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垄断的本质5：西方的工会才是最成功的卡特尔！

您好，欢迎收听“李俊慧的经济学课”。之前两节课详细分析了为什么欧佩克这个石油卡特尔会失败。但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成功的卡特尔吗？还真有！

您可能想都没想到，这世上最成功的卡特尔是西方的工会！工会就是把工人集中起来，不是工人一个个单独去跟资方谈工资、谈福利，而是由工会出面代表所有工人，跟资方搞集体谈判。工会还不是少数几个生产者寡头勾结在一起，而是这么多工人全部抱成一团，形成一个单一的整体，这是典型的卡特尔啊！显然，西方的工会非常成功，而且是普遍地成功，这又是为什么呢？

1）工会的本质

工会在表面上是一个卡特尔，但它赖以成功的可不是卡特尔，而是行政垄断！因为它拥有着本来在一国之内只有军队、警察才能拥有的使用暴力的合法权力。工会一说罢工，无论某个工人同不同意，都得遵守，不能上班。工会在罢工时会拉起警戒线，工人不能越过警戒线去上班，谁敢越过就打谁，这是动真格的。这是使用暴力来确保大家遵守卡特尔协议。

设想一下，如果有个消费者认为某家超市卖假货骗人，于是发起抵制那个超市的运动，在超市门口拉起一条警戒线，谁也不准进去买东西，谁敢进去就打谁。就算超市卖假货的事是真的，作为个人也不能做这种事。他可以去向政府的有关部门投诉，由政府出面查证属实后予以惩罚，但不能自己动用武力封锁超市，那是滥用私刑。现实中如果真的有人这么干，超市一定会报警。

但是工会罢工时以同样的方式封锁工厂却是合法的！所以实际上工会已经成了半个警察，甚至是半个政府了。既然是相当于政府搞的垄断，那就是行政垄断，行政垄断当然是可以成功的。也就是说，工会并不是靠工人遵守协议而使得卡特尔成功，而是靠暴力来构建进入门槛。

第一季课程分析过了，政府的本质就是垄断了合法使用暴力的权力。在一国之内，某人与别人有纠纷，不可以自己使用武力去解决，只能报警、打官司，由政府来判定对错，施以惩罚。原则上可以没有政府，那就得每个人拿起武器自己保护自己。这样做的交易费用太高，所以人们选择组成政府，把自己手持武器使用暴力的权力让渡给政府，大家都不使用暴力，只有政府可以使用暴力，以交换由政府统一保护所有人。这就是经过经济学的交易费用概念改造的社会契约论对政府或国家的起源的解释。

所以本来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无论是谁使用暴力都是违法的，只有政府是例外，因为它使用暴力是为了保护所有人。工会又不是政府，按理来说怎么能合法使用暴力呢？它本应跟所有其他人一样，使用暴力就该受到国家的暴力机关阻止。工会却不受法律制裁，甚至反而得到法律支持，等于是成了国中之国，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政府的性质，因此它搞的卡特尔其实是行政垄断。

行政垄断的进入门槛来自于政府能合法使用暴力。第二季课程举了“福州IP电话案”来作为行政垄断的典型例子。《中华人民共和国电信法》明确规定，电信增值服务只有国务院批准的中国电信能经营，福州的陈氏兄弟经营IP电话确实是非法的。中国电信的垄断地位，是用警察的暴力来维护的，是典型的行政垄断。行政垄断的进入门槛不是技术，而是政府的暴力。同样的道理，工会只在形式上是卡特尔，真正让它成功的是行政垄断。工会决定了要罢工，某个工人就算不同意，敢不遵守吗？不遵守卡特尔协议就打你！

2）美国分工的本质

我曾在天涯论坛上看到一个帖子，发帖人自称是公务员，已经40岁了，还一心想到美国去当黑户，比如搞个旅游签证到美国之后就不回来了。回贴里有人问他这么一把年纪怎么在美国活下来？他说自己会做木工活，很多在美国的时差党纷纷训他无知透顶。他以为美国很自由，其实在某些方面比中国更不自由，就拿木工来说，不要用中国的情况来猜想美国，以为只要有一门手艺就能做这活，其实这在美国根本行不通。首先是要考木工证，他英语都不好，怎么考证？在中国不需要考证就能做木工，做木工活的人基本都是毫无经验的新手先跟着业内的师傅打下手，通过“干中学”自然而然地学会，也没听说造成了什么严重的问题，可见这种工作是不需要用考证来确保质量安全的，美国却非要考证才能上岗，这是典型的进入管制，政府人为设立进入门槛，造成行政垄断。由此联想，中国很多其它需要考证的行业，恐怕也只是打着质量安全的旗号搞行政垄断罢了。第二季已详细分析了质量监管的本质其实是进入管制，结果只是造成行政垄断，当时举了医疗行业为例，中医比西医有更明显地使用学徒制就能很好地完成培养人才的特征，这不就跟木工很类似吗？

