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列子丨“小故事，大智慧”；杞人忧天，溯本求源，读“忧”之深意

正文

今天我们接着学习列子，主要是从小故事里面领悟大道理。通过故事来表达道理，比抽象的逻辑、框架、理论、话语体系更生动，更能让人有所醒悟，而且适合普通人。今天从《天瑞篇》里边择取几个故事。

《天瑞篇》讲的就是天地运行的规律，阴阳的规律。背后表达了道家的一个智慧，就是我们人生活在天地宇宙之间，对人来讲最大的规制，就是这堆肉体、言行，一定要符合天地宇宙的大道。

第一个故事，“子贡倦于学，告仲尼曰：‘愿有所息。’仲尼曰：‘生无所息。’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仲尼曰：‘有焉耳。望其圹，皋如也，宰如也，坟如也，鬲如也，则知所息矣。’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有一天子贡学习感觉到累了，就找到他的老师，说老师我很想休息一下。但是孔子是这样回答，生无所息，只要你这辈子活着，谈不上休息，也不要起这个念头。这个时候子贡听了失望、失落，他说难道我这一辈子真的就休息不了了吗？学习那么辛苦。老师就说了“有焉耳。望其圹，皋如也，宰如也，坟如也，鬲如也，则知所息矣。”老师就半开玩笑的告诉他，也不能说没有，你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在空旷的原野，一个一个的坟头，散落在旷野的各处，那里边的人就在休息。人死了不就休息了吗？子贡听了以后，他说“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他说老师，没有您这一说我还不知道死亡原来有那么丰富的含义。死亡是一件很壮阔的事，君子完成使命以后在这里休息，小人生命终结的时候躺在这里，讲的这么一个状态。

我们很多人在工作学习之余，都会感觉到我累了，但是夫子为什么回答了四个字生无所息，孔子要表达什么？表达一种我们生活在天地宇宙中间，人生应该有的态度。我们此生是为了什么？作为一个中国人，当你90岁、100岁生命终结的时候，想对你的人生做个什么交代？想对你的家庭，对生养我们的国家做个什么交代？这个问题是我们每一个人必须思考的。得其大者兼其小，把这个大的问题思考清楚以后，很多人生细处的事情，才能有一个了断。那么孔子讲的生无所息，其实就是告诉我们，这一生是为了一种使命的承担，或者一种责任的完成，叫“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当我们有了这种觉悟之后，我们一生都是走在奋斗的路上，无所谓休息不休息，无所谓累与不累，我想休息，我累了，是因为做了不该做、不想做的事，或者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比如说老师布置你的任务，家长交给你的任务，来自于外部的力量，加给自己的任务，在完成的过程中必然有所累，甚至到了一定程度会不堪重负，就会产生一个想法叫愿有所息。

历史上或者在现实中，无数的大科学家、大政治家、大思想家，他们在完成使命的时候，是不会有我累了、我想休息（这种想法），点滴的时间都用在生命的自我实现上。讲到这里以后，希望通过这个故事，我们要明白，生命是有所承担、有所使命、有所担当，而且这个使命、承担和担当，不来自于任何外部力量对我们的强加，而是觉悟之后对自己生命的安排。有了这个力量以后，我们就会懂得什么叫“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什么叫生命不止，奋斗不息。

第二个故事是我们从小耳熟能详的故事，叫《杞人忧天》，我们先看它的内容。“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亡处亡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坠耶？’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亦不能有所中伤。’其人曰：‘奈地坏何？’晓之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亡处亡块。若躇步跐蹈（cǐ dǎo），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其人舍然大喜，晓之者亦舍然大喜”。

