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丨《潮来潮去》：不受贿，不行贿的，晚清中国最廉洁的衙门是怎样炼成的？

不受贿，不行贿的，晚清中国最廉洁的衙门是怎样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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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华笔记 

近代海关：名义上，它隶属中国政府、遵守中国法律，海关职员也是政府公务员；可实际上，从1860年到1949年，海关事务都掌握在外国人手里，大到关税的征收和整理，小到岗位设置和人事任免，中国政府难以插手。

海关认知两重性：

1、在腐败横行的晚清民国，英国人管理的海关，表现出难得的廉洁和高效，堪称一股清流。

2、海关自主权的丧失，正是近代中国饱受外侮的象征，不断刺激着国人的神经。清末以来，有识之士就呼吁夺回海关自主权。

一、诞生：英国人控制中国海关的过程

海关由来： 1683年清政府收复台湾，威胁解除。第二年，康熙帝宣布开放海禁，并设立闽、粤、江、浙四大海关，负责进出口贸易的。从行政关系上说，这四大海关算是户部的征税机构，收到的关税都要上缴户部，进入国库。

1757年，乾隆帝关闭闽、江、浙三个海关，只保留粤海关，同西方商人进行贸易。这一局面延续到第一鸦片战争爆发。由于战败，清政府被迫于1842年签订了中英《南京条约》，承诺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个口岸，允许英国人居住和经商，史称“五口通商”。

海关夺权：

1、1853年9月，上海发生小刀会起义，上海县城被攻占。起义军没有进入租界，还表示不会危害外国人的生命。不过，起义军攻打了上海海关，夺取200万两白银作为经费。海关被迫关闭，而这，引起了租界的强烈不满。于是，英美法三国的驻沪领事联合起来，以维护本国利益为名，组建税务管理委员会，接管了上海海关。随后，领事们逼迫清朝地方官承认既定事实。自此，上海海关的控制权落到了西方人手里。

2、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进入第四个年头，英法联军一路北上，攻占北京。咸丰皇帝出逃，留下恭亲王奕䜣谈判。英国代表趁机提出，所有的海关都应当仿照上海模式，由西方人接管。在船坚炮利的对手面前，清政府只好同意。

行政关系上，海关还得隶属清政府。为此，清政府设置了统一管理全国海关的机构——总税务司署。这个机构的最高长官为总税务司，由英国人担任，他负责管理全国海关。不过，总税务司署的管辖权归总理衙门，理论上，总税务司的任免权也在总理衙门手上。

换言之，总理衙门相当于把海关的具体事务，外包给了一个由英国高管组成的团队去打理。

二、立足：海关机构的稳固

李泰国与清朝的冲突：李泰国是那个时代典型的英国官员。李泰国认为大英帝国科技发达、文明先进，代表了人类社会的发展方向。而中国，野蛮、落后，英国有责任指导其完成现代化转型。这种认识，让李泰国在跟清朝官员打交道时，总是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势。

李泰国提议，帮助清政府创立一支西式舰队，并且由自己领导，但军权是王朝统治者最看重的权力，无论如何都要攥在手里，不容他人染指。所以恭亲王的态度非常明确：不行。

赫德上任：1861年春，李泰国动身回国，临走前，推荐罗伯特·赫德代理总税务司。李泰国前脚刚走，赫德就以进京汇报工作为由，晋见恭亲王。这趟行程，改变了赫德的命运，也改变了中国近代海关的走向。

赫德映像：他一口气提出7份备忘录，内容涵盖海关征税细则、打击走私等事项。这些都是李泰国应该做，而一直没做的。赫德也提出，可以为清政府购买洋枪洋炮，而且他对指挥权没兴趣。这让恭亲王感到，赫德没有野心，是个干实事的人。

赫德就同清政府建立了良好关系，远在英国的李泰国被逐渐架空。终于在1863年11月，恭亲王下令辞退李泰国，任命赫德为海关总税务司。从上任到退休，赫德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半个世纪，死后还被清政府追授为太子太保。

