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鉴明并不怜悯。虽然他年纪还轻,却已从军多年,心里深深明白,若败降的是他们,敌人未必能待他们更加慈善。只是初出的太阳将离澜江映成一江血水,数万人迎着那宏大的朝霞眯起眼睛,十里平原皆红,不由得叫人觉得满目哀凉。
然而,若不是因他一念之差,有些人是不必死的。想到这里,他猛醒过来,掉头疾步奔入大帐,手里一面将书信揣进衣襟。经过取暖的火盆时,他将手里的那些柏奚残片倾入火中,火舌一瞬间舔了上来,又低伏下去,吞噬着木片,再看不出人形来。
外头天已半亮,帐内却还像是深夜。仲旭脸色白得骇人,心口的布巾换过几次,勉强算是止了血,恐怕也只是身体里再没有多少血液可流的缘故——若不是因他一念之差,仲旭不会是这样。
见他进来,仲旭双眼张开一线,几不可见地牵了牵嘴角。
鉴明在他床前半跪下来,握住他的指尖,铁石一样冰冷的修长手指,在这昏黑的空间内,隐约勾起幼时不祥的记忆。
像是用尽了周身的气力,仲旭的声音还是轻细得如同耳语:“鉴明,你痛快些了?”
少年副帅震愕地抬起眼,正撞上仲旭望着他的眼。那眼光衰弱昏蒙,却含着笑。
他们同是丧父的孩子,一族中最后的遗孑。从自小相伴的友人,成长为可以性命交托的同袍。这世上,只有他,与他不需言语。
——原来,他都明白。
方鉴明忽然流了一脸眼泪,哽咽道:“旭哥……”
“……就要做主帅的人了,这样难看。”说着,仲旭自顾合上双眼,似是十分困倦。他还活着,只是这极度耗弱的身体,怕也支撑不了两日。
少年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天大亮时,清海公将医官长等人全数遣出大帐,只点二十名亲卫轮班守在外帐门前,另叫人送了一鼎冷水、半斤磁石与独活、银朱等几味药进去。
过得半日,医官长欲要探视旭王伤势,门口亲卫却将他拦在门外,说是清海公交代,只要里边没人出来,外边即令是王妃亲临亦不许放行,违者立斩,茶水药汤之类也一律不用。
医官长怒极,正喧哗争执间,营帐的门帷哗啦一声掀开,清海公自帐内走了出来。医官长转过身刚要发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少年,已成了另一个人。
容貌、身姿、衣装,说不出如何不同,然而短短半日间,少年飞扬神采收敛无踪,眼里却有了沉实的决心与气魄。他已长成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清海公方鉴明派了一小队人马,将医官长与曾在帐内救护旭王的八名医官都送回霜还城中去,另选一名医官长来顶替职位,救治伤兵的三十五名医官则可留下。此令一下,人人皆默不作声。瀚州到离澜,王师此来八万大军费了月余路途,如今即便轻装肥马,往返一趟也需跑上二十五六日,待到新任医官长抵达,旭王怕是早没了。只是既然主帅已不能视事,万事当然遵从副帅命令,众人只得暗暗狐疑罢了。
方鉴明令阿摩蓝主持善后,阿摩蓝静静点头,转身临走时,不禁再回首多看一眼。年轻的清海公正撩起门帷,迈步走入大帐。他站立过的半干的泥地上有血,积成小小的一汪。
前往瀚州迎送医官长的人马一路快马加鞭,跑死了四十余匹骏马,十九日后,竟已将新任医官长送到了通平。王妃紫簪亲制的新柏奚人偶不能送入帐去,只得交阿摩蓝暂存。
这十九日,旭王的营帐内日夜燃着灯火,起初尚有水滴与器皿相击声,到了末了的三两日,却像是里边一个活人也没有,若不是守卫的军士偶尔听见一两声高烧呓语,怕是真要以为旭王殿下与清海公都已不在人世了。几名性急的五千骑要闯入营帐探视,阿摩蓝拔刀拦了下来。
新来的医官长到了军中,打听了状况,颇有些坐立不安,便决定先往诊治伤兵。刚要替刀伤破溃的军士重开一帖外敷方子,忽然听得外边喧闹起来。几名年轻步卒闯进营帐,不由分说将他拽了出去,直拖到大帐前。
原来是帐内有了动静。兵士们丢下磨刀石与饭碗,飞奔着聚集到大帐门前,乌压压几千号人,皆屏住气息,凝神静听。离澜江的水声隐约自三四里外传来。
帐内,甲胄一处处扣合的铿锵声历历可闻,佩刀铮然出鞘,想来主人只是检视了一回,又还入鞘内。继而,那个脚步从内帐里出来,向外帐的门帷处过来了。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步履,虽然稍显虚弱,却还轻盈稳重——只是一个。清海公在帐内不眠不食十九天,体力不济,也是不足为怪的。至于旭王,谁都知道,那多半是没了。
