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张保仔********

收听提示

1、我们为什么会怀念一个海盗？

2、海盗对香港有什么特殊意义？

3、民间传说为什么钟爱海盗故事？

4、海盗对香港经济发展的重要帮助

正文

香港嘢史，前世今生，风流人物，还听马家辉。

这一期我们要说一个传奇人物，有人称之为英雄，有人称之为大盗，他就是张保仔。

一、为什么会怀念一个海盗？

他的传奇故事、传说，当然被夸张渲染了，拍成电视剧、电影，一拍再拍的。如果你来到香港旅游，在尖沙咀码头那里给钱（就）可以上一只船，好像帆船那样的——当然不是用帆，是用引擎，电动引擎——在维多利亚港那里周围走的。那只船有个名字，就叫做“张保仔号”，就是用这位老兄作为船的名字，是代表了香港的。

为什么一个这样的海盗、大盗，或者有人称之为英雄好汉（的人），会代表得了香港？又一再被说、被传颂，甚至怀念呢？

其实张保仔的身世，你看深入一点，除了他的各种事迹，他对于香港的历史发展是有特殊的意义的，为什么呢？

在当时的华南，有很多海盗集团，等于不同的企业公司——当然是地下企业。那我们特别去讲张保仔，主要是几个理由：一个当然因为，在传说之中，张保仔比起其他的海盗集团，跟香港的关系比较密切。很多传说都说，他用香港来做据点，东营盘、西营盘都有他的大本营。

那另外一个特别要说张保仔的理由，是因为从他之前，他的义父，是他们开始去改革海盗的运作方式，将海盗集团化，大家坐下谈好，分完地盘分猪肉。对于海盗企业化、组织化、集团化控制海上的世界，无论是不法的世界，还是合法的世界，他们都控制。所以张保仔的故事，是特别有代表性的。

二、海盗存在的意义

我们看张保仔的传奇，要放回一个脉络里看，这个脉络就是“世界体系”或者说“国际贸易体系”的开始，在明朝已经开始了，不止是清朝。然后另外一个角度，就是看那个地下秩序，尤其是在海边，在华南地带沿海的地下秩序的维持，从这两个角度来看海盗存在的意义。

什么是叫做世界体系，或者是国际贸易体系？大家知道的，在明朝开始，外国人来了，来了除了传教、猎奇之外，就是来做生意的。

开始中国被吸纳，或者是被推进这个国际贸易体系里面，当时的明朝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当然贸易它的好处，但是也影响到中国本身的本土市场。所以有时候就宽松，有时候就禁一下，甚至因为自己的政权安全的维护问题，甚至还下一些禁令，在沿海不准居民下海、不准贸易，尤其是不准跟外国人贸易。

但是你不准是一回事，那些人仍然有生存、生活甚至发财的需要。“有机会赚钱了，这些西人、鬼佬、蕃人来贸易，那当然是继续跟他们贸易或者帮他们贸易了”。

而在贸易的时候，有些是遵循着一个规矩去贸易，有一些是不遵循规矩的。什么是不遵循规矩？当明朝或者清朝的禁令、海禁严一点的时候，那你完全就是非法贸易了，即使宽松也是抽很多税的，而且那些官，负责去抽税的官，也是自己“杠上开花”、自己滥收其他的税项。但是他又不会出足够的兵力来保护你贸易的，有一些零散的小海盗，抢匪，会来干扰你的贸易。

那时候，就在这个环境下，慢慢出现了一些比较大型的海盗集团，尤其是在明朝末年的时候。这些海盗集团，一方面自己当然会抢东西，会抢夺一些村庄，抢夺一些商船，无恶不作。另外一方面，他们其实就是收保护费的，就是维持所谓“海上的地下秩序”。（海盗）逼一些岸边的人给他钱、一些商船也要给他钱，你给他钱了，他就给你收据，“给你个发票”，你拿了这个发票再在海上走来走去，就可以受到他们的保护了，遇到其他的海盗集团，你就说“我交了钱的，我交了钱给哪个大哥的”，那另外的海盗集团就会放你一马。

所以，在这个世界体系以及地下秩序、海上地下秩序的维持的背景下，就不断出现大大小小（的集团），有一些零星的海盗变成了海盗集团，明朝政府也好，清朝政府也好，是禁之不绝的。而且在政府的眼中来看，这些海盗集团除了说非法贸易，是盗匪也是汉奸，因为他们跟英国人，跟西人合作的，甚至帮西人来进攻清廷、中国。

三、张保仔的身世之谜

甚至不只是西人，甚至有个很重要的海盗集团的首领叫做郑七，“郑成功”的“郑”，“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他不仅仅是帮西人，他还帮什么呢，越南的西山王朝。

