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杨扬领读《钝感力》：我要谢谢我的钝感力

喜马拉雅的朋友们，你们好，我是速滑运动员杨扬。今天，我要向大家推荐的这本书，是日本作家渡边淳一的《钝感力》。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人在绷得最紧的时候，往往对世界有一种隐隐的抽离感。就像2002年美国盐湖城冬奥会，当我站在女子短道500米速滑决赛的起跑线上，即便是那样嘈杂的现场，我当时也感觉像是隔了一个世界，只看到观众在呐喊，而自己会紧绷到听不见任何声音。

这种感觉在我十三年前第一次进入省队的时候就有过，当时我还是一个业余运动员，从未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一进省队，成绩垫底，那时候看场上像风一样滑过的队友，我就像被罩在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里，虽然仅仅隔了一个赛道，却感觉咫尺天涯。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是一个纤细敏感的性格，顶不住压力，恐怕也就没有后来在滑道上踏刀前行的我了。

所以，我感谢那个时候情绪上有些迟钝的我。

当然，在中国人的文化环境中，往往那些聪明伶俐的人更能获得赞善和关注，迟钝就像是一个负面的标签，人人避之不及，我曾经也是这样的想法，直到看到这本《钝感力》。

2007年，在日本以情感细腻敏锐著称的作家渡边淳一，出人意料地出版了一本宣扬迟钝缓慢之美的小书《钝感力》，这本书虽然有十七章之多，但是每一章都短小精悍，以简单而隽永的文字书写，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缺乏的一种能力，钝感力。

那么，究竟什么是“钝感力”呢？

渡边淳一并没有给这种力量下一个明确的定义，因为我们可能从来不觉得这是一种力量，它有时被冠以没有羞耻心，不愿意上进的名头，于是我们只能学着别人积极上进，勇于逢迎，主动表现，并认为这是一种成长。

可是，正如一首歌里唱得那样，越长大，越悲伤。

这样的成长是我们想要的么？

渡边告诉我们，不，不要忽视厌恶你的钝感，这其实是一种才能，一种能让人们的才华开花结果、发扬光大的力量。

他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当他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作家，参加过一个文艺沙龙。这个沙龙聚集了一批三四十岁的年轻作家，他们大都表露出来了一定的文学才华，但是尚未被读者和编辑广泛承认。所以在聚会的时候，经常倾吐着对于作品寄给编辑后杳无音信的不满和愤懑。

只是这样的倾吐往往是一种发泄和舒缓，从而形成了对被拒稿和被无视的钝感。

然而，有一位颇具才华的O先生，在沙龙上却总是板着一张脸。渡边和他有过一些交往，便上去打招呼：

“你在忙什么?”

“哦……”

“你不用在意那些！”

“嗯……”

渡边本以为和他聊起之后，O先生能稍微融化开一点儿，随着大家骂几声“那些对小说一窍不通的丑编辑”，然后几杯清酒下肚，精神就活泛开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说，O先生还是一副阴郁暗淡的神情，根本没有创作新作品的斗志和欲望。渡边终于明白，O先生并不是反应太迟钝，反而是过于敏感，面对失败，他无力承受，又找不到可以排解的方法，所以只能困在自己的世界里，消磨意气，从而离着文学上的成功越来越远。

而那些面对编辑的冷漠甚至恶语，只是报以吐槽、嘲讽乃至借酒忘怀的几名青年作家，反而一步步走了出来，有五六位获得过日本重要的直木文学奖或者芥川文学奖。

我彷佛又看到了1998年的日本长野冬奥会，那个时候卯足了劲儿想要拿下中国第一块冬奥金牌，可是在两个单项比赛中全部被罚犯规，接力获得第二名。明明具备了夺金实力，却最终铩羽而归。

而就在踏上500米比赛起跑线的前一天，在绝对优势项目1500米上，我又一次失利，甚至连奖牌都没有，仅仅拿到了第四名。

就像O先生那样，一切的自信被像玻璃一样地击碎，所有的骄傲在终点线前坠入深渊，如果无法免疫失利的痛苦，那么我将没有勇气再一次站到起跑线前。

我敲了敲身上的那个罩子，我会把你打碎的！

不仅是我，每个人都会与钝感的好处相遇。渡边早年学医，曾获得过医学博士学位，所以，在他的书中，会有一个很有趣的视角，从医学或者生理层面解释很多日常生活中因为迟钝反而获得好处的例子。比如有人肌肤没有那么敏感，所以对蚊虫叮咬的痛苦反应没有那么强烈；出去吃到了同样不太新鲜的食物，大多数人都得了腹泻，可还有人并没有什么不良的反应，甚至会让癌症患者在病痛的折磨下拥有更强大的生存能力。

