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墙头文章：翻进翻出，自有门路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金瓶梅。我们今天讲西门庆的墙头文章。

 “墙头”早就是中国古代文学特别是爱情诗和爱情戏剧的常规场地。《诗经·将仲子》早就有“勿逾吾墙”诗句，说明“逾墙”是古代“男女之大防”管制下，青年男女自主情爱选择乃至婚姻选择的重要手段。孟子说过，不听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逾墙相从”违背封建伦理和道德。而杂剧《墙头马上》早就脍炙人口······西门庆没读过多少书，他却把古代文学的“墙头文章”做出新花样，做到了新境界，做出了高水平。他利用微不足道的墙头，先把义弟妻变成小情人，再把朋友家底变成飞来横财，小小墙头变成西门庆财色两得、发财致富的大码头。

西门庆和结拜兄弟花子虚隔邻而居，中间有一道不矮的墙。这道墙的两边，一侧是李瓶儿的卧室小院，一侧是潘金莲住的花园小院。

李瓶儿原是蔡京女婿梁中书的小妾。因为梁中书的妻子非常嫉妒，她只能住在书房里，但是梁中书送她很多珍宝。政和三年元宵节，李逵在翠云楼杀了梁中书家里的老小，梁中书夫妇出逃，李瓶儿卷包开溜到东京投亲，被花太监看中，娶做二侄子花子虚之妻。实际上是花太监霸占李瓶儿做对食。花太监由御前班升广南镇守，这是封疆大吏了，带着李瓶儿上任，大捞了一笔，带着李瓶儿回清河。花太监一死，他的财产名义上留给花子虚，实际是留给李瓶儿。

李瓶儿的名字很有哲理，她出生时有人送一对鱼瓶，她小名“瓶姐”。这个“瓶”一直在贮存财宝：梁中书的财宝，花太监的财宝，财富积满遇到西门庆。西门庆的“庆”和消耗得干干净净的“罄”同音，李瓶儿的情感财富性命都被西门庆一股脑儿掠去了。

西门庆跟花子虚是结拜兄弟。中国古代有句话“朋友妻不可戏”，何况是结拜兄弟？但是西门庆不管朋友不朋友，兄弟不兄弟，劫财劫色，毫不手软。西门庆一接触花子虚，就对他三件事垂涎欲滴：一是花子虚有份好钱，数量远远超过西门家业；二是花子虚日常用品从酒宴餐具饮食到一家人穿戴，都是京味的高档的，清河县的土老帽西门庆艳羡不已，三是花子虚有两个收用过的好丫头。西门庆还不认识李瓶儿，这个时候，怎么样把花子虚的妻、财、丫鬟占为巳有？西门庆还没提上日程。

纨绔子弟花子虚和妻子感情不好，因为妻子长期被叔叔花太监霸占，花子虚以妓院为家，常年包占名妓吴银儿，常作东请狐朋狗友。西门庆接到花子虚请他到吴银儿处吃酒的邀请，跑进花家，跟李瓶儿撞了个满怀：“不想花子虚不在家了。他浑家李瓶儿，夏月间戴着银丝鬏髻，金镶紫瑛坠子，藕丝对衿衫，白纱挑线镶边裙；裙边一对红鸳凤嘴，尖尖趫趫立在二门里台基上，手中正拿一只纱绿潞油鞋扇。”西门庆一见，“不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马上掉魂了。

李瓶儿给西门庆第一印象是娇小玲珑，高档时髦，“人生的甚是白净，五短身材，瓜子面皮，生的细弯弯两道眉儿。”西门庆对李瓶儿第二个印象是天真轻信、对西门庆有点儿“想法”。李瓶儿第一次见面就上赶着巴结西门庆，拜托西门庆“看奴薄面”把花子虚从妓院叫回，为什么要“看奴薄面”？你跟西门庆有什么交情？这很莫名其妙，她还特别强调花子虚去妓院后，“两个小厮又都跟的去了，止是这两个丫鬟和奴，家中无人。”“家中无人”是叫回花子虚的理由，更是叫西门庆趁虚而入的暗示。

李瓶儿引起西门庆兴趣，是靠着官宦女子散发的新鲜味、富贵气、娇嫩性。西门庆是县城药店老板，没见过多大世面。京城贵官达宦如何穿衣插戴、吃饭待客、做房中功夫？西门庆很好奇。李瓶儿的时髦衣饰，花家酒席上的银高脚葵花酒杯，都叫西门庆觉得新鲜。西门庆是登徒子，猎奇心特别重，喜欢点异样感受。只要哪个女人跟他玩过的女人稍有不同，都引起他盎然兴趣。跟李瓶儿相遇前他都玩了些什么女人？人数众多但品种不多：无非妓女，丫鬟，市井妇人。西门庆风流那么多年，还没经历过跟官宦富家女子、京城时髦女郎“自由恋爱”呢！

