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的阴毒心计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金瓶梅。

我们看看在李瓶儿进西门府这件事上，潘金莲如何施展她的阴毒心计。她怎么样表面上似乎帮助李瓶儿，实际上却千方百计调拨吴月娘，想借吴月娘的手，把李瓶儿挡在西门府外？

李瓶儿进府后，潘金莲怎么样表面上跟李瓶儿亲姊热妹，实际上却瞅准时机给李瓶儿挖陷阱、上眼药，挑起嫡妻吴月娘对李瓶儿的嫉恨之心？

愚笨的吴月娘给潘金莲当枪使，傻娘们儿李瓶儿深受潘金莲伤害，而不管吴月娘还是李瓶儿，智力都不是潘金莲的对手，对潘金莲的阴毒，她们浑然不知。李娇儿、孙雪娥同样不是潘金莲智力上的对手，她们对潘金莲怎么样损人利己，懵懵懂懂，不知所措。唯一能摸准潘金莲心理脉搏的孟玉楼却明哲保身。

兰陵笑笑生写西门府内帏争斗，一点儿不亚于三国演义帝王将相的城池争斗，不亚于水浒英雄的攻城拔寨。女人怎么样心里有坎面上平？怎么样脸上笑着、脚下就使绊子？怎么样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怎么样满脸是好闺密，满腹是蛇蝎心？兰陵笑笑生这类细致的、细腻的、灵动的、巧妙的笔墨，给《红楼梦》描写家庭内部矛盾、描写女性形象提供了丰富的借鉴。

《红楼梦》写迎春丈夫孙绍祖：“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西门庆是孙绍祖的资深前辈。他在有权有势者面前小心谨慎、毕恭毕敬；在无权无势的人跟前张牙舞爪、为所欲为。在处于情人阶段的女人百般讨好；对纳入帐下的女人，高兴了，“心肝肉儿”地叫着，玩着，不高兴就破口大骂，拿马鞭子抽，甚至剪头发。他虐害毫无自卫能力的女人花样翻新、恶劣透顶。西门庆的市井恶棍心态和欺软怕硬无赖个性在李瓶儿进府一事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本来在他跟李瓶儿通奸过程中狼狈为奸的潘金莲，也做出充分表演。

潘金莲在西门庆娶李瓶儿上表现得狡猾、歹毒。《金瓶梅》人物属相也对小说构思和人物关系起巧妙操纵作用。西门庆属虎，潘金莲属龙，李瓶儿属羊。潘金莲是“虎中美女”，母老虎。李瓶儿这只“羊”进入西门府，就进入两只老虎的吞噬范围：属虎的西门庆和虎中美女潘金莲，一雄一雌，二虎吞羊。

潘金莲本来因为私通小厮受到西门庆鞭打，发现西门庆跟李瓶儿私通，马上把颠倒的历史颠倒过来。“使西门庆变嗔怒而为宠爱，化忧辱而为欢娱，再不敢制她。”潘金莲不仅成了最受信任的宠妾，还成了和西门庆一起办坏事的哥们儿。 西门庆爬墙回来，李瓶儿的性趋向、性爱好、性行为，西门庆都如实传达给潘金莲，满足潘金莲的窥私癖。

西门庆从李瓶儿那边带回春宫图册，展览从李瓶儿那儿弄来的新奇淫具缅铃。两个女人通过一个男人做男欢女爱“经验交流”，古代其他小说从来没有出现过。直接比“春宫”还要“春宫”。《金瓶梅》在这些极其细微的地方，写出世情多么可恶，人性多么可怕，女性多么可怜。

潘金莲不希望李瓶儿进西门府，表面上却装成李瓶儿知心的亲姊热妹。西门庆向潘金莲征求意见，潘金莲要西门庆去“问大姐姐”。西门庆不在场时，吴月娘表示不同意李瓶儿进府，潘金莲不仅随声附和，还进一步分析西门庆确实不应该娶李瓶儿，因为他跟花子虚“既做朋友，没丝都有寸，交官儿也看乔了。”西门庆因这这个事跟嫡妻结了仇。