在清朝的时候，大概是1801年，或者是18世纪末，越南自己分裂，不同的派系打来打去，其中的派系，西山的阮氏，三兄弟内讧，打来打去，其中有一些兄弟就找郑七来帮忙。但是，让他去帮完忙夺得权力之后，就过河拆桥，我们的粤语，广东人叫“过河抽板”，抽起了船板，就出卖了郑七，最后郑七反而就跟西山王朝打，最后郑七被抓住，就被处斩。

他跟张保仔是有关系的。因为郑七有个表亲叫郑一，那个时候很多人喜欢用数字来做名字的，排行第几。郑七的有个族弟叫郑一，他自己就有一个武装船队，简单来说，叫做海盗。这个郑一很聪明，很有组织能力，他组织了一个团队，还拉上其他的海盗集团，大家就坐下谈好了，然后就把它企业化、规范化。

什么意思呢？就是大家分了地盘，分了旗号。那不同的团队，一些叫红旗，一些叫白旗，用颜色来分旗的，大概分了六旗，红、黑、白、绿、蓝、黄，然后每支旗下面，又设有用股来做单位，“屁股”的“股”，“股票”的“股”，每股下面就管十到四十艘船，总之整个组织就很严密。

继续横行海上，那些西人有时候跟他们打，有时候跟他们合作。他们这些海盗集团赚钱的方法，要不就是抢掠，抢掠其他的船，抢掠岸边的城镇，收保护费，控制了整个华南的沿岸地区。

后来这个郑一就死了，关于他的死，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说，他是死于大风大浪，翻船而死，有人就是说他战死的，但是这个郑一就带出了我们的主角张保仔。

有一个这样的传说，就是说张保仔是江门新会那边的渔民的儿子，郑一带着人去抢掠，就杀了他的父亲，杀父仇人，但是这个张保仔长得很靓仔的，皮肤白净，小鲜肉，又聪明。那郑一男女都喜欢的，就收了他上船，还让他做很多事情，称作“契崽”、干儿子，但是有亲密的关系。甚至跟郑一本来的老婆，姓石的，也有人称她为郑一嫂的，就“三人行”，有些这样的传说。

后来郑一死了之后，姓石的那个郑一嫂就正正式式地跟张保仔走在一起了。慢慢的权力就，一开始是郑一嫂去管的，主要管着红旗舰队，后来就转移了权力给张保仔。

四、既凶残又仁义，民间故事众说纷纭

关于张保仔，很多传说说他的巢穴在香港岛，说他的部署分布在长洲、马湾洲、平州、塔门州的那些地方。

又说张保仔很凶残的，很喜欢㓥人，抓到人，哪一个不服从，就活生生好像㓥狗㓥猪㓥牛那样㓥了他。说在赤柱那边，有一个地方就是当时㓥人的地方，叫做“㓥人排”，就把人绑住了在那里生㓥的。然后他又在不同的离岛，尤其是在长洲，有一些山洞，有一些宝藏的。到现在，如果你来香港去长洲玩，都有一个张保仔洞，藏着一些宝藏在那里。我小的时候跟我的父母亲去，去旅行，都踏过这个张保仔洞，做过发财梦。

当然没有人真的在张保仔洞找到财宝，因为经一些人考据，比如说学者萧国建先生，或者作家叶灵风先生，很多学者文人都对张保仔传说很感兴趣。他们考据说，那些所谓的张保仔洞，又窄又小，是不可能藏宝的，最多是作为什么，放哨、哨站。张保仔的兄弟，派一些手下，在那里守着那个地方，看着海，看看有没有官兵来，或者看看有没有船来，船来的意思就是看有没有船作为肥羊——在他们眼中——去抢劫，或者是收保护费的。

那之前提到的萧国建教授，他就根据清朝的一些去平乱海盗的官员写的笔记、资料考据，他说张保仔，根据笔记，有一本叫做《靖海氛记》，“气氛”的“氛”，“靖海”，立字旁一个青字，《靖海氛记》里面记载：张保，他原来是叫“张保”，没有“仔”字，广东人，称什么都加个“仔”嘛。

就是这样说的：张保15岁，“随父在舟中取鱼，遇郑一游船至江门劫掠，保，遂为所虏，郑一见之甚悦，令给事左右。”就是找他当了左右手，“见之甚悦”，“喜悦”的“悦”，这个“悦”可圈可点，有点暧昧。

后来张保就慢慢升职，《靖海氛记》就说：“保，聪慧,有口辩”，就是有口才，“且年少色美”，靓仔了，“郑一嬖之”，就是喜欢他。“未几，升为头”，就是当大哥了，张保仔，当然尊称是“保哥”、“保爷”了，那就慢慢上位了。