医官长原本强捺下的那些畏怯,一瞬间全都翻腾上来。早先听闻清海公将前任医官长遣回瀚州,不准他人入视,他心中便有了根底——此来宛州,凶多吉少。只是妻儿皆在霜还城中,不由他不随这些军汉动身。旭王若当真死了,清海公便是王师中头一号人物,日后定了天下,往注辇迎回昶王,自家做个监国将军、影子皇帝,那是水到渠成的事。旭王天潢贵胄,尸身自是非经医官长的眼验过不可。他若想保住项上人头,只得虚与委蛇。可是,看这阵仗,倘若他说一句昧着良心的话,怕是也不能活着出了这个军营。他倾听着那渐渐接近的脚步,心尖子直打战。
哗啦一声,大帐的门帷被撩了起来。医官长打了个寒战,周身的寒毛像是被人拽了起来,皮子都绷紧了。
四下里爆发出一阵叫喊,响亮得像是要将人猛然抛进天空中去。置身于万人中央,医官长已然分辨不出那声浪是愤怒、失望还是欢喜,他只是木然看着眼前步出大帐的年轻人。
年轻人面色苍白到不似人类的地步,如阴晦天气里日光投下一抹影,风吹即散的样子。纵使撩起门帷的那只手尚在颤抖,一对眉依然狷傲地扬着,清锐逼人。
他开口说话。
“你是医官?”曾是刀锋般明亮清晰的声音,因多日未曾言语,已然沙哑。
医官长听见了自己上下牙间敲出的颤抖声音。他本该舒一口气的,可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悬壶三十年来从未见过。
重伤如此,十九日后,怎能下地行走?
旭王一手仍拢着门帷,一面眯起双眼,盯死了他,一字字说道:“你进去看看。”说着,向帐内侧了侧头,冷厉的眼却始终没有离开医官长的脸。
“遵命”
终于串起来了,说给大家听听,不知道对不对:因方氏家族被灭门,方诸心里有气,带领的东军提前发动进攻,导致西军被动,褚仲旭不甘心合围计划失败,亲自带领着军士们进行战斗,不幸被流矢射中。方诸回想,如果不是自己冲动提前进攻,仲旭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而仲旭没有怪他,只问了一句“鉴明,你痛快些了?”原来仲旭都明白,也最懂他,世上只有他与他不需言语。他们之间这份如此深厚的情谊造就了之后方诸的愚忠,并且断送了自己一生,甚至海市的幸福。最后感觉方诸和仲旭才是真爱
天籁zzz 回复 @灵犀zll2: 可以去掉“感觉”两个字,当初看人设,这就是本同妻文学
“他们同是丧父的孩子,一族中最后的遗孑。从自小相伴的友人,成长为可以性命交托的同袍。这世上,只有他,与他不需言语。”一句话,概括了仲旭与方鉴明的感情深厚!真的是本一刻不能溜号的书!
不知别人是否听明白了,反正我是没听明白。好像文不对题。
同命相连的两人可以同患难共生死,却不可共享乐共千秋
仲旭一个必死之人没有医官的医治,十九日后居然活过来不说还能下地走路,太匪夷所思了,好奇鉴明到底做了什么
方鉴明到底做了什么让重伤不治的仲旭站起来 他是用自己的血挽救了仲旭弥补对友人的愧疚 或许因这次的救人行为让身体受到永久伤害
斯东布 回复 @今天71: 我觉得你分析的有道理
仲旭深知方氏一族被灭对鉴明的打击有多大,故而鉴明冲动之下做了错误的决策仲旭也没有怪罪,他们都是都有同样的遭遇,同病相怜,又情深如手足!
战场上就是这样,处于敌对阵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妇人之仁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甚至绝境!
沙发
朱朱7z 回复 @桃子有气儿:
第十六集内容梗概: 方诸放下了自己的心结,在褚仲旭床边失声痛哭,然后将其他人赶走,叫人送了冷水和几味药材进大帐后,便一直照顾着褚仲旭。 所有的人都认为褚仲旭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在19天后,虽然他脸色苍白到不似人的地步,纵使撩起门帷的那只手尚在颤抖,可他还是站在了众人面前。没有人知道褚仲旭是为什么好了起来
无爱恋人 回复 @一刀苏苏: 声音好好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