西门庆一眼看出李瓶儿对他有情，判断这傻娘们天真、没主见、无城府、好摆布、好糊弄。一开始他耐下心来跟李瓶儿玩起两家门前捉迷藏似的“恋爱”来，西门庆安排帮闲把花子虚留宿妓院，自己在两家门前“火力侦察”，“一径在门首站立”，寻找机会。李瓶儿领着丫鬟站在门首，也寻找机会。“西门庆看见了，便扬声咳嗽，一回走过东来又往西去。或在对门站立，把眼不住望门里睃盼。妇人影身在门里，见他来便闪进里面，见他过去了，又探头去瞧。两个眼意心期，已在不言之表。”真是个极好看的电影镜头。但他们之间毕竟没个“王婆”牵线搭桥，所以“挨光”没法进展。如果说西门庆跟潘金莲“挨光”是惯于走三瓦两舍的西门庆遇到“良家女子”新课题，那么，西门庆跟李瓶儿“挨光”就是西门庆结义哥哥玩结义“弟妹”的新难题。没想到这“临门一脚”由李瓶儿踢出来。在花子虚家宴上，李瓶儿派丫鬟跟西门庆通报联络暗号：叫西门庆先装醉回家，她把花子虚和帮闲轰到妓院喝酒，当天晚上不许回来，“晚夕，娘如此这般，要和西门爹说话。”李瓶儿偷情大胆主动。“如此这般”其实就是如何递联络暗号、逾墙相从。

潘金莲住在花园小楼。西门庆在潘金莲房里脱了外衣，走到花园坐着，等花家丫鬟发了信号。掇过桌凳踏着，扒过墙。墙那边有梯子。李瓶儿摘了冠儿，乱挽乌云，素体浓妆，立穿廊下。李瓶儿安排丰富的酒肴果菜，壶内盛满高档酒，“双手高擎玉斝”敬酒，然后，“锦帐中香薰鸳被，设放珊瑚枕”。西门庆此番偷情跟“王婆茶坊”不同，享受美色同时，还体味了达官贵人的生活氛围。张竹坡说“写瓶儿家，特特与金莲作贫富对照也。”确实，和王婆那里，和武大家完全不一样了。

从此，二人约定暗号：只要花子虚不在家，西门庆就爬墙相会。西门庆从李瓶儿身上尝到“新甜头”：李瓶儿肤白如玉且“好风月”，是性爱高手；李瓶儿有花太监从宫中弄出来的春宫图，他们两个人一边饮酒一边掌灯，边看春宫图，边照图行事；李瓶儿还有缅甸进口的性爱工具“缅铃”，使本来就有好几种淫乐工具的西门庆，他本来就有银托子、硫黄圈、颤声娇······等淫乐工具的西门庆大开眼界；李瓶儿喜欢叫丫鬟迎春掌灯看他们两个人玩床上功夫，不久两个花家丫鬟也落入西门庆手中。

西门庆跟李瓶儿偷期密约第二次，就被潘金莲发现。潘金莲“贼留心”，他人不在意的事，她留心。潘金莲和孟玉楼在花园做针线，花家丫鬟从墙头上丢瓦片给她发现，晚上西门庆到潘金莲房中，饭也不吃，茶也不喝，也不招惹潘金莲，鬼鬼祟祟，趔趄着脚儿往花园走。潘金莲马上追踪，她看到西门庆越墙了。潘金莲找到了挟制西门庆的新办法：掌握他的性爱动向，借掩护西门庆跟李瓶儿来往，要求西门庆疏远李桂姐，报了对李桂姐的一箭之仇。

西门庆跟李瓶儿偷情不久，花子虚出事了。花太监其他侄儿因叔叔遗产全都在花子虚手里，告到开封府，要求分割财产。花子虚被从宴席上捉走。李瓶儿请西门庆过府说话，哀要求西门庆给官府做工作，不叫花子虚“吃凌逼”，上刑，保护花子虚财产不被花大等瓜分。李瓶儿迫不及待了表示她的“跳槽”的愿望，手忙脚乱地把大量财宝堆到西门庆眼前：“搬出六十锭大元宝，共计三千两，教西门庆收去寻人情，上下使用，西门庆道：‘只一半足矣，何消用得许多！’妇人道：‘多的大官人收了去。奴床后还有四箱柜蟒衣玉带，帽顶绦环，都是值钱珍宝之物，亦发大官人替我收去，放在大官人那里······’”　　

