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卦02 | 感应太快，让人担心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上一集我们对咸卦有了基本的认识，知道它的结构是泽山咸。“咸”这个字，底下加一个心，就是感应的“感”。而咸本身是无心之感，也就是会随感而应。有时候一感就应，会陷入复杂的状况。那么这感应好不好呢？能不能够有正确的效果呢？这些就要看咸卦六爻的爻辞怎么说了。

咸卦六爻最大的特色是什么？它的取象是从人的身体结构，由下往上做为六爻的参照。从下往上，首先是脚拇趾，接着是小腿肚，然后才是身体腰部的部分。咸卦的初六与六二是分开的，就好像人的两只脚，两个小腿肚。从第三爻开始，九三、九四、九五这三个阳爻是身体部分，包括了腰部、胸部、后背。最后，上六就好像一张口，可以张开说话。所以，咸卦六爻的爻辞配合人的身体结构，是相当对称的。

接着，我们看它的爻辞怎么说。首先，初六的爻辞说：“咸其拇。”也就是感应到脚的拇趾。它的《小象传》说：“感应到脚的拇趾，是因为它的心意在外面。”(咸其拇，志在外也。）你从下往上看，任何行动都是从脚拇趾先有感应。这个时候感应还很浅，还没有办法付诸行动。尤其在下卦是艮卦，要你停止的。虽然初六跟上面的九四正应，它的心意在外面，想要发展；但它受制于人，下卦是艮卦，所以没有办法行动。初六的爻辞没有说好或不好，它只是说客观的情况是如此。这是第一种情况，感应不深，所以无法采取行动。 

接着看六二。六二的爻辞说：“感应到小腿肚了，有凶祸，安居就会吉祥。”（咸其腓，凶，居吉。）它的《小象传》说：“虽有凶祸，但安居就会吉祥，是因为顺应就没有灾害。”（虽凶居吉，顺不害也。）六二的位置在小腿肚，你可以看到它在互巽（六二、九三、九四）里面，巽为股，股的下方就是腓（小腿肚）。它有感应也动弹不得，因为小腿本身是不能动的，能动的是由人的心在决定。人的心先决定要行动，再由人的腰、大腿采取配合的作为。

六二跟九五正应，这一点当然很好，但是有动向而不可得。因为六二在底下的艮卦，一动就凶，安静就吉。这是基本的观念，安居就会吉祥。最后它说“顺应就没有灾害”（顺不害也），也是因为互巽的关系，它只能跟着走。六二必须注意的是：即使有感也不能够应，因为时机还不成熟。

接着到九三，九三的爻辞说：“感应到了大腿，控制住跟随的动作，前往会有困难。”（咸其股，执其随，往吝。）它的《小象传》说：“感应到了大腿，也是不能安处的。心意是要跟随别人，但是却被下方控制住了。”（咸其股，亦不处也。志在随人，所执下也。）这里再度提到“心意”，因为前面初六的心意是在外的，而九三的心意是要跟随别人，为什么？九三跟上六也是正应，并且九三是阳爻在刚位，本身就有很强的动力，但是被下方控制住了。下方是谁？因为初六、六二、九三构成一个艮卦，就算九三想跟着上六走，它在艮卦里面，还是会被拉住的，终究是无可奈何。 

到这里为止，可以看出咸卦底下三爻都是要人停止的。人的感应有时候来得快，但是缺少思考与了解，就可能会造成各种后遗症。关键在于接着上场的九四。

九四的爻辞说：“正固吉祥而懊恼消失，忙着来来往往，朋友跟从你的想法。”（贞吉悔亡，憧憧（chōng）往来，朋从尔思。）它的《小象传》说：“正固吉祥而懊恼消失，是因为尚未受到感应带来的灾害。忙着来来往往，是因为感应还不够广大。”（贞吉悔亡，未感害也。憧憧往来，未光大也。）

九四已经到了心脏的位置，在《孟子》书里面说过一句话“心之官则思”，人心的功能是可以思考。换句话说，心才是感应的主体。所以九四彰显了咸卦的重点就是“贞吉”，能贞则吉，可以跟咸卦的卦辞“利贞”（适宜正固）连接起来。感应可以做到正固吉祥，懊恼就会消失。也就是你不用忙着来来往往了。你忙着来来往往，是因为感应还不够广大。

