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期-勇气(晶莹的泪珠 陈忠实)2

第八期-勇气(晶莹的泪珠 陈忠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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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燕在演艺圈一直是个独特的存在。二+四岁就凭借《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走红,当其他演员忙着拍戏、参加商业活动时,她却跑去写歌、演话剧、写作、旅行、摄影。她自“江小爬”,她的粉丝和志愿者也被称为“爬行团”、“我们可能走得很慢,但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奋力爬”。

本是演员的江一燕,竟渐渐在摄影圈也有了一些影响。2015年,江一燕的公益影展在北京798开幕。在她的镜头中,有火山,有极地,也有非洲大草原上的狮子、斑马和长颈鹿。她的摄影作品曾入选《美国国家地理》

这些年,她更为人熟知的称谓是“小江老师”。从2007年开始,她坚持每年抽出一段时间去广西巴马山区小学支教、长则一月,短则周。“我始终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情义是无价的。”江一燕说,“我选择每年去看望那些孩子,帮他们做一点小事

这就是江一燕,一个非典型的女明星。她常说:“我做的事情走的路,都是一点一滴、慢慢的、小小的,但它是可以深入人心的



钱的来路断咧!树卖完了

她放下夹在指缝间的木质长杆蘸水笔,合上一本很厚很长的登记簿,站起来说:“你等等,我就来。”我就坐在一张椅子上等待,总是止不住她出去干什么的猜想。过了一阵儿她回来了,情绪有些亢奋也有点激动,一坐到她的椅子上就说:“我去找校长了我明白了她的去处,似乎验证了我刚才的几种猜想中的一种,心里也怦然动了一下。她没有谈她找校长说了什么,也没有说校长给她说了什么。她现在双手扶在桌沿上低垂着眼,久久不说一句话。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仰起头来时我就发现,亢奋的情绪已经隐退,温柔妩媚的气色渐渐回归到眼角和眉宇里来了,似乎有一缕淡淡的无能为力的无奈。

她又轻轻舒了口气,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公文本在桌子上翻开从笔筒里抽出那支木杆蘸水笔,在墨水瓶里蘸上墨水后又停下手,你家里就再想不下办法了?”我看着那双滋浮着忧郁气色的眼晴,忽然联想到姐姐的眼神。这种眼神足以使任何被痛苦折磨着的心平静下来,足以使任何被痛苦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灵魂得到抚慰,足以使人沉静地忍受痛苦和劫难而不至于沉沦。我突然意识到因为我的休学致使她心情不好这个最简单的推理。而在校长班主任和她中间她恰好是最不应该产生这种心情的。她是教务处的一位年轻职员,平时就是在教务处做些抄抄写写的事,在黑板上写一些诸如打扫卫生的通知之类的事,我和她几乎没有说过话,甚至至今也记不住她的姓名。我便说:“老师,没关系。休学一年没啥关系,我年龄小。”她说:“白白耽搁一年多可惜!”随之又换了一种口吻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也认得你。每个班前三名的学生我都认识。”我的心情突然灰暗起来而没有再开口。

她终于落笔填写了公文函,取出公章在下方盖了,又在切割线上盖上一枚合缝印章,吱吱吱撕下并不交给我,放在桌子上,然后把我的休学申请书抹上糨糊后贴在公文存根上。她做完这一切才重新拿起休学证书交给我说:“装好。明年复学时拿着来找我。”我把那张硬质纸印制的休学证书折叠了两番装进口袋。她从桌子那边绕过来,又从我的口袋里掏出来塞进我的书包里,说:“明年这阵儿你一定要来复学。

我向她深深地鞠了躬就走出门去。我听到背后当一声门的声音,同时也听到一声“等等”。她拢了拢齐肩的整齐的头发朝我走来,和我并排在廊檐下的台阶上走着,两只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走过个又一个窗户,走过个教室的前门和后门,校园里和教室里出出进进着男女同学、有的忙着去注册去交费,有的已经抱着一摞新课本新作业本走进教室,还有从校门口刚刚进来的背着被卷袋的迟来者。我忽然心情很不好受,在争取得到了体学证后心劲松了吗?我很不愿意看见同班同学的熟悉的脸孔,便低了头匆匆走起来,凭感觉可以知道她也加快了脚步,几乎和我同时走出学校大门。学校门口又涌来一偏远地区的学生,熟的同学便连连问我


