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于是,晁错再上书,说:“秦王朝政府出动大军,北攻胡人,南攻百越(泛指南方少数民族),并不是保卫国土、拯救人民,而只是为了贪心,才去开疆拓土。所以功勋还没有建立,天下已经大乱。只知道军事行动,不知道控制全局。进击则被人生擒,后退则免不了死亡。因为胡人、貉人(貉,音mò【陌】,朝鲜民族,当时散居于吉林省东部一带)能适应寒冷。扬越人(传说中古代九州之一的扬州,土地包括南越,所以南越也称扬越。此泛指福建省、浙江省和广东省境内少数民族),能适应酷热。秦王朝政府派遣的戍边战士,却不能适应当地水土,驻扎的在边疆死亡,行军的在中途仆倒。人民接到征召命令,好像被驱到刑场斩首。
“于是,秦政府索性征调囚犯当兵,称为‘充军’(谪戍)。先征调犯罪的低级官员、穷苦的‘赘婿’(从妻姓的男子),以及做买卖的商人(第一梯次)。等到这些人征调净光,再追查人民出身,现在虽已不是赘婿、商人,可是从前曾当过赘婿、做过商人的,也被强迫当兵(第二梯次)。等到这些人征调净光,再追查三代,祖父母、父母,曾经当过赘婿、做过商人的,同样被强迫当兵(第三梯次)。等到这些人征调一空,更征调这些人左边的邻居(第四梯次。陈胜起兵,秦王朝后来还要征调右边的邻居【第五梯次】。参考前二○九年)。蛮横的政令当然执行困难,已被贬逐的充满怨恨,有百分之百死亡的危险,却得不到一文钱的回报。即令战死病死,所应缴的赋税,也得不到一文钱的免除。天下人看得清楚,烈火终有一天烧到自己。所以陈胜押送这些人,到了大泽(安徽省宿州市东南),首先发难,天下人追随他的,如同流水,这是秦王朝政府全靠权势压迫的流弊。
“胡人穿的吃的,不仰赖土地(穿羊皮而吃兽肉),大势所趋,很容易扰乱边境,辗转迁移,想来便来,想走就走,这是他们的特征,使我方百姓不能不远离农田。而今胡人逐渐南侵,在边塞之下游猎,暗中监视,等待守军人数过少时,他们就立即发动攻击。陛下不发兵援救,边民绝望,会有一种敌来就降的心理。陛下如果发兵援救,小部队不足以对抗,大部队则不易集结,较远县市民兵,好不容易赶到,胡人早已扬长而去。集结的兵力如果不复员,费用庞大,难以负担。如果复员,胡人将再度入塞。几年下来,国家会被搞得国库空虚,人民苦不堪言。
“陛下忧虑边境,派遣将领,征调士兵,兴建要塞,这都是重要措施。然而,现在的规定是,远方民兵,守护边塞,每年都要轮调,来去匆匆,对匈奴汗国,无法做深入的了解。因之,我建议:不如鼓励大家移民边塞定居,成家立业,购田买地,做长久打算,使他们熟悉敌情,以做戒备。然后,依照地理形势,在要害关卡之处,河川渡口之地,修建高大城堡,外围加深壕沟。每城住户,都应在千家以上。由政府先在城中盖起房屋,准备耕田用具,然后鼓励移民。有罪的赦免他的罪,无罪的赏赐他官爵,免除全部赋税。发给冬季夏季服装、粮食,直到他们能够自给自足。
“边塞居民,如果没有丰富的利益,就不可能使他们久居危险的地方。所以,胡人入寇,如果有人能阻截所劫掠的牛羊,就把该牛羊的一半作为赏赐,而由政府把该一半牛羊的价钱,发给失主。对劫掠的人口,也比照办理。如此,则乡里邻居,互相救助,对胡人攻击,自会冒死以赴。并不是他们的品德高尚,而是他们维护骨肉亲戚,贪图财货,比较征调来的其他郡县民兵,既不熟悉地理环境,而又心怀畏惧。成功的可能性,将在万倍以上。
“趁着陛下在位,移民实边,使远方郡县再没有征调之苦,而边塞居民,又可父子相保,再不发生胡人蹂躏之患。利益可传到后世,圣名更照耀寰宇。比起秦王朝政府那种跟人民结怨的办法,不可同日而语。”
刘恒采纳这项建议,下令招募移民,前往边塞定居。
晁错又上书,说:“陛下募民实边,使征调驻防的军事行动,越发减少,运输的费用,越发减省,这是国家的幸事。基层官员如果能够体会陛下的德意,遵照法令规定,照顾移民中的老年人跟幼童,善待他们的年轻一代,安抚慰问,绝不欺凌骚扰。使先到的平安快乐,不再思念故乡,则贫穷民众,势将非常羡慕,互相劝勉,一同前往。
“古代移民时,官员们一定先祈求风调雨顺,再亲自品尝河水或泉水味道,建立城堡,划定乡里跟住宅区范围,再盖屋筑舍,购置家庭的和农田的用具。移民到了之后,就有家可住,立刻开始工作。所以人民才容易离开故乡,踊跃投奔新的城市。政府应聘请医生、巫师,为移民治病和祭祀祖先鬼神。应鼓励互相通婚,婴儿出生或年迈死亡,都应受到庆贺和抚恤。然后,坟墓相接,种植的树木,也都成长,家庭住宅房屋,都修缮完美。必须如此,才能使移民喜爱新的邻里,安心久居。
“古代在边境兴筑城堡,防御敌人,移民都有军事编组。五家结成一伍,伍有伍长。十伍结成一里,里有里长(假士)。四里结成一连,连有邻长(假五百)。十连结成一村(邑),村有村长(假候),都由村民遴选有才干而又有保护村民能力、熟悉地理形势、深切了解人民意愿的人士担任。平时训练村民骑马射箭,战时率领民兵跟敌人交锋。战士平时训练有素,战时就能效命。养成习惯之后,不要教他们改行。年幼的时候,大家都是玩伴,在一块游戏。长大之后,又在一起工作。夜间作战,听到声音,就知道是谁,可以互相援救。白天作战,大家都看得见,自有感情支持。友爱之情,愿共生死。然后,政府应颁发厚重的赏赐,并严厉执行责罚。那么,前面的人虽然被杀,后面的人仍勇猛续进,不会因畏惧而逃亡。移民如果不是健壮青年,将白白浪费衣服粮食,不能实用。虽是健壮青年,如果没有贤明的官员,也不能收功。
“陛下拒绝匈奴汗国的和解要求,我以为他们可能在明年(前一六八年)冬季,向我们侵犯。移民成功之后,届时就可迎头痛击,一次重创,足以使他们终身不振。要建立威严,必须及时采取行动。匈奴来攻,如果不能受到致命打击,反而饱载而去,以后就不容易降伏。”
晁错这个人,性情峻急严苛,不阿私情,以口才敏捷,受到太子刘启宠爱,太子家里的人称他为“智囊”。
资治通鉴原文