后来不同的笔记，比如说有一本《平海纪略》，“平定”的“平”，也说到，他很会做人的，本来郑一死了之后，他的权力是落到郑一的侄子那里的，但是那个侄子很无能。这本《平海纪略》就说：这个侄子，“闻炮声，辄掩耳”，就是捂着耳朵，吓倒胆都破了，只有呢，“惟张保实左右之”，在旁边傍着他、安慰他。而这个张保是很醒目的，他说，虽然他有权，但是“仍听命于郑一之妻石氏，事必请而后行”，有什么都不自己说了算的，问过嫂子再说。后来这个嫂子就变成了他的老婆，那慢慢的，就扩大他的势力。

还有一些书记载，张保很纪律严明的，立了很多规条，比如说其中的三条很重要的：总之你们上岸，或者是抢一些船，凡抢夺货物，不可以留下来，不可以自己要的，抢来的东西分两边，一边就是十分之二，两成，归抢者。谁抢的，占两成。八成就归库，就是公家的，阿公的，阿爷的，大佬的。

另外，去到村落掳掠妇女，抓了上船，不可以奸污，不可以欺负，要将她隔舱分住——他这么做，他的海盗手下其实好像没占到什么便宜的——那如果不是的话，就立刻处斩，违规者杀，而且是立杀。

总之你抢到钱，一定要“随库登记”，不是脱了裤子（除裤），库是“库房”的“库”，“归于公绩”，是公家的，不可以私下的，私下拿了也是立杀，杀了他。他慢慢的纪律严明、军纪严明，那当然，慢慢的团队就越来越壮大，团队壮大了之后。很多人明明不是他的人，都自称张保仔船队的人。

所以反而变成很多谣传，说他很凶残，因为其实很多不是他的下属，去抢东西、杀人，说“我是张保仔船队的”，然后那些罪名就归到了张保仔那里了。

那当然那些书，比如《广州府志》，也是引述一些资料，说“其实他也是有仁慈的一面”。比如说有人潜近想杀张保仔，说“因为你杀了我父亲”，张保仔就说“你找错人了，我什么时候杀你父亲了，那时候我的船队在另外一边的，我没有杀他”。其实按照一般来说，你来想杀我，不管是不是我杀你老爸，我都先杀了你，以免你继续来找我报仇，或者报错仇。但是，不是的，张保仔放了他，搞清楚事实跟他说：“你找错人了”，香港话叫做“点错相”，就放他走了。

那还有很多，一些所谓的“宅心仁厚”（的例子），比如说抓到官，都不杀他的，就说“我抓到他打败他，已经是下了他的面子，放他回去之后朝廷一定会罚他的，不要杀了”这样。

五、海盗笼罩下的黑暗岁月

当时很多海盗集团，红、黄、蓝、黑这些，各自谋生之外也都是打来打去的，有不同的海盗集团的头领互相出卖。

比如有一个叫“国婆带”，“婆婆”的“婆”，“带着你去这里那里”的“带”。（国婆带）是男人来的，不要以为是女人，那他就跟张保仔、郑一嫂的船队又合作，又打来打去的，后来这个国婆带，就自己被招安，打不过，打不过张保仔。1810年，这个国婆带向清廷投降了，并获赐名、改名叫“国学显”，“学习”的“学”，“明显”的“显”，还当了官。国婆带是黑旗军，相对于张保仔的红旗军。

接着到了张保仔跟郑一嫂——现在不是了，应该叫做“张保嫂”、“张嫂”就看到不对劲了，而且清廷对他的攻击越来越厉害。

那打不过怎么办呢，打不过就投降啰。这些是老规矩，江湖规矩，“可以打就打，打不赢就走”，时势不对、形势不对，就投降。

张保嫂，就是石氏，亲自上岸谈判，就说“不如我给你招安啦，其实我当海盗也只是挣口饭吃，那就帮你就是了”。谈判最终是成功了，就给了他一个官当，张保仔就从一个海盗，华南的海盗集团的大哥大，变成了清廷的军官，还帮清庭在珠江三角洲打其他的海盗。

后来到了1822年，张保仔就死了。当然也有传说，说清廷很奸诈，知道哪里的海盗很厉害，就故意派张保仔去打。“张保，你这么厉害，你帮我去打”，其实他知道是危险的，反正你打赢就打赢，打不赢就死啰。传说（清廷）派张保仔去打，果然张保仔就战死了。

不过也有人考据，他不是战死海上的，他是病死的。他那时当官，做到了福建的协副丈，就是副手，都不是最大的海军统领，在福建的协副丈。那他死了之后，他是有一个儿子的，本来有父荫、也是有官做的，当时曾经有人上书，就说“不要给他父荫”，不过清廷也算有情有义，没有答应，继续让张保仔的儿子张玉麟，“麒麟”的“麟”，就承袭父荫当了小官。后来张保仔的后人都在澳门，好像开枝散叶了。