“你来得早!报过名了吧?”我含糊地笑笑就走过去了,想尽快远离正在迎接新学期的洋溢着欢跃气浪的学校大门。她又喊了等等”。

我停住脚步。她走过来拍了拍我的书包:“甭把休学证弄丢了。”我点点头。她这时才有一句安慰我的话:“我同意你的打算,休学一年不要紧,你年龄小。”

我抬头看她,猛然看见那双眼睫毛很长的眼眶里溢出泪水来,像雨雾中正在涨溢的湖水,泪珠在眼里打着旋儿,晶莹透亮。我瞬即垂下头避开目光。要是再在她的眼睛里多驻留一秒,我肯定就会号啕大哭。我低着头咬着嘴唇,脚下盲目地拨弄着一颗碎瓦片来抑制情绪感觉到有一股热辣辣的酸流从鼻腔倒灌进喉咙里去。我后来的整个生命历程中发生过多少这种酸水倒流的事,而倒流的渠道却是从十四岁刚来到的这个生命年轮上第一次疏通的。第一次疏通的倒流的酸水的渠道肯定狭窄,承受不下那么多的酸水,因而还是有一小股从眼睛里冒出来,模糊了双眼,顺手就用袖头揩掉了。我终于仰起头鼓起劲儿说:“老师…我走了,她的手轻轻搭上我的肩头:“记住,明年的今天来报到复学我看见两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睫毛上滑落下来,掉在脸鼻之间的谷地上,缓缓流过一段就在鼻翼两边挂住。我再一次虔诚地深深鞠躬,然后就转过身走掉了。

二十五年后,卖树卖树根(劈柴)供我念书的父亲在癌病弥留之际,对坐在他身边的我说:“我有一件事对不住你…我惊讶得不知所措。“我不该让你休那一年学

我浑身战栗,久久无言。我像被一吨烈性“梯恩梯”炸成碎块细末儿飞向天空,又似乎跌入千年冰而冻僵四肢冻僵躯体也冻僵了心脏。在我高中毕业名落孙山回到乡村的无边无际的彷徨苦闷中,我曾经猴急似的怨天尤人:“全都倒霉在休那一年学我一九六二年,毕业恰逢中国经济最困难的年月,高校招生任务大大缩小,我们班里剃了光头,四个班也仅仅只考取了一个个位数,而在上一年的毕业生里我们这所不属重点的学校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学生考取了大学。我如果不是休学一年当是一九六一年毕业……父亲说:“错过一年……让你错过了二十年…而今你还算熬出点名堂了…

我感觉到炸飞的碎块细末儿又归结成了原来的我,冻僵的四肢自如了冻僵的躯体灵便了冻僵的心又隚隚隚跳起来的时候,猛然想起休学出门时那位女老师溢满眼眶又流挂在鼻翼上的晶莹的泪珠儿。我对已经跨进黄泉路上半步的依然向我忏悔的父亲讲了那一串泪珠的经历,我称呼伯伯的父亲便安然合上了眼睛,喃喃地说:“可你……怎么…不早点给我…说这女先生哩

我今天终于把几近四十年前的这一段经历写出来的时候,对自己算是一种虔诚祈祷。当各种欲望膨胀成一股强大的浊流冲击所有大门窗户和每一个心扉的当今,我便企望自己如女老师那种泪珠的泪泉不致堵塞更不敢枯竭,那是滋养生命灵魂的泉源,也是滋润民族精神的泉源哦。

选自人民文学出版社《陈忠实文集》第五卷


陈忠实是来自陕西的作家,是当代屈指可数的几位重要的作家之一。他因为长篇小说《白鹿原》获得了广泛的声誉,由此而获得茅盾文学奖。今年是陈忠实先生逝世一周年、《品莹的泪珠》是陈忠实回忆自己学生时代生活一个动人的片段。一个孩子在绝境中遇见了一个可爱的老师,那可以说是绝望中的光亮,久早的甘霖,足以改变一生的命运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院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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