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卦01 |看到眼前的困难，不必气馁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这一集我们要介绍《易经》的第39卦蹇卦。首先要说明蹇卦是怎么来的。在《序卦传》里面说：“前面既然是睽卦，睽卦代表乖离、睽违，这样一定会出现困难，所以后面就接上了蹇卦。蹇卦就是指困难的意思。”（乖必有难，故受之以蹇。蹇者，难也。）它的卦象是水山蹇。我们一看也知道，底下是艮卦，是山，是阻挡；而上面是坎卦，是水，是危险。又阻挡，又危险，可见蹇卦是很辛苦的卦。

《易经》有所谓的四大难卦，蹇卦就是其中之一。所谓的四大难卦，我们再复习一下。第一个是屯卦，水雷屯。第二个是习坎卦，下坎上坎。第三个是蹇卦，水山蹇。第四个是困卦，泽水困。我们一听就知道，这四大难卦有一个共同的特色，在它们的组合里面，至少有一个坎卦。坎卦就是危险的意思。现在，蹇卦有水的危险，又有山的阻挡，所以是充满困难的一个卦。蹇卦最特别的是，在六爻里面虽然说都有困难，但并没有看到一个“凶”字；而到蹇卦结束的时候，反而出现了一个“吉”字。所以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也不用太担心，要采取适当的方式来对待。 

说到蹇卦的“蹇”这个字，最初我有深刻的印象，是在念大学的时候上南怀瑾先生的课，他那时候教《中国哲学史》。有一天，他在黑板上写了苏东坡的一句诗：“路长人困蹇驴嘶。”这首诗很有名，它的第一句就是“人生到处知何似”，是苏东坡写给他的弟弟苏子由的，回顾两个人一路走来各种辛苦的状况，结语是：路这么长，人这么累，而替他们托运行李的驴子，脚都走跛了，不断地嘶鸣啊！蹇驴的“蹇”，就是它的脚受伤了。

要了解蹇卦，还是要先看它的卦辞。蹇卦的卦辞说：“蹇。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在卦辞里面提到“西南”“东北”这种方位的是很少见的。仔细检查一遍，就发现《易经》有三个卦在卦辞里面提到这些方位。第一个就是坤卦：“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再来就是这个蹇卦：“利西南，不利东北。”另外一个就是下一个蹇卦的覆卦——解卦，它提到：“利西南。”

按照古人的观察，为什么要说“利西南”呢？因为西南方是坤卦的位置，代表能够用一种顺从的态度，配合地理形势，采取恰当的作为。而东北方是艮卦的位置，艮卦多山，就不适宜在东北方行动了。它的卦辞最后说：“适宜见到大人，正固吉祥。”（利见大人，贞吉。） 

要深入了解这句卦辞，还是要看它的《彖传》怎么说。蹇卦的《彖传》说：“蹇卦，就是困难，有危险在前面。看到危险而能停止，真是明智啊。”（蹇，难也，险在前也。见险而能止，知矣哉。）“险在前”是因为上面坎卦是危险。更重要的是“见险而能止”，看到有危险就可以停止，因为底下是艮卦，是停止。然后它特别强调 “知矣哉”，说他真是明智啊。不要小看这几个字，它提到了“明智”。在《易经》64卦的《彖传》里面，提到“明智”的只有这个蹇卦。换句话说，别的卦都有某个处境与因应之道，只有蹇卦特别提到“见险而能止”是一种明智的表现。 

所谓的“见险”与“能止”，有四种可能的情况：

第一种是不见险也不知止。有些人就是盲目往前冲，我们常常说“不知者不惧”，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去冒险，那当然让人担心。

第二种是不见险却知止，没有看到危险就知道停下来，那是非常不容易的事。那又是什么样的情况呢？我们将来讲到人生启发的时候，再来举例说明。

第三种是见险而不知止，看到危险还不知道停止。一般人都会以孔子教训子路的“暴虎冯河”作为代表。空手打老虎，徒步就过河，明明知道有危险，还要往前冲。

第四种就是这里所说的见险而知止。蹇卦的《彖传》推崇“见险而知止”是明智。

由此可见，处于什么情境，不是你选择的；但是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就是你可以选择的。

