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书君说
提起嵇康,很多人对他的印象,是放荡不羁。
喝酒、嗑药、精通玄学一切有违当时士大夫“精神”的事情,仿佛都与他有关。
对仕途、朝局动向、功名利禄都持无所谓的态度。
但其实,这些只是我们对他的刻板印象。
隐藏在这些表征背后的,是他缜密的逻辑、细腻的心思与矢志不渝的信念。
今天,就让我们一起来看嵇康的故事。
从出生说起
嵇康,字叔夜。
古人取“字”和“名”的时候,都存在着一定的规律,“字”往往与“名”有呼应的关系。
叔代表着他在家中的排行,伯仲叔季,排行老三。
而“康”和“夜”似乎找不到什么联系,其实它们出自《诗经》中的典故:
“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
这句话原本是形容周成王日夜工作不敢懈怠享乐。
然而,嵇康似乎辜负了他的名字。他生来就不怎么喜欢工作,更向往那种洒脱的人生。
这或许,跟他的家庭有关,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
在魏晋时代,如果男人早逝,对于后代的前途来说,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魏文帝继位的时候,为了加强中央权力,颁布了“九品中正制”。
家世、道德、才能三方面综合能力优秀的人才能担任上品的官员。
然而到了曹魏末年,选拔官员依靠才德标准逐渐被忽视。
说白了,就是在那个时期,想要进入仕途、有所成就,就要靠关系。
或许早年丧父的生活,让他早就知道自己在仕途上很难有指望。
虽然在哥哥和母亲的照顾下,他得以博览群书,学习各种技艺。
但是他不像传统士大夫的子弟一样,专研经世致用、有利于仕途的儒家经典,而是尊崇当时在名士间颇为流行玄学以及老庄的养生之道。
他甚至还专门为此写了一篇文章,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养生论》,里面论述了一个在现在看来比较荒唐的观点:
只要人注重养生,是有可能活过一千岁的。
他生得俊俏,《世说新语》中记载:
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嵇康站着高大的像一颗松树一样挺直。当喝醉了之后,魁伟的像玉山将要倾倒一般。”
所以我们所熟知的“玉山将倾”成语,就是从他的仪容衍生出来的。
入仕与避世
在任何时代,青年才俊都是一支潜力股,很容易被选为乘龙快婿。
果不其然,经过熟人的推波助澜,在嵇康成年后迎娶了曹操的曾孙女长乐亭主为妻。
正是这次联姻,为他开启了政治上的大门,先后被拜为郎中和中散大夫。
虽然这在当时只是一个五品官员,但是由于可以直接参与政事,因此也等于进入了权力的核心。
然而,官场上的规矩,却无法束缚这位超脱的贤者。
他和好友阮籍一起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哲学命题。
指出,超越儒家的各种伦理纲常束缚,任人之自然本性自由伸展。希望自己能依照本性而活。
同时他也看清了那些高举儒家忠君大旗,却为了自己的利益帮助司马家行事僭越之事大臣的嘴脸。因此对他们嗤之以鼻。
那时候民间和传统的士大夫阶层,对于司马氏夺权之事极不认同。
然而,这些人却敢怒不敢言,而当时以“竹林七贤”所代表玄学派的名士,聚众在竹林喝酒,纵歌,以此作为对司马氏篡权的抗议。
当时的司马昭久闻嵇康大名,想要招募他为幕府属官。听到消息的他,逃亡河东郡躲避征辟。
为测试“竹林七贤”对司马氏的真实的态度,司马昭派钟会去试探阮籍和嵇康。
钟会先是拜访了阮籍。
他知道阮籍好酒,就陪阮籍一边喝酒,一边套他的话,测试他对司马家族真实的态度。
阮籍就用装醉的方式来逃避钟会的追问。
钟会无可奈何,只好去拜访嵇康。
嵇康听说钟会来找他,就跑到树下打铁。
每当钟会想要询问嵇康的意见时,嵇康抡起锤子打起铁来,让钟会吃了个闭门羹。
最后钟会只好离去。
然而,嵇康是出了名的嘴欠,加上他对“助纣为虐”的钟会鄙夷已久,望着钟会尚未远去的背影,他嘲讽地问道: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这句话看似没有头脑,其实充满了嘲讽。
首先,你是领你主子命而来的,但是什么都没问着就离去了,汇报只能表示我在打铁,看你怎么交差;
其次,就算你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也不怕,尽管向你的主子禀报吧!
“虽千万人吾往矣!”
