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的鞋杯和蒸肉角

潘金莲的鞋杯和蒸肉角

00:00
18:54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收听马瑞芳品读金瓶梅。我们今天讲潘金莲的鞋杯和蒸肉角。


武大被杀后,潘金莲跟在王婆茶坊居高临下和西门庆调情不同,对西门庆明显带上讨好和谄媚,他们成了强势富豪男和弱势贫家妇的关系。潘金莲说“奴今日与你百依百随”,“枕边风月,比娼妓尤甚,百般奉承。”潘金莲担心武松回来报仇,只能盼西门庆早点儿把她娶回家。


她靠什么拴住西门庆?她手里没钱,只有柔情蜜意、才艺风情,还有所谓肢体语言。她放下“良家女子”身段,曲意献媚西门庆,简直把县前街变成清河县新崛起的红灯区,卖力地向西门庆展示色相,绝招一是弹唱,二是小脚,三是曲意逢迎。


然而从端午节到七月底,西门庆杳如黄鹤。忙着向富婆求婚,过礼,迎亲,新婚燕尔;忙着跟有背景的陈洪家联姻,嫁女儿;忙里偷闲,到妓院跟狐朋狗党喝酒取乐……西门庆哪儿都去,就是不再踏进武大家!潜意识中,花花太岁是不是已把“叉竿姻缘”翻篇了?对女人玩过再丢,他是家常便饭。


潘金莲不能不想尽一切办法把西门庆重新拉回身边:她“每日门儿倚遍,眼儿望穿”,她派王婆、迎儿上西门府找西门庆,看门小厮知道是谁派来,不理睬。是因为没给小费?还是小厮琢磨西门庆不想再理她?


潘金莲骂着“负心贼”,“盼情郎佳人占鬼卦”,“他不念咱,咱何曾不念他?”“他辜负咱,咱何曾辜负他?”西门庆负情,潘金莲痴情,她忠实等待、盼望西门庆。痴痴地等三个月,没有新的红杏出墙艳事。



她精心做下一笼肉馅角儿想款待西门庆。穷女人讨好富情人,亲手做饭伺候他的胃,做不出山珍海味,只不过是肉馅角儿。和面、剁肉、调馅儿、包好,上笼蒸熟。翻来覆去一数,少了一个角儿,问迎儿哪里去了?迎儿说:“我没看见,只怕娘错数了。”潘金莲说:“我亲数了两遍,三十个角儿,等你爹来吃。你如何偷吃了一个?”西门庆不来,潘金莲迁怒迎儿,打她,骂她偷吃角儿,拿马鞭子打几十下还不解恨,用尖指甲掐迎儿的脸。掐得血痕斑斑。潘金莲本是坏后母,受到西门庆冷遇,变得更坏,更残忍。


潘金莲一天到晚站在门帘外盼西门庆,盼到西门庆的亲随玳安,甜言蜜语讨好,套问出西门庆娶孟玉楼,潘金莲哭了。玳安劝她:“六姨,你何苦如此?家中俺娘也不管着他。”话外有话:西门庆纳妾,他的正妻都不在乎,管你这外室哪根筋疼?聪明小厮劝潘金莲摆正在西门庆心中的位置,接受“西门庆和我们这些女人”的现实。


潘金莲似乎没听懂,继续诉“奴绣鸳衾旷了三十夜。他俏心儿别,俺痴心儿呆。”抓住玳安,像抓住救命稻草,许诺给玳安做鞋,请玳安吃她给西门庆蒸下的角儿,求他带情书给西门庆:“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与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
西门庆似乎只是把潘金莲当作高兴时玩玩的“野味”,没想娶她,潘金莲死追不放。玳安捎了信,西门庆还是不登门,潘金莲只好求王婆。 


武大死后,王婆把撮合西门庆潘金莲幽会当成生活来源:“替他通事殷勤儿,提壶打酒,靠些油水养口。”小说第六回“王婆打酒遇大雨”出了段学者们研究来研究去的描写:王婆受潘金莲之托,打酒招待西门庆,“那婆子正打了一瓶酒,买了一篮鱼肉鸡鹅菜蔬果品之类,在街上遇见这大雨,慌忙躲在人家房檐下……