错又上言曰:“臣闻秦起兵而攻胡、粤者,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贪戾而欲广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乱。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势,战则为人禽,屯则卒积死。夫胡、貉之人,其性耐寒;扬、粤之人,其性耐暑。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曰‘谪戍’;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发之不顺,行者愤怨,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天下明知祸烈及己也。陈胜行戍,至于大泽,为天下先倡,天下从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其势易以扰乱边境,往来转徙,时至时去。此胡人之生业,而中国之所以离南畮也。今胡人数转牧、行猎于塞下,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聚而不罢,为费甚大;罢之,则胡复入。如此连年,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今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高城深堑;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邑,毋下千家。先为室屋,具田器,乃募民,免罪,拜爵,复其家,予冬夏衣、禀食,能自给而止。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其民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无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无系虏之患;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
上从其言,募民徙塞下。
错复言:“陛下幸募民徙以实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输将之费益寡,甚大惠也。下吏诚能称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壮士,和辑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乐而不思故乡,则贫民相慕而劝往矣。臣闻古之徙民者,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然后营邑、立城、制里、割宅,先为筑室家,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邑也。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
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十长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十连一邑,邑有假候。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习地形、知民心者。居则习民于射法,出则教民于应敌。故卒伍成于内,则军政定于外。服习以成,勿令迁徙,幼则同游,长则共事。夜战声相知,则足以相救;昼战目相见,则足以相识;欢爱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劝以厚赏,威以重罚,则前死不还踵矣。所徙之民非壮有材者,但费衣粮,不可用也;虽有材力,不得良吏,犹亡功也。
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壹大治,则终身创矣。欲立威者,始于折胶;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后未易服也。”
错为人峭直刻深,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
戍边自汉以来一直实行呀,新疆建设兵团就是这种性质,这一政策当然可取,对小规模的侵扰,还是行之有效的,大规模的侵略当然不能完全依赖边民,但由此否定戍边政策有失偏颇。
晁错的建议,一听起来是那么回事,如果政府按照他的想法进行边防建设,是不是边防就稳如泰山了呢? 结果事实是。从汉朝一直到明朝,边防的问题一直都存在,而且愈演愈烈,匈奴、柔然、契丹、女真、蒙古……游牧民族对于边境的影响始终没有解除!难道后世之中的汉人政权就没有想过晁错的办法吗?肯定是这个戍边的政策里面肯定存在着深层次的问题! 晁错的想法很好,但是一般在实际操作中肯定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个人觉得里面最难解决的就是贪腐问题!中央政府就算给边境的移民拨付了足够的款项,但是到了边境政府的官员手里,这个款项如何使用就不好说了!而且边境地区山高皇帝远,监察工作很不容易,官员更容易成为土皇帝,移民利益没有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