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这时候出来一点太阳,照在房里,像纸烟的烟迷迷的蓝,榻床上有散乱的彩绸垫子,床头有无线电,画报杂志,床前有拖鞋,北京红蓝小地毯,宫灯式的字纸篓。大小红木雕花几,一个套着一个。墙角挂一只京戏的鬼脸子。桌上一对锡蜡台。房间里充塞着小趣味,有点像个上等白俄妓女的妆阁。把中国一些枝枝叶叶衔了来筑成她的一个安乐窝。最考究的是小橱上的烟紫玻璃酒杯,各式各样,吃各种不同的酒;齐齐整整一列酒瓶,瓶口加上了红漆蓝漆绿漆的蛋形大木塞。还有浴室里整套的淡黄灰玻璃梳子,逐渐的由粗齿到细齿,七八只一排平放着。看了使人心痒痒的难过,因为主人的头发已经开始脱落了,越是当心,越觉得那珍贵的头发像眼睫毛似的,梳一梳就要掉的。
墙上用窄银框子镶着洋酒的广告,暗影里横着个红头发白身子,长大得可惊的裸体美人。题着「一城里最好的。」和这牌子的威士忌同样是第一流。这美女一手撑在看不见的家具上,姿势不大舒服,硬硬地支柱着一身骨骼,那是棒冰似的,上面凝冻着冰肌。她斜着身子,显出尖翘翘的圆大乳房,夸张的细腰,股部窄窄的:赤着脚,但竭力踮着脚尖彷佛踏在高跟鞋上。短而方的「孩儿面」,一双棕色大眼睛楞楞的望着画外的人,不乐也不淫,好像小孩穿了新衣拍照,甚至于也没有自傲的意思;她把精致的乳房大腿蓬头发全副披挂齐整,如同时装模特儿把店里的衣服穿给顾客看。
她是哥儿达先生的理想,至今还未给他碰到过。碰到了,他也不过想占她一点便宜就算了。如果太麻烦,那也就犯不着;他一来是美人迟暮,越发需要经济时间与金钱,而且也看开了,所有的女人都差不多。他向来主张结交良家妇女,或者给半卖淫的女人一点业余的罗曼斯,也不想她们劫富济贫,只要两不来去好了。他深知「久赌必输,久恋必苦」的道理,他在赌台上总是看看风色,趁势捞了一点就带了走,非常知足。
墙上挂着这照片式的画,也并不秽亵,等于展览流线型的汽车,不买看看也好。阿小与秀琴都避免朝它看,不愿显得她们是乡下上来的,大惊小怪。
阿小道:「趁着有水,我有一大盆东西要洗呢,妹妹你坐一歇。──天下就有这样痴心的女人!」她边在那里记挂李小姐,弯倒腰,一壁搓洗,一壁气喘吁吁的说:「会得喜欢他!他一个男人,比十个女人还要小奸小坏,隔家东家娘多下一张面包票,我领了一只面包来,他还当是他的,一双眼睛瞄法瞄法,偷东西也偷不到他头上!他呀,一个礼拜前吃剩下来一点饭还留到现在,他不说不要了,我也不动他的。『上海这地方坏呀!中国人连佣人都会欺负外国人!』他要是不在上海,外国的外国人都要打仗去的,早打死了!──上次也是这样,一大盆衣裳泡在水里,怕我不洗似的,泡得衬衫颜色落得一塌糊涂,他这也不说什么了──看他现在越来越烂污,像今天这个女人,──怎么能不生病?前两个月就弄得满头满脸疖子似的东西,现在算好了,也不知塌的什么药,被单上稀脏。」
秀琴半天没搭话,阿小回头看看,她倚在门上咬着指头想心思。阿小这就记起来,秀琴的婆家那边要讨了,她母亲要领她下乡去,她不肯。便问:「你姆妈还在上海么?」秀琴亲亲热热叫了一声「阿姐,」说道:「我烦死了在这里!」她要哭,水汪汪的温厚红润的眼睛完全像嘴唇了。
阿小道:「我看你,去是要去的。不然人家说你,这么大的姑娘,一定是在上海出了花头。」秀琴道:「姆妈也这样说呀!去是要去的,去一去我就来,乡下的日子我过不惯!姆妈这两天起劲得很在那里买这样买那样,闹死了说贵,我说你叽咕些什么,棉被枕头是你自己要撑场面,那些绣花衣裳将来我在上海穿不出去的。我别的都不管,他们打的首饰里头我要一只金戒指。这点礼数要还给我们的。你看喏,他们拿只包金的来,你看我定规朝地下一掼!你看我做得出哦?」