雨脚慢了些,大步云飞来家。”“大步云飞”通常出现在男人身上,英雄身上。为什么按到一个老妇人身上?兰陵笑笑生为什么花笔墨写王婆遇雨?仔细想想,王婆遇雨既有趣又令人可怜:一个小脚老妇,为巴结有钱人,捞点儿残汤剩饭,居然冒雨“大步云飞”!这段描写还另有深意:从小说构思上,大雨,是武松来迟,也是潘金莲逃过武松惩罚嫁入西门府的原因。



王婆替潘金莲追踪西门庆。潘金莲给多少钱,她出多大力。最初潘金莲“着王婆往他门首去寻”,没结果。可能王婆没拿到劳务费,不肯下力气。潘金莲把王婆请来,安排酒肉给吃,“向头上拔下一根金头银簪子与他,央往西门庆家去请他来。”王婆马上夸口:“老身管着那一门儿,肯误了勾当?”王婆得了金头银簪,办法也有了,立马成了福尔摩斯,找药店伙计打听到西门庆行踪,跑到东街,找到刚从妓院出来的西门庆,“向前一把手把马嚼环扯住”,拉回向潘金莲请功:“大娘子恭喜,还亏老身,没半个时辰,把大官人请将来了!”


西门庆被王婆从街上像绑票一样拉到武大家,见了满腹哀怨的潘金莲,睁眼说瞎话,根本不承认他三个月不来潘金莲这儿,是因为娶了新人。潘金莲一把把他戴的新缨子瓦楞帽----显然是新郎倌的帽子----撮下往地上一丢,接着眼明手快从他头上拔下根油金簪,看到上面刻着“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以为是哪家娼女的,立即夺了质问西门庆:我的簪子哪儿去了?西门庆耍无赖说丢了。


人情小说《金瓶梅》跟英雄传奇《水浒传》最大不同,是关注鸡毛蒜皮小事。极细小的日常用品都拿来写人世沧桑。金簪就是兰陵笑笑生一再拿来做文章的好武器。西门庆头上插哪个女人的金簪,说明哪个女人“目前是”他的“最爱”,是他眼下“性趣”所在。西门庆和潘金莲完成茶坊偷情后,王婆要他们留下表记物件。西门庆拔下根金头银簪插到潘金莲云髻上。潘金莲回赠西门庆一方手帕。潘金莲后来怎么把她的金簪绾到西门庆头上?小说没写。对潘金莲来说,金簪是爱情的标志,也是她不多的财产之一。


为了托王婆找西门庆,潘金莲不得不拔下头上金头银簪行贿。现在她发现西门庆头上绾头发的不是她送的簪子,怀疑是哪个青楼女子的,气疯了。她不知道这金簪是西门庆新宠孟玉楼的。
经过丢帽子,抢金簪,撕扇子,一通火爆发泄,潘金莲阿Q式以为消除了她跟西门庆之间的情爱障碍,转而向西门庆献礼祝寿。


叫迎儿端上她精心准备的酒菜,烧鸡、熟鹅、鲜鱼、果品,然后,取出与西门庆上寿的物事:一双段子鞋;一双护膝;一个玫瑰兜肚;一根并蒂莲瓣簪儿。簪儿上刻着潘金莲创作的五言诗:‘奴有并头莲,赠与君关髻。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


潘金莲给西门庆祝寿的鞋子护膝兜肚都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潘金莲创作的《金簪诗》感动了西门庆,“满心欢喜,把妇人一手搂过,亲了个嘴,说道:‘怎知你有如此一段聪慧少有。’”在西门庆的性爱伙伴中,唯有潘金莲有些“文学青年”情调,也经常用这个诱惑西门庆。