但美国的木工光是考证还不够！想在一个城市里做木工，考证之外，还必须加入当地的工会！不能不加入，一定要加的，谁敢不加入工会就找工作，又等着被打吧。工会各自划分山头，把相近行业分割得支离破碎：比如装修一个房子，有木工活、水工活、电工活，在中国基本上是一个装修队进来就全包了。美国可不是这样的，全部壁垒分明、楚河汉界，因为全部有工会：木工有木工的工会，水工有水工的工会，电工有电工的工会。木工只能做木工的活，绝对不能去做水工电工的活，就连在做木工的过程中不小心碰了一下水工电工的工具，都会被人打！美国在某些方面，就是如此地不自由。为什么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效地搞行政垄断。设想一下，比如你要装修房子，找个木工来，发现他也会做电工，他说只要你多给点钱，他可以把电工的话也做了。你算了一下，另外再找一个电工，不但更麻烦，还要花更多的钱，何乐而不为呢？但如果允许木工做电工，他只是木工工会的成员，不是电工工会的成员，电工工会的垄断不就形同虚设了吗？所以电工的活不能允许木工来做，连碰一下工具都不行，免得木工会拿“我只是碰了一下工具”作为借口来掩盖实际上他就是在悄悄地做电工，绕着圈子打破行政垄断。

中国就完全没有这种奇葩现象，因为我们没有壁垒林立的工会。中国的建筑工人堪称多面手，什么都会干。我就读的大学里有外国来的老师，住在学校分配的房子里，水电出了问题，都是学校派人来给他修。有一次他跟我们聊天时说了这样的事：有一天他家水龙头坏了，学校派了个人来给他修好；又有一天电出了问题，学校又派了个人来给他修，他开门一看，the same guy！这是他的原话，又是同一个人。他惊叹中国人太牛了，什么活都会干，一个人顶好几个外国人。

他这句话倒是让我想起我父亲说我母亲的一句很类似的话。我父亲是医院的医生，我母亲是医药公司的员工，都是医药相关的行业，只是医院是事业单位，医药公司是商业企业。我父亲经常感叹，母亲所在的医药公司里的一个职位，顶他所在的医院里的好几个职位，也是医药公司里一个人就干了医院里好几个人的活。这让我深感市场经济的效率是怎样远胜计划经济的，虽然我母亲所在的医药公司当时其实还没改制，并非民营企业，但已经比医院有更高的市场化程度。

当然医院是同一个单位之内，不存在进入门槛阻挠员工跨界干活，而是冗员太多的问题，但这跟西方工会造成的后果是类似的，都是效率低下，本来一个人就可以干完的活，硬要分给不同的人来干，成本当然是大幅上升。所以，其实不是中国人比外国人更厉害，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做，而是中国的市场在这方面很自由，一个人会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没有工会阻挠，这在美国却是不可能的。第二季课程讲过分工带来效率上升的好处，但也在讲医药分家时提到中国古代的中医大夫与中药铺大多分开、现代的西医综合医院大多附带药房的例子，说明到底是要分工还是要大包大揽，应该由市场来决定。分工未必就是对的，分工过细反而有问题。关于分工的斯密定理可不是说分工一定最好，而是分工的深度要由市场的广度来决定，因此他的意思是要由市场来决定是否分工、分工要分到有多细。

而且美国的医疗市场也好，装修市场也好，看起来好像是高度分工，但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分工，只不过是工会各占山头。水工不能做木工的活，能做木工的人就少了，供给减少价格就会上涨，也就人为提升了木工的工资，但那只是行政垄断造成的高价。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美国人都爱DIY（自己动手干）。从这个角度看，岂不是美国人才是什么都会干？在中国大多都是花钱请人来干的维修活，在美国却大多都DIY。这不是因为美国人爱DIY，而是太贵了，花不起钱请人啊！但为什么这么贵？美国的劳动力虽然确实是比中国稀缺，但也不至于贵到这种程度，工会搞行政垄断才是主因。美国一方面高举反托拉斯法对竞争形成的垄断乱打一通，另一方面对工会这个最大的卡特尔，却吭都不吭一声，连提起诉讼都没有，好一个驰名“双标”！