她的尊贵骄矜使阿小略略感到不快,阿小同她的丈夫不是「花烛」,这些年来总觉得当初不该就那么住在一起,没经过那一番热情。她说:「其实你将就些也罢了,不比往年──你叫他们哪儿弄金子去?」想说两句冷话也不行,伛偻在澡盆边,热得恍恍惚惚,口鼻之间一阵阵刺痛冒汗,头上的汗往下直流,抬手一抹,明知天热,还是诧异着。她蹲得低低的,秀琴闻得见她的黑胶绸衫上的汗味阵阵上升,像西瓜剖开来清新的腥气。
秀琴又叹息:「不去是不行的了!他们的房子本来是泥地,单单把新房里装了地板……我心里烦得要死!听说那个人好赌呀──阿姐你看我怎么好?」
阿小把衣服绞干了,拿到前面洋台上去晒。百顺放学回来,不敢揿铃,在后门口大喊:「姆妈!姆妈!」拍着木栅栏久久叫唤,高楼外,正午的太阳下,苍淡的大城市更其像旷野了。一直等阿小晾完了衣裳,到厨房里来做饭,方才听见了,开门放他进来,嗔道:「叽哩哇啦叫点什么?等不及似的!」
她留秀琴吃饭,又来了两个客,一个同乡的老妈妈,常喜欢来同阿小谈谈天,别的时候又走不开,又不愿总是叨扰人家,自己带了一篮子冷饭,诚诚心心爬了十一层楼上来。还有个背米兼做短工的「阿姐」,是阿小把她介绍了给楼下一家洗衣服。她看见百顺,问道:「这就是你自己的一个?」阿小对小孩叱道:「喊『阿姨!』」慢回娇眼,却又脸红红的向朋友道歉似的说:「像个瘪三哦?」
选择听书,是因为平时要干活,一边干活一边听,结果太多上海话了,听不懂,
听友419409637 回复 @听友249995477: 上海话听的我头皮发麻
我觉得加上上海话挺好的 虽然听不懂不大方便 但加进去确实更有韵味
有欣艺工作室 回复 @杨小夭夭: 谢谢你懂得
强烈要求以后的篇目不要说上海话了!佣人难道也是上海的吗?还和普通话交错着,不伦不类,听着难受!
有欣艺工作室 回复 @菊儿_98: 怎么说呢,平常上海人吧,的确会上海话和普通话交错着说
海上花开,海上花落,张爱玲觉得很好,特意把原版苏州话翻译成白话,为的是方便大众看得懂,能欣赏,现在,你们为了所谓的氛围,把我们文字看得懂的,读成我们听不懂的,比例再小也很讨厌
野生苋菜 回复 @夏夏菁菁呀: 《海上花列传》苏州对白如果看得懂的比白话文精彩很多。
这是听书,搞那么多方言干吗?又不是听戏
人类1思考 回复 @悠扬七弦: 就是,还狡辩说什么发生在上海,那之前在香港的为什么不用粤语和英文,文学作品写出来就是汉字,除了个别词语有方言,他这个连一塌糊涂都用方言,不用方言讲出不出了,用沪普就行了啊,为啥要全用上海话,对话都听不懂,断断续续,本来听书就是脱稿,不看手机,戴着耳机听,要不还听毛线啊
上海话掺杂有点儿多,听着很不舒服
1392133rsvc 回复 @指间沙00: 上海话太多了,听着累!
太烦人了…对话怎么几乎都用地方话…是要求听众必须看文稿?还是觉得上海话其他地区的听众都要懂?文化霸权?
大精与小怪 回复 @野生苋菜: 原来您的见识这么有局限性
体谅一下听书的,这么多方言,听不懂。
虽然听不懂,但我喜欢这种方言营造的氛围,使听众能穿越回去,有时不必句句都明白,就像英文考试的阅读理解一样
有时候真想替各位播音老师叫屈,发生在上海的故事,播音老师用了一些上海话,那是为了给听众更好营造张爱玲笔下的氛围。佣人全说普通话才奇怪吧?真实的四十年代有多少人会普通话呢?反观《白鹿原》用陕西方言大家都觉得地道,《色戒》前半部在香港时用粤语,在上海时用沪语,不都是方言和普通话夹在一起说吗?这也是大导演李安的选择,与各位播音老师不谋而合。总而言之,谢谢各位老师,尽力为我们展现了张爱玲笔下的上海!
有欣艺工作室 回复 @第n个Alice: 确实用方言的比例也只是点到为止,谢谢你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