然后潘金莲给西门庆敬酒,用什么酒杯?鞋杯。西门庆把潘金莲的绣花鞋擎在手里,放上小酒杯,“吃鞋杯耍子”,潘金莲说:“奴家好小脚儿,官人休要笑话。”潘金莲会说话,她真担心西门庆笑话?非也非也,她这是不失时机强调自己的色相优势,发挥自己最大优势三寸金莲。西门庆也特别注意潘金莲的脚:“往下看,尖趫趫金莲小脚,云头巧缉山牙,老鸦鞋儿白绫高底,步香尘,偏衬登踏。”潘金莲的绣花鞋前边修饰得尖尖的像鸦嘴,鞋帮是白绫上边绣花,是高跟鞋。不是现代高跟鞋,是适合小脚女人行走的高底鞋。我见过一个资料,上边画着几十种三寸金莲高底鞋,像现代的坡跟鞋。


有位学者在《采菲录》论述三寸金莲和鞋杯。以妓女的鞋行酒的风俗在元代、明代盛行。陶宗仪《辍耕录》有“金莲杯”的记载,“杨铁崖耽好声色,每于宴间见歌儿舞女有缠足纤小者,则脱其鞋载盏以行酒,谓之‘金莲杯’。”像西门庆这种对任何玩女人新办法兼收并蓄的家伙,用潘金莲的鞋杯饮酒再自然不过。


听说武松要回来,西门庆没了主意,“我如今二人情深意密不能相舍,武二那厮回来,便要分散,如何是好?”王婆成了这对狗男女的“定海神针”,建议西门庆赶在武松返回前,把武大灵位烧了,把潘金莲娶回家。


孟玉楼进西门府什么架势?先插定,后下聘,然后,西门庆一顶大轿,四对绛纱灯笼,两个丫头一个小厮带着,小叔杨宗保骑马送嫂子成亲,体面郑重,像贵妇还乡。

潘金莲进西门府什么架势?没有插定,没有下聘,先把几个破箱抬进西门府,然后,一顶小轿,四个灯笼,王婆送亲,玳安跟轿,凑凑付付,像走过场;潘金莲赶在小叔武松归来离开卖炊饼的家,匆匆忙忙,像漏网之鱼。


潘金莲进了西门府就开始幸福生活啦?怎么可能,她成了西门府女人之间你死我活的战斗主力。


我们下次讲潘金莲激打孙雪娥。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 tomi_tH

    王婆可不值得可怜

    马瑞芳 回复 @tomi_tH: 恶女人,比十九世纪的欧洲文学里的老女人还坏

  • ll人间四月天ll

    马教授好

    马瑞芳 回复 @ll人间四月天ll: 你好

  • nikonita

    一想到小时候看到过的缠足过的脚,总觉得瑟瑟发抖。真的好恐怖,再品古典名著,真的是能体会到古代女性的某种悲哀。

    马瑞芳 回复 @nikonita: 确实

  • 如風如雨

    潘金莲可悲可怜又可恨。

    马瑞芳 回复 @如風如雨:

  • 永远的兜兜

    听到脚我只想到脚臭的那股酸爽味

    马瑞芳 回复 @永远的兜兜: 哈哈

  • 1867982yvla

    红楼梦中似乎没有完全坏的人,但金瓶梅里这个潘金莲简直就不是人!她没有哪怕一丝丝的好,简直就是世上第一恶女人,不,潘金莲不能被称为人。

    马瑞芳 回复 @1867982yvla: 确实是坏女人的典型,不过也相当可怜

  • ll人间四月天ll

    从古到今潘金莲都稳做贱人恶妇榜第一位,她毒死丈夫,虐待继女,害死西门独子,嫖死西门庆恶贯满盈

    马瑞芳 回复 @ll人间四月天ll: 中国古代第一恶女

  • 欧洲野马

    《三寸金莲》是好书,让我们对缠足时代有一个窗口得以窥视。所以完全不能理解现在居然还有人缠足,更不能原谅有家长逼自己孩子缠足。

    马瑞芳 回复 @欧洲野马: 李后主的罪恶

  • 知识大使漫Mandy

    不管是想要一个肉体还是灵魂,或者是物质的依赖,潘金莲最初还是对西门庆是用了自己的“情”

  • 吉莉安2020

    这样看来,从高傲心态变成卑微献媚的潘金莲,生存艰难,积累了更多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