这个故事讲在杞国有一个人，有一天担心天会掉下来，地也会崩塌，这个时候身无所寄，人就会消亡了。于是害怕的饭都不吃了，整天忧思天崩地裂。有一个人很心疼他，就前往这个人的住处，给他讲道理，他说天不过是气，哪里都有气。无论是行走、呼吸，都是在天的气里边，根本不用担心它崩坠。于是忧天的这个人就说天即便是气，日月星宿难道不会掉下来吗？于是这个明白人又劝他，日月星宿，也是在气中发光，实际上它也是气。所以气掉下来就像我吹一口气到你的脸上，又没有危险。这个人听了以后仿佛天塌下来的这件事儿，能够解决了。于是他就问，那地崩坏怎么办呢？这个明白人又告诉他，地就是土块、石块的堆积，哪里都有，哪里都有他就不会掉下去，我们每日在上面行走，你根本不用担心。这个杞人听了以后非常高兴，这个明白人也很高兴，解决了一个人的困惑。

在一般人的思维中间，忧天的这个人是我们嘲笑的对象，在中国的话语体系里，你作为一个人，忽然去忧天崩地裂，说白了叫自寻烦恼，我们会嘲笑这种人，甚至认为这种人精神上有问题。

杞人忧天，其实他关注的是什么？是自然界。如果一个民族持续的对自然界进行关注，对我们生活的环境进行关注，以中国人的智慧，恐怕会出现世界上一等一的物理学家、天文学家，生化学家、工程专家，如果我们中国人真的尊重那些对天地思考的人，尊重那些把自己毕生的思考的方向，定在对天地宇宙的这些人，也许我们的自然科学就不会出现17世纪以后严重落后的局面。

可是我们发现，可悲的是，在我们中国思想史的这个向度上，出现了像杞国人这样真正去忧天地崩裂的人，对自然界进行很深刻的思考的人。但是这些人没有得到尊重，反而是被嘲笑的对象，甚至被讽刺的对象，这对中国文化的发展，实际上是出现了一种弊端。这个弊端就使得在中国历史几千年的长河中，读四书五经，关注政治哲学，关注人生哲学，关注人内在的修为，是中国哲学历来的主题。而且在这上面也出现了人类思想史上一个又一个的大家，无论是老庄孔孟，无论是王阳明等等，这些人在整个人类的思想史上，都是有自己位置的。可以说在这一点上，中国人和其他任何一个民族相比，有自己鲜明的特色，甚至说有自己的优长。可是我们中国人在思考自然界、思考宇宙、思考我们身边的环境，从而不断的开拓出自然科学、物理学、计算机、数学、化学、生物工程等等这些学科方面，我们在近代出现了严重的缺陷。而且自然科学的这种突飞猛进，也不是突然形成的，它有个历史的积累。那么西方人他们实际上从近代以来，包括培根，莱布尼兹，牛顿等等，他们也是一代又一代的累积和思考，才会突飞猛进，出现工业革命，从而实现了理论到技术的转化，带动了整个西方社会的急剧的变化。而我们中国人，从列子那个时候，那种真正像杞人忧天思考整个自然界宇宙的人，反而是不被欢迎的，我希望我们要引起反思。希望今后我们中国人，会出现无数的孩子或者精英，去思考天地宇宙，从而产生无数的大科学家、物理学家、生化专家、工程专家等等，只有这样，我们的文化才是更完整，我们的国力才能更强，才能更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也才能通过自己的强大造福整个世界。