李瓶儿嫁蒋竹山，西门庆气急败坏，潘金莲趁机挑拨：“奴当初怎么说来？先下米儿先吃饭。你不听，只顾来问他姐姐。常‘信人调，丢了瓢’。你做差了，埋怨那个？”潘金莲不提是她建议西门庆征求“大姐姐”意见，更不提她也赞成吴月娘的意见。而西门庆不思考来龙去脉，立即恼了吴月娘，“到明日休想我理他。”西门庆吴月娘夫妻冷战，潘金莲从中渔利，“每日抖搜着精神，妆饰打扮，希宠市爱”。

李瓶儿嫁进西门府，西门庆恶毒地把她晾了三天，李瓶儿上吊自杀被救下以后，西门庆袖着马鞭子进李瓶儿房间，李瓶儿的丫鬟被春梅取代。孟玉楼和潘金莲像侦察员一般围在李瓶儿房间外边耐心等消息。潘金莲了解西门庆是什么样的人？知道西门庆要给李瓶儿下马威，她盼着西门庆狠整李瓶儿。

她对孟玉楼说“我的姐姐，只说好食果子，一心只要来这里头儿”“下马威早讨了这几下在身上”。接着对孟玉楼回忆自己“吃小妇奴才压杠造舌，我陪下十二分小心，还吃他奈何得我那等哭哩。姐姐，你来了几时，还不知他性格哩。”潘金莲既是对自己因为私通琴童挨打诉苦，也是为自己得宠吹嘘。

孟玉楼听了，不接话，她心里有数：你潘金莲、李瓶儿都有过失，你们该吃马鞭子，我怕什么？这两个女人，在房间外边听个溜够，待到春梅出来汇报西门庆已抱起李瓶儿，现在要春梅去给他们准备酒菜了。潘金莲非常失望：“贼没廉耻的货！头里那等雷声大雨点小” 

潘金莲孟玉楼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好玩、叫她们幸灾乐祸的动静，她们希望听到西门庆惨烈折磨李瓶儿，结果没听到，两个人正没着没落打算回房自己睡觉。吴月娘丫鬟玉箫走来，说来找“三娘”即孟玉楼，还说她已打发吴月娘睡下。其实孟玉楼回不回房间，应该由她自己的丫鬟兰香找，何用玉箫？玉箫肯定是来替吴月娘做侦察兵。

玉箫马上直奔主题问西门庆跟李瓶儿“怎样动静儿？”恶毒的潘金莲回答一句恶毒到家的话：“进他屋里去，尖头丑妇蹦到毛司墙上----齐头故事。”这是一句山东话，也是一句丑恶的歇后语：尖头男人的脑袋碰到茅厕墙上，就跟丑陋妇人凑一块儿并齐了。厕所是臭的，而“臭”字的谐音是凑在一起的“凑”。这句歇后语完整出现在《金瓶梅词话》，崇祯本《绣像金瓶梅》把中间一句删除，就叫人读起来丈二和尚不摸头脑了。

潘金莲愤恨西门庆没有严厉惩罚李瓶儿，更嫉妒李瓶儿已跟西门庆上床，才冲口而出这句令人恶心的话。“尖头丑妇蹦到毛司墙上----齐头故事”意即“尖头尖脑的男人跟丑陋妇人凑一起，躺一块儿”。西门庆如果知道潘金莲竟然敢这样说他，马鞭子马上挥过来了。

玉箫还详细询问：西门庆打李瓶儿，是“带着衣裳打来？去了衣裳打来？亏她那莹白的皮肉儿，怎么挨得？”一副好奇的虐待狂形态，这其实是发吴月娘怀恨李瓶儿的私意。

《金瓶梅》现在在内地还没人拍电影电视，其实这部小说特别有画面感。西门庆在房中“审”李瓶儿，潘金莲和孟玉楼好奇侦伺，春梅来回穿梭报信，玉箫借口找孟玉楼来现场观察……多么像镜头不断转换的精彩电视画面。

李瓶儿跟西门庆睡到第二天饭时才起床，李瓶儿先邀西门庆一起喝酒----这是给西门庆养成一个新的习惯，豪门的习惯，没吃早饭就先喝酒。然后李瓶儿开箱献宝“打点细软首饰衣服，与西门庆过目。”拿出一百颗西洋珠子，一件四钱八分重金镶鸦青顶子，一顶九两重金丝鬏髻，李瓶儿问西门庆：“上房他大娘众人，有这鬏髻没有？”土财主西门庆自惭形秽地承认：她们只有银的，没有金的。李瓶儿立即表示在穿戴上不搞特殊，向西门府娘儿们看齐，把金丝鬏髻毁了，打和吴月娘类似的首饰。