赫德时期海关的稳固：

获得中国的支持：赫德认识到，中国海关，本质上是清政府设置的行政机关，要对总理衙门负责。所以一上任，赫德就将总税务司署从上海搬到北京，在总理衙门眼皮子底下办公。他还告诫下属：海关职员是清政府聘用的公务员，应当严守分寸，不得冒犯清朝官员。

缩减西方人的治外法权。根据南京条约，英国人不受大清法律管辖，如有商业纠纷或犯罪行为，将交给英国司法机关审判。这一特权后来扩展到所有西方人身上，形成了所谓的治外法权。但赫德发现了一个问题。假设，海关的外籍职员犯法，或者外商走私，那么依据治外法权，作为清政府官员的总税务司，都无权管辖。

如此一来，赫德既不能处置下属，又不能处置奸商，他这个总税务司，岂不成了空架子？所以赫德提出，海关外籍职员不享有治外法权，其作奸犯科，应由总税务司惩处。对于从事走私活动的外商，海关也有权打击。

获得列强的支持：多国雇员体系

赫德让列强都参与到中国海关的管理中去。海关的人员构成，尽量国际化。中国海关的职员是面向全球招募的。一份1873年的海关外籍职员名录显示，其中有57名英国人、14名法国人、11名德国人、6名美国人，另有一到两名挪威人和瑞士人。

此后，随着日本势力的扩张，日籍雇员比重增加，有日本人还爬上了海关税务司的位子。不过，历届总税务司仍尽力保持海关的国际化色彩。表面上看，中国近代海关就像一个小联合国。

这让列强感到，赫德领导的中国海关，不只为特定国家服务，而是代表了所有列强的在华利益。

三、卷入中国内政，遭遇前所未有的冲击：

海关深度参与的三件事

1、为清政府偿付对日赔款，以及赎还辽东半岛，出面做担保。

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中国惨败。根据马关条约，中国总共要赔给日本2.3亿两白银。当时，清政府的国库收入仅为8800万两，根本无力承担。而如果拖延支付，日本还要收取5%的年息。

关键时刻，英国汇丰银行和德国德华银行，联手借给清政府1600万英镑。英德两国之所以肯帮忙，全靠赫德的推动。赫德警告英国政府，如果咱们不借钱，清政府只能向俄国求助。而俄国，一定会趁机在远东进行扩张，威胁英国利益。此言一出，英国赶紧找来德国，拉了清政府一把。

2、海关对庚子赔款协议的签订，起了助推作用。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北京沦陷，清政府被迫求和。列强提出的停战条件十分苛刻：在未来的39年时间里，中国必须连本带息赔偿超过9.8亿两白银。清政府认为自己无力承担，和谈陷入僵局。

这时候，赫德算了一笔账：清政府年均要还2500万两白银，而中国海关每年收取的关税，接近这个数目。因此赫德提出，以关税为担保品，不足部分，再将盐税等部分国内税，纳入担保范围，并由海关负责征收。

关税收入稳定，管理海关的又是英国人，这让列强放心。1901年，清政府与列强签订辛丑条约，赔款数额和赔付方式都出自赫德的提议。这就是庚子赔款的由来。条约还规定，还完外债前，中国海关的管理制度不得变更。

3、参与了辛亥革命，以及革命胜利后的善后工作，进而深刻影响了中国的政局走向。

赫德病逝后不久，辛亥革命爆发，各地响应，大清的江山一瞬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变局，继任总税务司一职的安格联，采取了一连串措施。夺取关税控制权，支持袁世凯的北洋政府。指示英国汇丰银行，贷款给袁世凯。北洋政府成立后，安格联又促成英法俄德组建四国银行团，借给中国2500万英镑，史称善后大借款。北洋政府用这笔钱偿还债务、购置军备、维持开支。