九四爻辞最后说了一句“朋从尔思”，代表只有同类或朋友才追随你的想法。“朋”这个字出现在爻辞的话，代表你在占卦的时候，可能会有朋友认同你的想法；但是，这种想法并没有普遍的合理性，所以只有朋友会追随。就好像孔子的学生子路，他的志向是说，要把自己的车、马、衣、裘与朋友共享，用坏了也没有遗憾。这个格局就有点限制了，等于是只有我的朋友才能够分享我的财物。而咸卦九四是说，只有朋友才能够分享我的想法。

九四的原文是“朋从尔思”，它用“思”而没有用“心”，因为人的心是一个整体，而“思”是随着外物的变化而进行思索。一般讲“心”与“思”的区分，有个比喻很好，就是“心者，身之镜；思者，镜之翳”。意思是：心是身体的镜子，思是镜子上面的雾。镜面上如果有一些雾气，东西就照不清楚了。所以，镜子一定要虚，才能够照见外物。人一旦思考太复杂的话，就看不到真正的东西了。心能虚而照，见物才明。一旦有了思的话，随着外物而改变，结果就复杂了。所以，咸卦九四的《小象传》会说，它的感应还不够广大。

接着到了九五。九五的爻辞说：“感应到了后背上，没有懊恼。”（咸其脢，无悔。）《小象传》说：“感应到了后背上，是因为心意尚未实现。”（咸其脢，志未也。）九五是君王的位置，在感应方面，它是在人的身体的部分等于到了后背了，也就是靠近肩膀的地方。古人认为这个位置比心脏要高，位置很好，但它没有思想的能力；思想或心是在九四的位置。九五接受现状，它只是占有中间的位置，可以安而不妄动，做到无悔，免于各种懊恼。换句话说，九五本身居中得正，底下又有六二正应，但是六二处于艮卦，让它必须停下来，所以九五也可以安而不妄动，最后免于后悔。《小象传》说，它的心意尚未实现。因为底下是艮卦，不为它所动。

最后到了上六，上六的爻辞说：“感应到牙床、脸颊、舌头。”（咸其辅、颊、舌。）《小象传》说：“感应到牙床、脸颊、舌头，所以会信口开河。”（咸其辅、颊、舌，滕口说也。）这就好像人体的结构，肩膀之上就是脸上的口舌，可以用说话来表达心意的。但是感应如果落在言语上，就可能变成信口开河，三分说成五分，五分说成十分，最后这些话有多少是可靠的、可信的，就有问题了。原文提到“辅”这个字，这个字就是“以友辅仁”的辅。在这里，“辅”是指牙床。你如果再细分的话，辅是上牙床，车是下牙床。辅与车是古人用来描写牙床的。

上六在全卦最高的位置，好像到了人的口部；并且上卦是兑卦，兑为口，正好跟这一点相合。最后变成“滕口说也”，是能言善道，用说话来表达丰富的感应。这恐怕就有巧言取宠的嫌疑，应该知所警惕。这就好像“言贵由衷，尚口乃穷”：说话最可贵的是表达内心里面真诚的情感；但如果完全靠一张口来说话，最后一定会走入困境。

所以从六爻的爻辞来看，咸卦是值得我们警惕的。有关它的占验之辞，在六二提到“凶”，又提到“居吉”，就是提醒你一动不如一静；九三说“往吝”，往前走会有困难；九四说“贞吉悔亡”，正固就吉祥，懊恼可以消失；九五说可以“无悔”。它的爻辞里面有两个吉，分别在六二和九四，都是提醒你要注意特定的情况。

人与人之间的感应很容易一厢情愿，最后造成误会与烦恼。有时候是发展太快，结果出人意料之外；有时候是感情还没有到一定的程度，就花言巧语。这些都是我们在学习咸卦的时候，应该留意的问题。

下一集我们会再就《系辞传》里面，孔子对于咸卦的发挥可以给我们什么样的启发，加以说明。同时，古代也有一些故事，提到君臣之间如何互动。当然也有现代占卦的案例，可以作为参考。这一集我们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