而让我印象最深的例子，却是一位八十多岁爱美的老太太，有一天穿着一件粉底散花的连衣裙，肩上披着一条浅色的开司米披肩。

当她看到渡边的时候，突然挺起胸膛问道：“这个，怎么样？”

能怎么样？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样的衣服实在是太艳了！可出于日本人含蓄的民族性格，渡边只能用略带讽刺的语气说到：“非常漂亮啊，您穿起来真合身！”“谢谢，太高兴了！”

老太太似乎没有听出渡边语气中的讽刺，而是笑容满面地致谢，转身走了。

望着她那艳丽夺目的背影，渡边彷佛觉得在那春天的街道上，只有她一个人在闪闪发光。

一个月后，渡边再次遇见了那位老太太，结果这一次，她穿着一件花哨不亚于上次的橘黄色连衣裙，胸口垂着一条硕大的项链。

“怎么样？我今天穿的？”

“您穿上去很合身！”

“谢谢！”

她满意得一笑，一脸满足的样子，似乎根本听不出什么是讽刺。

后来，渡边才知道，老太太永远是这样的表情，永远坚信别人对她是最真诚的赞美！

可是，再后来，真正改变的是我们！慢慢地，在我们的眼中，老人们穿上这种艳之又艳服装似乎真的很好看。于是原来那句带着讽刺的恭维，竟然变成了真正的赞美。

看，钝感不但能改变自己，也能改变别人。

而在渡边最擅长的男女两性关系的书写中，钝感也被提升到了一个重要的地位。当一个男性对女性抱有好感的时候，切莫心急，让自己的行为迟钝一些，慢一点儿，否则会把良人吓退；而在遭到一次拒绝后，也不要完全放弃，也许这只是观望中的一次考验，不如再一次伸出爱的橄榄枝，也许下一次对面的那颗芳心就会被丘比特之箭命中。

甚至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钝感也会挽救两人的关系。

有一次，渡边的一个朋友来找他，很久不想离开。

渡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朋友有些尴尬地说：“哦，早上跟太太吵了一架，所以不想那么着急回去！”

“你们为什么吵起来了？”

“因为牙膏管，我们家地牙膏管又白又长，材质还很软，每次挤牙膏的时候很容易留下指印。我呢，每天早上要把牙膏管上的指痕抚平，而且从后面将牙膏管卷起来一点儿。我太太对这种事情却不是很在意，随便一挤就好了，所以常常留下很多指印，简直，简直太让人受不了了！”

“所以，你们就……？”

“对，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冲她发火，说最讨厌她挤牙膏后留下的那些凹凸不平的指痕。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太太也反过来向我示威，她对我的抱怨能有我的三倍，于是两个人就大吵了起来。”

这真是一件让人悲伤的事情，两个人在一起生活，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如果太敏感，总纠结于自己的感觉，那么婚姻将成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其实，中国古人一样富有钝感的智慧，古人说：咬得菜根,百事可做，这是对于生活条件的钝感；“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这是对于人生际遇的钝感。不过，我们往往不用钝感这个词，或是放达，或是洒脱，或是难得糊涂，或是我们今天所谓的佛系。

不过，钝感，不是无感，也不是放弃，而是一旦下了决心，就能够无视周围人的目光和流言蜚语，毅然决然地进行。即使听到别人的讽刺，也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架势，大大方方地勇往直前。

这种钝感力，正是人们向崭新的领域挑战时能够获得成功的原动力。

就像我十四岁那年刚进入省队的时候，面对垫底的成绩，和接连不断的失败，我把自己放空，仿佛一切的质疑都远在我的世界之外，而我则飞翔在两把冰刀之上。我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前路没有一个对手，最终站在500米短道速滑的决赛场上，我的眼里没有1998的失利，没有1500的铩羽而归，起跑，加速，冲刺，一切应然而然，一切顺理成章，我第一个滑过了终点。

然后，将我和世界隔开的那个罩子忽然碎裂开来，我听到了欢呼，看到了如潮的人浪。在那一刻，从8岁，到27岁，从起点，到终点，我的世界划了一个大圈，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