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蓝猛然截住了话头,仿佛有些话,说出来便要成真。他默默地将人偶残片放进鉴明手里,回头轻声打了个呼哨,旗手便打着仲旭的黑地金蟠龙纹帅旗跟了过来,随阿摩蓝向横尸遍野的平原深处走去。收容俘虏、打扫战场、整顿编队,他尚有许多事情要做。
肩上的甲胄,忽然沉重得不可承受。黑衣银甲的少年摊开手,俯首看着手心上那些血糊糊的小木片,才昂起头来,大力朝马腹踢了一脚。乌骓长声嘶鸣,继而放蹄向西面中军大帐驰去。
守卫军士来不及拦阻,骏马已跃过营外搭设的鹿角障碍,马上的人拔刀出鞘,接连震飞了帐前近卫的数柄金刀,连人带马几乎冲进营帐中,才猛力收缰勒马。乌骓怒鸣,人立扬蹄,近卫军士刚要张弓齐射,马上的人已轻身跃了下来,暴风似的卷进大帐中去。终于有眼尖的认了出来,连忙高喊:“且慢!那是副帅!”
右手佩刀已经抛于帐外,左手心里牢牢握着的木片却还在,攥出了汗,满手泥粉与血迹,扎了木刺的地方,凝着一点艳异的红。
空无一人的外帐里生着火,冻木了的手脚仿如浸入温暖的水中,痒酥酥地发痛。少年伫立原地,眼睛也不瞬一下,盯着地上一串铜钱大的滴溅血迹绕过帐幕,向内帐去了。内帐里点着灯火,将几条忙乱人影投射于帐幕之上。
医官长鼻尖上悬着豆大的汗珠子,顾不得抹,不住摇头,低声向那躺卧的人影说着什么。
仲旭清冷悦耳的声音扬了起来,虽虚弱,却执拗:“要我说多少遍?给我拿出来。”
医官长急得也拔高了嗓门:“殿下,此时拔不得啊!箭镞正在肺腑之间,若是拔了出来,这出血一时止不住,那可——”
“此时拔不得,难道明日后日,”仲旭嘶哑喘息,话语里有着破碎的气声,“就拔得了?”
医官长无言,只是反复地搓着两手。帐幕内有人探头出来望了一眼,向内帐里说道:“殿下,清海公来了。”
像是刚要开口说话,却被什么呛住了似的,仲旭猛烈地咳嗽起来,每咳过一阵,吸气时都发出长长的嘶声,是有气漏出受伤的肺管。内帐里一片惊惶,几个声音高呼着:“殿下,殿下!”
如此嘈杂的人声中间,鉴明依然听清了帘幕上,那噗噗的两三声轻响,如同几滴急雨落在油布上似的。众人忽然都噤了口。从厚重的帘幕内里,缓慢地,有微细的红丝渗透,沿着经纱纬线伸展出来,逐渐沁开。
鉴明心头凛然一惊,高声喊道:“旭哥!”不及多想,便撩开帷子一步迈进内帐里去。
医官长正用大叠大叠的布巾死死压住仲旭胸口,近五十岁的人了,急得手脚发颤,早已不管什么礼数,口里不住唤着:“殿下,您这是不要命了呀!”
方鉴明后退了一步。
褚仲旭整个人是铁青的颜色,身形仿佛比平日小了一圈,从颈下到脐上全是血,干了湿,湿了又干,色泽发黑的血痂上覆着一层鲜红的新血,是方才喷出来的。他在翕动嘴唇,然而站得稍远的人们已听不见他的话了。
鉴明抢到床前,慌得说不出话来。
仲旭微微地笑了,眼光示意他再近些。鉴明照办了,见仲旭像要说话,便将一耳凑上前去。只听得仲旭艰难近乎无声地道:“你看……就算死,也不能带着那么个玩意啊。”
鉴明大惊,掰开仲旭的右手,果见一枚血淋淋的精铁箭镞,只连一寸多箭杆。
这时候,帐外通传,说是有人从流觞郡给清海公送了信来。听得流觞郡三字,鉴明喉间一紧。名义上,我还是流觞郡的领主,可是如今父亲与族中兄弟皆战死,褚奉仪已下令将方氏灭门,流觞郡沦陷叛军之手,是谁,会自那里送信来呢?