这个就是张保仔的故事了。但是除了想说他的故事，正如这一期开始所说的，我们要看回当时整个大背景，世界体系，以及海上的地下秩序的维持，也是在这个背景下，英国才会看中香港，才会侵占香港。最后1841年登陆香港，升起了英国国旗，就开展了香港所谓的“开阜的历史”。

当然，你（英国人）来占领了香港，不代表海盗都走了。（他们）继续，只要有这么一个大环境，地下秩序都是要维持的，海边的人也是要生存的，没事的就做生意了，有事的就做海盗了，是不是？就继续有大大小小的海盗，但是未必成为集团，小型海盗，几只船。

张保仔最高峰的时候，拥有三四百只船的，很厉害的。

六、海上的地下经济体系

我们一再提到华南沿岸的海盗集团，就是海上的非法武装集团，是出现在一个时代转折的历史大背景下面的。

主要是从明朝到清朝，中国无论自愿或者被迫，被纳入一个世界贸易体系里面，大规模地，频密地跟以欧洲为主的外国人去贸易，进行各方面的贸易。当然是有正面的一面，比如对于经济的促进，甚至对于明朝、清朝的中国人的眼界视野的开展，都是有正面的作用。

但是当然，尤其是对于掌权的人，皇权的掌握者，在他们眼中是有风险的。比如对于经济高低潮的白银的进出，他们的控制能力低了。另外对于政治上的考虑，始终外国人是“夷人”，有时候甚至好像会跟华南的一些人来造反。所以在掌权者眼中，风险是有的。所以我们看到从明朝到清朝，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海禁，迁海，不准老百姓下海贸易，甚至要他们迁入内陆的这样。当政府说要海禁的时候，我们老百姓更加惨了，饭碗都被打烂了，没有饭吃了，那所以很多老百姓索性就“下海”了。

“下海”，很有趣，有时候做两个角色，一个角色就是当海盗，另外一种角色是什么，就变成了为海盗服务的，历史上称之为“贼澳”。什么意思呢，“澳”是“澳洲”的“澳”，“贼”就“贼人”的“贼”，在贼澳上面做服务员。“贼澳”是什么呢，就是一些服务海盗的港口，比如说一些海盗抢了东西之后，抢完商船，甚至抢了一些大宗族、上层士绅的财富，要销赃的嘛，将赃物卖出去、转手出去的嘛。那这些港口就有一些商号是帮忙接赃的，甚至会帮这些船队提供粮食、水源，卖军火，还要怎么样，维修一些船的，所以也都形成了一个地下的经济体系。

站在海盗的角度，他们自己一方面抢掠商船，或者是抢掠沿岸的有钱人，另外一方面，他都对非法的贸易或者是合法的贸易，提供一种保护。

这种保护是可以有两个方面，一方面就是知识上的保护，因为那些海盗集团是非常熟悉形势的，海势，海有多深、多浅，哪里有石、哪里没石，什么时候有风、什么时候没风，这样。他们会帮忙提供这些知识给两边的人，一边就是那些外国来到中国的贸易商船，一方面就给沿岸的合法的海洋贸易者。

除了知识方面，另外就是提供武装保护了。因为始终就等于在陆地上做生意而已，有人要运货，肯定要请一些保镖，因为你不知道走到哪里会有一些土匪、绿林大盗会出来的。所以呢，海盗跟沿岸的居民，在整个海上贸易里面，是衍生了它自己的秩序，这个秩序未必是合法的，但是的确是一个地下的经济体系，尤其是对贫苦百姓是有正面帮助的，你甚至可以称之为财富的再分配：将贸易的财富、贸易的资源、贸易的利益，从大宗族以及上层士绅手中，在某一种程度上分配给老百姓。

那这个的过程，地下经济体系，在华南沿岸是基地，香港，我们知道的，维多利亚港也都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海上的通道，无论我们说的是香港岛，还是大屿山以及附近的离岛，它在当时的贸易情况，以及为什么吸引英国人，都是跟海盗集团的出现是密不可分的。

结语

下次，你听完这个音频来香港，记得去张保仔洞坐坐，想象一下当年张保仔跟他的“干父亲”，契爷、契妈，郑一跟石氏“三人行”，然后他自己叱咤风云，你想象一下这样的故事。我想你在“张保仔号”上看着维多利亚港，一定会更加有感觉，也对香港更加有感觉。

好的，总之《香港嘢史》，说香港人、香港事、香港的物件，什么都会说到的，希望你会喜欢继续听香港野史。

数风流人物，前世今生，总之大家要听马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