第三个，《天瑞》里面讲了一个穷人向富人请教如何致富的故事，也有很多值得我们启发的地方。“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贫。自宋之齐，请其术”。齐国有一个姓国的，过的很富，宋国有一个姓向的，过得很贫穷。古往今来对财富的追求是人类永恒的主题。于是宋国的向氏就不远百里千里跑到齐国，向姓国的人家请教为什么过得好？“国氏告之曰：‘吾善为盗。始吾为盗也，一年而给，二年而足，三年大穰。自此以往，施及州闾。’。姓国的这个人家，就告诉向氏，我为什么致富呢？因为我善于偷。一年我就能养活自己；到第二年，不仅养活自己了，就变得比较富足了；到三年财富积累的相当可观。而且三年以后，还能接济周边的人。自己过好了还能让身边人过得更好，提供机会，这就是施及州闾。向氏听了以后大喜，觉得找到了致富的秘诀。于是他就赶紧回去想践行这个偷盗。实际上他是“喻其为盗之言，而不喻其为盗之道”。只是听姓国的人家告诉善为盗的表面意思，其实并没有懂盗背后的真实含义是什么。于是他回到家里面翻人家的墙，矮的他就翻墙，高墙他就掏一个洞，凡是手目所及的地方都去偷盗，贵金属也好，衣服也好，都偷到自己家里。结果很清楚，官府就把他抓起来判刑，而且把他偷的所有东西给没收，归还给被偷盗的人家。这个时候向氏非常生气，他说这个国氏不是骗我吗？被惩罚之后，他又到了齐国，想指责人家，我向你请教怎么才能致富，你告诉我偷盗，那我听了以后回家就真偷了，偷完之后下场很惨。于是姓国的人家告诉他，“若为盗若何？”他说你回去怎么盗的，你告诉我。于是向氏就说了，我怎么翻墙，怎么掏洞，怎么抢人家的衣服等等描述了一番。姓国的人家听了以后长叹一声，“若失为盗之道至此乎？今将告若矣”。他说你这个人又可怜又糊涂。我跟你说我为什么致富，你听明白了没有？如果你真把我的意思给明白了，至于今天搞一个身败名裂吗？向氏就问他那你说的盗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姓国的人家告诉他，“吾闻天有时，地有利。吾盗天地之时利，云雨之滂润，山泽之产育，以生吾禾，植吾稼，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鱼鳖，亡非盗也”。这个姓国的人家说，我告诉你的盗是说天是有它春夏秋冬四时的，而地哪个地方产矿，哪个地方可以丰收，哪个地方可以产鱼，每一个地方都有他的长处。我懂了这个道理以后，就根据一年春夏秋冬四季，该种什么种什么，该收什么什么，哪个地方有鱼鳖，哪个地方有鸟兽，根据这个地形，我种的庄稼都能丰收，我抓的鱼鳖不可胜数。可是我为什么说偷呢？天的四时运行，包括这些鱼鳖庄稼，哪一个是我们人类自己的？都是天地养出来的，我把天地养出来的东西拿到自己家里边，不是偷盗吗？而你可好，你不是利用天地的规律来养活自己，而是把人家的财富直接拿回来，难道不受到惩罚嘛？

那么国氏说的偷盗，是借了偷盗这个词儿而已，其实不是偷盗，是人活在天地中间，应该利用天地的规律，让自己过的更好。我们中国人在利用天地的规律 ，怎么样去发展生产，怎么样过好生活方面，可以做全世界的表率。这个向氏他没懂人家意思，就把利用自然界，和自然界融为一体的这种智慧，理解为偷盗，进而去偷别人家已经获得的财富，违背了世间的法律，必然受到惩罚。

利用天地自然的规律，让自己过得好，为什么没有事呢？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人水平很高，一个人的境界很高，我们说德配天地，德配天地是形容一个人的境界和德行非常高妙。那么德配天地背后的内涵是什么？我们通过国氏发财致富的过程发现，天地是来成全我们的，春夏秋冬季节的变化，大地母亲以她的厚德去承载万物，滋养万物。无论是天和地，都是无私的把自己奉献出来。所以国氏是顺应了这个规律，人家利用太阳光的暖去生产庄稼，庄稼就能丰收，利用地形的方便去捉鱼，去捉野兽，自己就能饱腹，而且发财致富。而且富裕之后，不是光自己吃喝玩乐，叫施及州闾，一定要让身边的人过的也好，或者说要为更多的人提供机会。这个在《论语》里面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种精神就是推己及人，通过自己致富，而惠及身边更多的人，这个智慧和天地的德行是一致的。这个时候人道和天道就契合了。

讲到这里以后，我们这一生自己过得好，遵循规律、身体健康、发展生产，同时当自己的能力更大以后，绝不是仅仅用于自己的生活的消耗，或者自己的吃喝玩乐，一定是和天地的精神相一致，能力大，帮助更多的人，能力小就力所能及帮助别人。总之，人道符合天道，才是中国人所推崇和赞赏的人生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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