营门外,等候着的快马急递信使连站立亦不稳,周身伤口均已溃坏,散出恶臭。见方鉴明从帐中出来,抖抖索索自怀里摸出封套来,软烂腌臜,想是经过雨淋汗浸。开了封套,里面只薄薄一片纸,从流觞到离澜,东北至西南,走了一月有余。
鉴明吾儿:方氏血脉独存汝身,好自为之。
是过世的老清海公方之翊的笔迹,想是匆忙写就,字行歪斜,依然是端方凛然的家传台阁体。
原以为是丹红纸的封套,辗转传递中褪旧了颜色。见内里的纸笺亦染了一半赭红,与两枚指印,才晓得是血。
他知道父亲是不在了。他是贵胄子弟,自小入宫伴太子读书,逢着庆典入朝,父亲时时来看他,他倒觉得陌生。父亲也不恼,总是水波不兴地笑着,塞给他一两件玩意儿,若他不躲避,还摸摸他的头。他六岁那年秋天开始习射,父亲给了他一枚镶水绿琉璃的金扳指,开弓用的,以防弓弦割伤手指。扳指是成年男子尺寸,母亲拿绿丝线将它缠过了,他戴着恰好。
今日一战,他虽立心要杀了褚奉仪报仇,心底总还存有些侥幸。他父亲看来样子温煦,据说年轻时也曾是个武艺出众的人,方氏一族又枝繁叶茂,哪有那样容易都死了呢?可是等这信到了手里,亲见了父亲的血浸透过的白笺,他才算是真的明白过来了。
他们都不在了。即便他亲手斩了褚奉仪的头颅祭在灵前,也没有人会来应答。这话已无人可诉,只有在脑子里静静对自己讲起,说不出的空虚与凄凉。
受伤的士卒已有小半被抬到中军近旁,方便医官们救治,哀哀呼痛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的像丢了崽的狼,有的像风箱,有的什么都像,只是不像人。他吩咐将那信使送去医治,架着信使的兵士低声嘟囔:“自己人都救不过来。要不是他姥姥的东军冲锋提早了,哪能死这么多人。”
日头还不曾出来,东方熹微,远远望去,像是通平城上依然燃着熊熊的火。眼前平原上,他看见他的人马,每一个都负了伤,驱赶着俘虏去掘坑掩埋他们的同袍。他看见一个叛军的兵士,左臂上缚着绳索,与旁的俘虏连成一链,拖着折断的右臂,用左手掘土。他看见这数万人,经过半日一夜鏖战,个个饥寒交加,还流着血,倒在泥土地上便能睡熟。他看见生前厮杀的敌人,一个的刀锋还穿透在另一个的胸膛内,却被埋在一处,在地下做永远的邻人。他们在家乡或许还有妻儿老小,但,即便他们寻到了这里来,也再找不到他们的亲人。那样多的枯骨,谁能辨认呢。
听这本书还是个技术活啊,语速快,思维精密,生词多,语言处在白话文与文言文之间,昨晚听的我躺在床上注意力集中到不行,不再像以前其他书那样伴我入眠
1808880lrpo 回复 @chu_cici: 我连名字都记不住谁是谁,我这普通人怎么办,努力听也对不上号哦
打开信使哆哆嗦嗦呈上的信函,老清海公在匆忙时,写下那歪斜却端正凛然的字体: 鉴明吾儿:方氏血脉独存汝身,好自为之。 父亲不在了,贵胄子弟出身的他,自小入宫伴太子读书,逢庆遇典,父亲便会前来看他,送来逗玩的小玩意,怜爱的摸下小脑袋,无不表现出父爱如山。 即便心有侥幸,不愿相信那温煦的老父已去,但此刻手握血浸的遗书,才算明白过来了这是事实。
影影_绰绰 回复 @我信嘞个邪: 点评论不是点回复吧?那样才能上去大家看到一起笑的吧?
这两集都好惨烈啊,或许,更惨烈的还在后头,听出了烽火狼烟的感觉,真是大制作,当得年度最佳有声作品!
桃子有气儿 回复 @叫我王哥666:
我要坐沙发
朱朱7z 回复 @桃子有气儿: 欢迎挤沙发
打卡,认真听苏苏讲斛珠夫人的故事
才昂起头来,大力朝马腹踢了一脚,乌骓长声嘶鸣,这有没有考虑到坐骑的感受,骑过马这么个踢法马居然没有撂挑子不干了。
精心制作的好作品~ 必须支持! 👉满分10分/五星好评 👉35个字以上的评价内容~有效好评! 👉每集分享,点赞❤,评论,打call!
鉴明吾儿:方氏血脉独存汝身,好自为之。香火传承啊仲旭你咋后来对兄弟出手。
拔刀那一刻,如果一口气提不上来,是好危险的事情!唉,不拔也不行,这也太难了!仲旭,你需要一颗千年老参含着,或许能降低拔刀时的危险!
第十五集内容梗概: 方诸进入了褚仲旭的帐篷,看到了中箭的褚仲旭,褚仲旭要求医官长将箭镞拔出来,但医官长说箭镞正在肺腑之间,怕拔出后止不住血,两人因此起了争执。 褚仲旭听到方诸来了,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呛了一下,止不住的咳嗽。褚仲旭此时的状态非常不好,吸气时都发出长长的嘶声,是有气漏出受伤的肺管。 方诸看到了褚仲旭的状态十分的慌乱。 后有人通传,说是流觞郡有信送给方诸,可方诸的父亲与族中的兄弟都战死了,他不知道谁还能给他写信。 打开信后才知道,原来那是他父亲方之翊写给他的信“鉴明吾儿:方氏血脉独存汝身,好自为之。”
美妍L 回复 @一刀苏苏: 谢谢我苏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