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争宠鏊战（中）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金瓶梅。我们继续讲潘金莲争宠鏊战。我把这一段叫“装龙似龙，装虎似虎”。

潘金莲发现了新的夺宠对象是书童，而书童是西门庆装龙似龙、装虎似虎的同性恋伙伴，潘金莲先是跟西门庆的新宠争，后来竟自觉不自觉地模仿起书童，满足西门庆的变态性要求。实在太可悲。

韩道国的妻子王六儿跟小叔私通，被几个浮浪子弟捉个现行，西门庆接受应伯爵求情，利用职权，把王六儿免提到案，把报案的浮浪子弟抓了，打了棍子，关进监狱，浮浪子弟的家长找应伯爵送银子求他去求情放人，应伯爵送给书童二十两银子，叫书童以花大舅的名义找李瓶儿求情把浮浪子弟放了。

书童知道李瓶儿不在乎钱，李瓶儿喜欢喝酒，买了金华酒和南京熟鸭送给李瓶儿。李瓶儿邀请书童和她一起喝了两盅酒。书童喝酒喝得脸色如红似白，西门庆看到他红馥馥的嘴唇露出糯米一样的牙，马上引起淫乱之心，把书童搂到怀里亲嘴摸屁股，两个人搞到一起。

接着，书童向西门告密，他们在书房的淫乱活动，给西门庆的小厮平安和画童听到，平安还骂书童是蛮奴才，因为书童是苏州来的。西门庆为了替他的同性恋伙伴书童出气，下令动用提刑所的刑罚，把平安和画童拶了手指。而在西门庆对两个小厮用刑之前，平安已经把西门庆和书童的丑事向潘金莲告了密。他告诉潘金莲：西门庆正和书童在书房亲热。潘金莲立即派春梅奔去搅局。

西门庆听到书房外边有裙子响，立刻推开书童，躺到床上假装睡觉，书童假装整理书桌上的东西，春梅进了书房，啧啧有声地咂着嘴，讽刺西门庆和书童：“你们悄悄的在屋里，把门儿关着，敢守亲哩？” “守亲”是山东的习俗，新婚夫妇新房相对时叫“守亲”。春梅用这个话讽刺西门庆和小厮搞同性恋，然后不由分说把西门庆拖到潘金莲房间。

潘金莲破口大骂西门庆“贼没廉耻的货，大白天和那奴才平白地关着门做什么？左右是奴才臭屁股门子钻了,到晚夕还进屋和俺每沾身睡，好干净儿！”西门庆赶快辩解“我哪有此勾当？”西门庆这个西门府的大螃蟹虽然在家里横行霸道，却不好意思公然承他还在书房养了个男宠。潘金莲抓住西门庆的把柄跟他斗，借机要胁，说吴大舅要庆祝儿子娶亲三日，请西门府的人赴宴，我没有好衣服穿，我也没有给吴大舅家新妇的“拜钱”，也就是没有高档衣服做礼物。

心中有愧的西门庆赶快跑到李瓶儿楼上，一口气拿了李瓶儿六匹高档衣料讨好潘金莲、堵她的嘴。李瓶儿又亲自拿出织金云绢衣服送给潘金莲做“拜钱”，也就是潘金莲送给吴大舅儿媳的礼物。 潘金莲惺惺作态地推托一番后才接受。

潘金莲羡慕李瓶儿穿着阔绰，可是她出身贫苦，不像李瓶儿那样箱底有货、手中有钱，她只能瞅时机逼着西门庆对她搞点儿“政策性倾斜”，要衣服要首饰。当初她抓住西门庆跟李瓶儿私通“现行”，得了李瓶儿的宫样金簪，这次她又抓了西门庆跟书童的“现行”，又得了李瓶儿的高级衣料撑门面。潘金莲得了便宜还卖乖，朝着孟玉楼夸耀李瓶儿如何向她献媚，送她高档衣料和拜钱。孟玉楼说，这是李瓶儿的尽让之礼。

潘金莲得意扬扬地宣布：“如今年世，只怕睁着眼儿的金刚，不怕闭着眼儿的佛。”这个话太生动了，这大概就是潘金莲在腥风血雨的西门府求生存的哲学，寸步不让的斗争哲学。潘金莲金刚怒目，在争宠当中处处占先。