蹇卦的《彖传》继续说：“蹇卦对西南方有利，是因为前往可以取得中位。对东北方不利，是因为道路困阻不通。适宜见到大人，是因为前往会有功劳。身当其位而正固吉祥，是为了导正邦国。蹇卦配合时势的运用方式太伟大了。”（蹇利西南，往得中也。不利东北，其道穷也。利见大人，往有功也。当位贞吉，以正邦也。蹇之时用大矣哉。）

这段话里面提到“前往并且会取得中位而有功劳”，是在说谁呢？说的是它的主爻九五。为什么九五是主爻呢？这里就要考虑一下蹇卦是怎么来的。蹇卦是从小过卦变来的。我们说大多数的卦都是从12个消息卦变来的，也就是消息卦的两个爻换位，就出现一个新的卦了。但是有五个卦来自小过卦。这五个卦里面，蹇卦就是其中之一。

小过卦是九三、九四两个阳爻在中间，上下各有两个阴爻，把它们包围起来。所以小过卦的四跟五换位，也就是它的九四来到了第五位，成为九五。所以蹇卦的《彖传》说“往得中也”，“往”就是往上，九五得到了中位。然后“往有功也”也是指九五，九五往上就有它的功劳，可以用来导正邦国。所以它的结论说：“蹇卦配合时势的运用方式太伟大了。”（蹇之时用大矣哉。）也就是虽然处在困难之中，还是有办法化解。 

要深入了解蹇卦，就需要进一步看它的《大象传》怎么说。蹇卦的《大象传》说：“山上有水，这就是蹇卦。君子由此领悟，要反省自己，修养德行。”（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蹇卦是险之又险，比起以前学过的剥卦，卦象是山地剥，地上有山，就会让人觉得充满麻烦，更何况是山上还有水呢？遇到这种险中又险的情况，君子怎么办？如果不修德，是不可能免于灾难的。这里讲的原文是“反身修德”，也可以说是要思考：你所遭遇的处境是不是自己造成的？或者进一步想：既然发生了，要如何化解呢？想要走出困境或解决问题，最基本的方法就是反身修德。

“反身修德”在《孟子》书里面就发挥过了。在《孟子•离娄上》里面，孟子说：“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这就很有蹇卦的精神。而在《孟子•公孙丑上》里面，他又说：“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这两段话的意思是类似的。做任何事，在行不通的时候，都要先反过来反省自己；你自己做得正，天下人都会支持你。同时，行仁的人好像射箭一样，自己端正了姿势，然后才发箭；如果没有射中靶心的话，不会去抱怨胜过自己的人，反而会在自己身上多做反省。

配合蹇卦的卦象来看，“反身”就好像是艮卦，艮是背，是后背，就是要反身；“修德”就是要学习坎卦，像坎卦一样劳苦，同时像流水一样日夜不息。所以，“反身修德”四个字可以跟蹇卦的卦象结合在一起。

我们再进一步发挥《彖传》的内容。它除了强调“见险而止”是很明智的做法，也强调遇到困难的时候，就要知道有所择与有所避。要选择的是西南方，也就是表现顺从的态度；要避开的是东北方，因为东北方是道路困阻不通。然后“利见大人，往有功也”，就是要设法找到德行足够的人主持大局。“当位贞吉，以正邦也”，在适当的位置上正固吉祥，可以导正整个邦国。所以，这个“蹇”不是一般的困难，而是当天下有大的困难出现了。在这种大事出现的情况下，大人才能够往而有功，并且以他的德行来导正整个社会。蹇卦是这样的格局与它应该有的作为。

人在遇到各种危险或困难的时候，应该怎么办？首先要静下来，像下卦艮卦一样停止，静下来查看情况，有把握再付诸行动，并不是静下来就完全不动了。你静止不动等于是坐困愁城，那个困难不会自己消失。但是，你如果采取行动，而没有先思考清楚这个困难怎么来的，行动的话可以解决到什么程度，或者还需要什么样的帮助，这些没有想清楚的话，等于是暴虎冯河，最后的结果不可能理想。所以它在《彖传》里面，就会强调对什么情况有利，对什么情况不利，然后需要有大人出现，同时要守住正固。这些都是我们在困难中可以参考的想法。 

我们下一集会就蹇卦的六爻来做进一步的了解，看看你处在每个位置上，应该如何掌握这个爻的特色，以表现出适当的作为。我们这一集就先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