她把九两重的金丝鬏髻交给西门庆，叫他找银匠重新打成跟吴月娘一样的首饰。这个富婆心里没数，她不知道她这个鬏髻多重，能打多少首饰。西门庆从李瓶儿房间出来，心中美滋滋，袖筒沉甸甸----装了九两重黄金和四钱重宝石。

李瓶儿终于如愿以偿吃上了医奴的药，得到西门庆垂爱，带着豪富气慨和新婚喜气到吴月娘房间闪亮登场：“上穿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儿，翠盖拖泥妆花罗裙。迎春抱着银汤瓶，绣春拿着茶盒，走来上房与月娘众人递茶。”

西门庆的妻妾、丫鬟不动声色地给李瓶儿下马威，这是真正的下马威，不像西门庆那样“水过地皮湿”走过场，这帮女人刀刀见血，而且李瓶儿不知道刀从哪个方向挥过来。潘金莲和吴月娘只叫李瓶儿“李大姐”，不叫“六娘”，李瓶儿进门第二天，西门庆已经宣布她是六娘，她们不叫，好像不肯承认李瓶儿西门府第六妾位置。

潘金莲开口就说李瓶儿造成西门庆吴月娘不和，得给他们劝和。李瓶儿当即向吴月娘“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表示道歉认罪，吴月娘宣布一百年“也不和他（西门庆）一搭儿”，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李瓶儿；潘金莲好像亲热地为李瓶儿抿头发，一边抿着一边闲聊，说李瓶儿头上的金玲珑草虫儿首饰“有些抓头发，不如大姐姐的金观音满池娇，是揭实枝梗的好。”李瓶儿为人老实，回答“奴也照样儿要教银匠打恁一件哩。”

这是个非常细小的细节，细小到一般人都不会注意。潘金莲这是居心叵测，她擅长借景生情给别人挖陷阱。她知道因为吴月娘没有金丝鬏髻，李瓶儿才毁掉金鬏髻，照吴月娘头饰样子打造揭实枝梗金观音满池娇。对李瓶儿来说，这是小妾放弃戴叫嫡妻尴尬的金丝鬏髻，是谦虚，谨慎；经潘金莲一渲染，听到吴月娘耳朵里，却成了你当正妻的有什么首饰，小妾马上照着打一副，分明是摆阔示威！

潘金莲真是既蛇蝎心肠又聪明机智。她一早就把西门庆拉到房中，调侃“哥儿你干上了？”挖苦西门庆本来要打着李瓶儿上吊，结果雷声大雨点小，现在拿了李瓶儿的金丝鬏髻给她办事，这是“狗油嘴、鬼推磨”、见钱眼开。

但是潘金莲还不失时机地雁过拔毛，他跟西门庆说，你给她打她要的那个首饰，用不了九两金子，你从李瓶儿九两黄金中“落他二三两金子”，给我打一件九凤甸儿。潘金莲先见缝插针贪了李瓶儿的便宜，再当众巧妙给李瓶儿上眼药，离间她和吴月娘的关系。潘金莲这些鬼心思和恶毒害人妙计，富婆+傻娘们的李瓶儿根本想不到。嫡妻+蠢货吴月娘也想不到。

西门庆李瓶儿燕尔新婚，潘金莲恼得不行，背地调唆吴月娘与李瓶儿生气，对李瓶儿又说吴月娘不能容人。李瓶儿的金钱力量压得吴月娘气都喘不过来。潘金莲不失时机往她流血的心口撒盐。在李瓶儿会亲宴上，歌女讨好李瓶儿，大唱“天之配合，一对儿如鸾似凤”，“永团圆，世世夫妻”。潘金莲马上找到下蛆良机，对吴月娘说：“大姐姐，你听唱的小老婆，今日不该唱这一套，他做了一对鱼水团圆、世世夫妻，把姐姐放到那里？”潘金莲挑拨立竿见影。“月娘归房，甚是不乐。”

李瓶儿进西门府，惹起了夫妻之间、妻妾之间、小妾之间，一个又一个矛盾，很大程度上，跟李瓶儿的富婆身份有关，我们下次讲李瓶儿的一百颗珠子和银香球。

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