一战爆发后，欧洲各国自顾不暇，没有钱借给北洋。失去了外债，袁世凯转而依靠发行内债筹集资金。而内债的担保品，仍然是关税。为此，袁世凯创立内国公债局，并任命安格联为副主席，负责账户的收支管理。

通过上面三件事，总税务司逐步从幕后走向前台，暴露在公众视野中。他被认为是帝国主义对中国实施经济侵略的急先锋，受到越来越多的批评。海关再想走低调路线，已然不可能。它将直接面对两股势力的冲击。

第一股势力，是中国人日益高涨的民族主义诉求。

对外国人操控海关，中国人早就心怀不满。19世纪末，全国海关职员4343名，其中华人3574名，占比近60%。可海关的高级职位上，清一色西方人。即便华人获得中级职位，薪水也比同级别的西方人低。收回关税自主权，成为民族主义者的主要诉求。在1919年的巴黎和会，及1925年的五卅运动中，中国人都提出过相关主张。1927年成立的南京国民政府，同样将“恢复关税自主”，作为施政目标。

应对：总税务司梅乐和在认真评估形势后，决定改变策略，做出妥协。这首先体现在姿态的缓和上。由于偏向北洋政府，安格联对国民政府比较冷淡，梅乐和则一反常态。在总税务司的就职典礼上，他用中文宣誓，成为史上第一。梅乐和还向孙中山遗像和国民政府旗帜三鞠躬，表示他将服从中国政府的法律和命令，并尽忠职守。

梅乐和同时以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忠诚。国民政府曾下令，将内债基金从国外银行提取出来，存入中国的银行，遭到海关拒绝。梅乐和上台后，答应了这个要求。他还承诺会逐步腾出高级职位，让给中国人。

海关的稳定，对国民政府有重要意义。国民政府的所谓统一，形式大于实质。很多地方表面上服从中央，其实自成一套，不听政令，也不交税。所以国民政府的财政十分薄弱。这样海关关税就成了宝。鼎盛时，关税占据国民政府财政收入一半以上，说它靠关税续命，也不为过。可想而知，梅乐和同国民政府的关系是比较融洽的。他在总税务司的位置上干了16年，时长仅次于赫德。

第二股势力：日本帝国主义。

20世纪30年代，日本加快了扩张步伐。1931年日本关东军发动九一八事变，侵占中国东北。随后，日本人扶植的傀儡政权——伪满洲国，夺取了东北海关的控制权。梅乐和只得将当地海关的外籍职员撤回关内，中国海关体系的完整性遭到破坏。

这只是日本在华扩张的第一步。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短短一年多，北至天津、青岛，南至广州、海南，中国的沿海口岸尽数沦陷，还在总税务司手上的，仅剩下位于租界内的上海和汉口海关。而它们也是朝不保夕。因为日本人封锁了长江，夺取海关的河船和缉私艇，并且将货物运到日方控制的码头倾销到中国市场，完全绕开了海关。更致命的是，日本人强迫梅乐和将海关关税存入日本横滨正金银行。

如果说刚开始梅乐和还想通过谈判，维系海关的运转，那么到了这一步，他就明白，自己这个总税务司，已然是光杆司令了。拖到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进入租界，最终接管了海关。

这意味着英国人对中国海关八十余年的统治，事实上终结了。

战后，总税务司一职换由美国人李度担任，只是时过境迁，中国近代海关的原有模式已无法重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各地海关陆续被新政权接管。中国海关，掀开了新的一页。

四、近代海关为传统中国，注入了哪些现代因子。

1、现代科学。这体现在海关对港口设施、航运条件的改善上。

古代中国的海外贸易一度十分发达，产生过扬州、泉州、广州这样的国际口岸。但进入19世纪中叶，伴随着航海技术的提高，蒸汽船取代帆船，原有的港口设施、航路标识已无法适应。