正因为这句话,让自尊心极强的钟会怀恨在心。
不过因为阮籍和嵇康对司马家的反抗,为他们在群众中,再次赢得了名声。
当然“竹林七贤”并非每个人都把反对司马家作为自己终身目标。这个阵营中第一个“倒戈”的是山涛。
山涛起先“隐身自晦”直到四十岁。然而一出仕,便投靠了司马师。后来成为了司马家族的核心力量。
在景元三年(公元262年),山涛再次升官,他原本的职位出现了空缺。
思来想去,他推荐自己的好友嵇康,来接替自己的位置。
听闻此事的嵇康勃然大怒,写了一封公开信大骂山涛,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文章《与山巨源绝交书》。
他在信中列出自己的“七不堪”、“二不可”,借此来暗讽司马氏得位不正、言行不一,坚决拒绝出仕。
如果我们只看嵇康的生平,很容易得出那些我们曾经对嵇康的刻板印象——放荡不羁、性格起伏不定、洒脱、性情中人。
然而,嵇康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表里不一的“贤者”
在表面的浮华下,他几乎所有的选择都经过深思熟虑。而他的内心也是一个极其沉稳、缜密的人。
首先,是他的性格方面。他的情绪,很少有波动。
很多看似愤怒的场合其实,都是他刻意而为之。
他的好友,王戎曾说过,认识嵇康二十年来,从来没有见过他情绪波动过。
这也和他信奉老庄的理论有关系。
他所谓的不动情绪不是压制情绪,而是像庄子那样,把一切事都看淡。
虽然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但是无论成败得失、生离死别、国仇家恨,在内心深处都无所谓。
其次,在政治和人情上,嵇康也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顽固和冲动,他在这方面有着自己的深思熟虑。
《与山巨源绝交书》这封公开信,就是最好的见证。
山涛不仅仅是一位名士,而且是一位政治手腕极强的大拿。他推荐嵇康接替自己,绝对不仅仅是想给朋友谋份差事。
而是他知道嵇康的处境——嵇康已经把司马家得罪透了,如果再不和司马合作,就会被迫害。
然而,嵇康对于政治也十分有远见,对这件事情也看得很透。
从自己的原则上,自己不愿意为司马家出力;从身份上,自己的妻子是曹魏的皇室,自己也算是皇室宗亲。
他自己即便此刻屈服,待到司马家根基稳固、自己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自己或者妻子依然很可能再次被司马家迫害。
与其这样,倒不如一早拒绝,保留自己的清白之名。
但是如果只是简单的拒绝,朋友山涛势必无法交差,甚至有可能受到牵连。
想到这里,他就打算使出一个极端的方法,对山涛“破口大骂”,并与之决裂,与此同时狠狠地打司马家的脸。
于是,就有了那封《与山巨源绝交书》。
其实嵇康和山涛都知道,这不是一封绝交信,而是嵇康的“绝命书”。
然而,为了让爱护自己的朋友能够全身而退,嵇康义无反顾。
相信看到这封公开信的山涛一定老泪纵横:
“得友如斯,何其幸哉!”
终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据《资治通鉴》记载,当年嵇康的朋友吕安被人诬告,嵇康愤怒地为朋友强行出头。
钟会此时跳出来弹劾二人:
“安、康言论放荡,害时乱教,宜因此除之。”
司马昭立马下令将二人斩首。
而山涛因为这件事被钉在了耻辱柱上,站在了嵇康高风亮节的对立面。
然而,嵇康和山涛的真实友谊丝毫不减,他临死前对自己的儿子嵇绍说:
“山公尚在,汝不孤矣。”
“放心吧,有山涛在,你不会孤苦无依的。”
对朋友最大的信任,莫过于托孤。
在嵇康死后,山涛对待嵇绍就像对待亲儿子一般。
山涛没有辜负嵇康的重托,一直把嵇康的儿子养大成才,并保举了他做官。
广陵绝响
就在嵇康将要被行刑的当日,对嵇康才能十分敬仰的太学生召集了三千同窗,集体来到朝廷,请求赦免嵇康,然而愤怒的司马昭没有同意。
临死前,他泰然自若,向兄长要来平日里爱用的琴,抚上了一首《广陵散》。
曲毕,原本神情自若的嵇康,突然有些伤感,说道:
“曾经袁准要来跟我学习《广陵散》,我没有传授给他。
如今《广陵散》要失传了。真是可惜!”
言毕,嵇康从容就戮。
纵观嵇康一生,除了在仕途上接近无为,在其他各个领域,几乎都大放异彩。
更重要的是,在他不羁的外表下,隐藏的那颗赤忱的心。
在嵇康死后,剩余的“竹林六贤”,命运也各有不同,向秀在嵇康被害后被迫出仕;
阮咸不被重用郁郁而终;阮籍、刘伶佯狂避世;王戎、山涛则投身司马家族。
当初志同道合的“七贤”,只有嵇康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引颈受戮。
或许,这样的遭遇对于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
700年后的南宋,有一位女词人做了一首五言诗,寥寥二十个字,道尽了嵇康的气节:
《咏史》
李清照
两汉本继绍,新室如赘疣。
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