府权力，取消社会自治，把社会变成一盘散沙。大一统之后的秦朝，社会治理地怎么样呢？为什么它成了中国历史上最短命的大一统王朝呢？敬请期待下一集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