以灯塔为例。灯泡既要经受暴风雨，又得保持清晰度，对玻璃制造工艺的要求很高。光线必须投射数公里远，还不能让水手感到刺眼，这要用到光学原理。让灯光旋转，离不开机械装置。塔身的选材和制作，同材料学、工程学密切相关。此外，你得安排专业人员，对灯塔进行维护。

1868年，海关成立船钞部，致力于改善中国口岸的基础设施和航行条件。短短十几年，北至辽东半岛、南至海南岛，树立起一座座灯塔，照亮了中国海岸线。灯塔也一度成为现代文明的象征。

2、促进了中国政府信用体系的建立。

传统的中国政府靠田赋、商税及各种杂费维持运转，几乎不举债。清政府延续了这一模式。但清代后期外有列强入侵，内有农民起义，政府财政已难以为继，不得不考虑借债。而想借到钱，必须让债主相信，你有能力归还本金和利息。可靠的做法，是提供担保品——万一缺钱了，还有担保品抵债。

那么在近代中国，什么担保品最让人放心呢？关税。近代以来，中国的关税收入一直在增长，是最稳定的财源。而且海关由西方人管理，效率和透明度都比较高，值得信赖。所以清政府借的几笔外债，都以关税作为担保。詹天佑主持的京张铁路，也是用关税担保借来的钱修建的。

到后来，连发行国内公债也要用关税为担保品。因为有海关的托底和监管，中国政府兑付公债时基本是守信用的。这就促进了近代政府信用体系的建成。

最明显的例子是，1916年5月，因为严重的财政困难，袁世凯下达停兑令，但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拒绝执行，继续支付债券利息。给他们撑腰的，正是总税务司安格联。

3、先进的管理制度。

晚清民国的中国官场贪腐横行、效率低下。唯独海关，以廉洁高效著称。这与先进的管理制度有关。

近代中国海关的权力结构呈金字塔型，总税务司高高在上，统领全国海关。可问题来了。近代中国有100多个通商口岸，海关职员成千上万、事务千头万绪，总税务司一个人怎么管得过来？这就要依靠规章制度。

按规定，总税务司通过各地海关的税务司进行管理。具体流程是，总税务司下发通令，税务司负责执行。同时，税务司要填写各种表格，向总税务司汇报工作。表格的内容事无巨细，大到税收报表、贸易报告、日常开支，小到纸张、铅笔、墨水等办公用品的采买，账目都要清晰。

每一个海关内部，都设有监察长和稽查员，紧盯进出口贸易的各个环节。另有稽核账目税务司，每年都到各地海关审查账目，并且上报给总税务司。所以历届总税务司，从赫德到梅乐和，掌握了各地海关方方面面的情况，连几块钱的出入都能明察秋毫。这极大地限制了贪腐的空间。

当然，根除腐败，光靠监督还不够。赫德就认为，晚清官场之所以贪腐严重，重要原因，在于官员的正式收入太低，不得不另想办法。有鉴于此，近代海关实行高薪养廉。

具体而言，税务司每月最高可以拿到白银1500两，副税务司600两，帮办500两。这是什么概念呢？清朝正一品大学士，每个月的正式薪水是30两，仅为海关税务司的五十分之一。随着年资增长，海关职员还能拿到数额不等的奖金。另有房租费、家具费、子女津贴等各种福利。

既有严格监督，又有丰厚待遇，海关职员基本打消了贪腐的念头，成为近代中国最廉洁的政府部门。

不过1949年之后，新中国政府清查海关账目，发现1500多名职员存在着不同程度的腐败行为。所以，近代海关的廉洁和高效，也只是相对而言。毕竟，在晚晴民国普遍贪腐的官场上，哪一个机构能是白莲花呢？

这次清查过后，涉腐人员被查处、海关被整顿，近代海关就此谢幕。中国海关的历史，掀开了新一页。

书           名：潮来潮去：海关与中国现代性的全球起源

作           者：[英]方德万

主    讲   人：刀劈三观抱老师

主讲人简介：资深撰稿人

主           播：刘波林

策 划  编 辑：袁博

总    编    辑：徐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