3）福耀玻璃为什么要尽力摆脱工会

不过，第二季课程也说了，竞争无处不在，即使是行政垄断也消灭不了竞争。工会这种貌似卡特尔、其实是行政垄断的恶法，靠暴力维持进入门槛虽然可以长期维持，但它消灭得了一国之内的竞争，消灭不了一国之外的竞争，因此代价就是工会势力强大的国家在国际市场上相对于工会没有势力的国家，就如同自废武功一般削弱了自身的竞争力，长远来说一定还是逃不过竞争的压力。

奥巴马从美国总统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投资拍了一部叫《美国工厂》的纪录片，讲的是中国的福耀玻璃到美国设立工厂的事。这部纪录片表面看挺中立，其实到处暗搓搓地拉偏架，中国人看的时候自动把这些偏颇之处过滤掉了，跟美国人自动就接受了里面的偏颇之处是很不一样的。早在看这部纪录片之前，我就知道福耀在美国设厂时遇到的最大困难之一正是工会。福耀的老板曹德旺是一个很清醒的人，没有盲目地崇洋媚外，一上来就抓住问题的关键，坚守不允许在厂内设立工会的底线，否则立即撤资走人。

那纪录片一直渲染着一种对通用汽车的怀念，处处拿以前的通用汽车与现在的福耀玻璃进行对比。可是第二季课程专门有一节讲美国的汽车城底特律的死因，揭露了真相：从通用汽车到整个底特律的汽车业，恰恰正是给美国汽车工会活活整死的！看到纪录片快结束时那个工会分子在镜头前惺惺作态地怀念通用汽车，我真切地体会到鲁迅所说的那种“出离愤怒”的心情，忍不住要冲着电脑屏幕替“冤死”多年、坟头的草都不知有多长的通用汽车狠骂一句：不就是你们这帮家伙当年将通用汽车害死的吗？你们这群杀人凶手竟然还好意思公然地吃通用汽车的人血馒头！

另一处看得我忍不住在心里吐糟的，是几个工会分子在那里嘀嘀咕咕，说当地政府为了吸引福耀玻璃进入，给了它1000多万美元的补贴，言下之意是福耀来这里设厂只不过是为了赚政府补贴，根本不是为了工人好。我当时就翻白眼了，因为根据前面的数据，福耀2017年一开厂就已经亏损，而且是一个月就亏了8000多万美元。福耀会为了赚这一次性的1000万，就不惜持续地每个月都失血8000万？难道福耀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吗？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福耀在美国建厂时，媒体大肆报道曹德旺算了一笔对比中美制造业成本的账：美国能源比中国便宜，天然气价格只是中国的五分之一，电费是三分之一，水费连三分之一都不到。而且，运输成本低，赋税还能省下一半，算起来总利润会差40%。总的来说，在美国能多赚百分之十几。我当时就怀疑他这样算账是不是只是个宣传的噱头，因为美国“恶法”遍地，不仅是这部纪录片聚焦的工会，还有环保等一系列打着政治正确旗号的东西，造成的交易费用他怎么一点都没算呢？要是美国的成本如此明显地优于中国，那要怎么解释反而是美国的工厂纷纷搬到中国来，以至于美国总统从奥巴马搞“轮胎特保”的贸易保护主义试图阻止米其林关闭美国工厂迁往中国、到特朗普直接赤裸裸地威胁美国企业必须迁回美国呢？难道美国的企业家作为本国人比曹德旺这样的外国人对自己国家的工厂运营成本还更不了解情况？

从纪录片可知，虽然最后工人自己投票决定不要工会，但那是以福耀付出了上百万美元聘请专业的公关公司对付工会分子、以及投票前夕紧急地给工人增加2美元时薪为代价的。与其时不时就要不停地支付高额的交易费用去摆平工会分子，还不如省下这笔钱去购买机器更一劳永逸。所以纪录片的最后就是曹德旺一边巡视美国工厂，高管一边向他讲述将要如何逐步地全面以机器替代工人，还用字幕进一步引申到整个社会如何经历着机器替代工人就业的大势所趋，溢满屏幕都是工业革命时期就已经出现的将怨恨归咎于机器的陈腐思维。人类社会技术进步了几千年，机器替代了无数人类工作，但同时也创造出了更多更安全、更偏于使用脑力而非体力的“高档”工作。会被机器替代搞成失业的，其实都是人自己作死，工会正是其中一个“作死大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