但是潘金莲虽然宣布她做“睁着眼儿的金刚”，她毕竟是西门庆小老婆，不得不挖空心思变幻方法邀宠，甚至彻底放下身段，做西门庆全方位感情奴隶和性奴隶。

潘金莲有了从李瓶儿那儿讹来的锦绣衣服和所谓拜钱，跟吴月娘一起到吴大舅家做客，这么一点儿闲空，西门庆的帮闲应伯爵已经见景生情，把西门庆新宠、书童的所谓魅力进一步激发出来给西门庆看。西门庆和帮闲们在翡翠轩喝韩道国感谢西门庆送来的酒，西门庆向帮闲卖弄，书童会唱南曲，叫书童唱，书童刚刚拍手想唱，应伯爵说：“这等唱，一万个也不算，你装龙似龙，装虎似虎，下边搽画装扮起来，像个旦角的模样才好。”应伯爵要求书童换成女装再唱。

张竹坡评应伯爵这一举动是“总是奉承，却能因时致意，故妙。” 应伯爵是西门庆肚子里的蛔虫，瞅准西门庆喜欢上县令送的小厮，没准已经变成他的娈童。应伯爵似乎这样做是多事，实际上正中西门庆之爱好，所以他们才是莫逆之交。应伯爵说的“装龙似龙，装虎似虎”这八个字真是太妙，真是天才。书童就是装女人像女人，也就能给西门庆提供通常是女人才能提供的性服务。

西门庆叫玳安“前边你姐房里”要衣服去，给书童装扮。西门府前边住的是潘金莲，这个“姐”自然是春梅。玳安去要，春梅不给，因为春梅心高气傲；但是春梅会把这件事飞快汇报给潘金莲，春梅是潘金莲的死党，是她的耳报神。

玳安找玉箫要来首饰、衣服，书童在书房打扮起来，俨然一个妙龄少女，先给应伯爵敬一杯酒，然后“顿开喉音”唱了支《玉芙蓉》。里边有这样两句：“残红水上飘，梅子枝头小”，真是余音绕梁。应伯爵越发给西门庆凑趣，对书童大加夸奖，“哥，似这般的人儿在你身边，你不喜欢？”他嘱咐西门庆，休要亏待这孩子，凡事另眼看他。

我看到这段描写，感叹：应伯爵真是聪明绝顶的帮闲。绣像本点评应伯爵这段话：“说得正正经经，何等侃凿”。应伯爵真是把西门庆的龌齪，把西门庆一肚子狗杂碎观察到家琢磨到骨子里。

不管是应伯爵故意叫书童换女装，还是他明知西门庆跟书童之间有什么事，却似乎多余地嘱咐西门庆要善待书童，还是春梅不借首饰衣服、事后却向潘金莲报告，这些都是非常琐屑的细节，但都含有深意，展示微妙的人与人之间关系，这样的描写，是兰陵笑笑生的拿手好戏。

潘金莲生日，西门庆却为了官哥儿在玉皇庙住宿，潘金莲无聊，“把鬏髻摘了，打了个盘头楂髻，把脸搽得雪白，抹的嘴唇儿鲜红，戴着两个金灯笼坠子，帖着三个面花儿，带着紫销金箍儿，寻了一套大红织金袄儿，下着翠蓝裙子，要妆丫头，哄月娘众人耍子。”这本来是穷极无聊女人间取乐，但潘金莲的潜意识当中，有没有故意换个样儿，引起好色成性而且总喜欢寻找新刺激的西门庆注意？我想是有的。

换了模样的潘金莲果然引起西门庆的兴趣：“不住把眼色递与他”。然后，失宠多日的潘金莲盼来西门庆垂青，“两个如被底鸳鸯，帐中鸾凤，整狂了半夜。”

这一些几乎都是鸡零狗碎的细节，兰陵笑笑生怎么想像出来的。潘金莲为了争宠，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她还会有什么手段？《金瓶梅》这部人情小说的开山之作，还会把封建社会女性的不幸揭到什么样血淋淋、令人不忍卒读的程度？我们还得继续往下看。今天先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