三千两银子和四个装满珠宝的箱笼怎么样拿回西门府？西门庆回家跟吴月娘商量。吴月娘立即把侵吞李瓶儿财产安排得密不透风：“银子便用食盒叫小厮抬来；那箱笼东西，若从大门里来，教两边街坊看着不惹眼？必须夜晚打墙上过来，方隐密些。”吴月娘未必没猜到西门庆跟李瓶儿早就利用了这堵墙，现在她要利用这堵墙，侵占李瓶儿财产又不留痕迹。

接着就出现了简直像明火执仗的抢劫场面：“玳安、来旺、来兴、平安四个小厮，两架食盒，把三千两银子先抬来家。然后到晚夕月上时分，李瓶儿那边，同迎春、绣春放桌凳，把箱柜挨到墙上。西门庆这边，止是月娘、金莲、春梅，用梯子接着，墙头上铺衬毡条，一个个打发过来，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了。”

 　　吴月娘想设计得多周密？“墙头上铺衬毡条”，把李瓶儿的财富弄到西门府，必须神不知鬼不觉，连箱笼碰擦墙头的痕迹都不能留下！西门府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吴月娘知道利用这面墙瞒不了潘金莲，所以她连自己的丫鬟玉箫、小玉都不用，只用潘金莲和春梅。吴月娘知道潘金莲即使原来不知情，从她的院中搬东西没法瞒她，而春梅本是吴月娘的丫鬟，吴月娘认为她是可靠的。只要看到金钱，笨女人吴月娘的聪明才智就能迸发。

因西门庆操纵，花子虚没被抄家，开封府下令花子虚把三处房产卖掉房款分给花家三兄弟。李瓶儿“叫了西门庆买了这所住的宅子。”而且说“到明日，奴不久也是你的人了。”一语道破她把储蓄送给西门庆的用意：她想进西门府。但是这个笨娘们没认真想想，花子虚之妻如何变成西门庆之妾？西门庆跟吴月娘商量买花子虚房子的事。吴月娘说“你不可承揽要他这房子，恐怕他汉子一时生起疑心来。”看来吴月娘知道西门庆和李瓶儿是怎么回事，至少猜测他们有事。而吴月娘的话正中西门庆“空手套白狼”下怀。花子虚再三使人来说，叫他买房子，西门庆就不买。花子虚住宅和西门府一墙之隔，冲西门庆这恶霸，清河县谁敢买花家的房子？李瓶儿派心腹对西门庆说用她寄存的银子买。“这西门庆才依允”。用花子虚的钱买花子虚的房子做西门庆的新房产！世上竟有这等妙事！

花子虚还不知道家里四个装满珠宝的箱笼已不翼而飞，进了西门府，还想追索三千两银子的下落，西门庆打算找给他几百两银子，早已和丈夫离心离德的李瓶儿不肯，叫西门庆送篇花帐给花子虚，只说银子都用来给你打点官司了。花子虚拼凑了二百五十两银子在狮子街买套房屋住，“得了这口重气”，一场伤寒呜呼哀哉。李瓶儿一心想着西门庆，没等孝服满就跑到西门府给潘金莲拜寿，而且留宿。表面上还不能跟西门庆明铺明盖，只能和潘姥姥一处住。第二天早上潘金莲领李瓶儿进花园看花家旧居。西门府花园已经开了便门和花子虚房子相通，潘金莲告诉李瓶儿：二月动工，前边盖大花园，后边盖玩花楼，“与奴这三间楼相连”。李瓶儿做起进美梦来，进西门府做西门庆爱妾，跟“好姐妹”潘金莲住处紧紧相连的美梦来。

“墙头”早就是中国古代文学特别是爱情诗、爱情剧的常规场地，没想到被根本不懂风花雪月的西门庆，把“墙头文章”做到最高峰值。西门庆把墙头当成私通结义兄弟之妻的阳关大道，西门庆的贤妻吴月娘把墙头变成霸占结义兄弟家产的集装箱大码头。

李瓶儿能不能进西门府？兰陵笑笑生又借着头上金簪做出一段妙文章。我们下次讲李瓶儿金簪的妙用。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