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刊词】《金瓶梅》是《红楼梦》的老祖宗？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从今天开始，给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独家品读中国古典小说的丰碑、《红楼梦》写作范本《金瓶梅》。

先问大家一个问题：
您读过《金瓶梅》吗？
您能大大方方地告诉您的同事朋友，您正在或者有兴趣读《金瓶梅》吗？

之所以提这样的问题，有历史原因。1980年我第一次给山东大学中文系七七级讲《金瓶梅》时，中文系本科生居然不能从学校图书馆借出《金瓶梅》，哪怕是删节本。只能在老师四个学时讲解后，借助《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一千多字选文，欣赏《金瓶梅》的吉光片羽。

在清代《水浒传》是所谓“诲盗”的禁书，《金瓶梅》是所谓“诲淫”的禁书。改革开放之初，人们还在忌惮这本七十万字长篇小说有一万多字性描写。其实这些性描写和人物性格、情节发展、乃至小说主题密切相关。

四十年过去，社会进步，观念在变，经过金学家艰苦研究推介，《金瓶梅》已经拂掉身上的尘埃，公认古代世情小说佳作。我现在把学院的《金瓶梅》变成大众的，听众朋友可以听品读，看名著。您会看到活色生香的古代市井清明上河图，表面是宋代的，实际是明代的，越读越觉得有意思，增长知识，启迪思考，感悟人生。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毛主席两次建议读《金瓶梅》。他说：《金瓶梅》是写经济的，是写明朝真正的历史，是《红楼梦》的老祖宗。毛主席的观点，跟晚明以来经典作家对《金瓶梅》的看法完全一致。

《金瓶梅》出现在明代万历二十四年（公元1596年），一出世就受几位大文学家比如袁宏道、汤显祖推崇。袁宏道是明代重要文学流派公安派代表。他主张创作尊重个性、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看到《金瓶梅》，他给大书法家董其昌写信说“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认为《金瓶梅》的教育意义胜过著名的汉代大赋枚乘的《七发》。

明代末年著名编辑家冯梦龙把《三国》《水浒》《西游》《金瓶梅》称作“四大奇书”，康熙年间小说点评家张竹坡把《金瓶梅》从四大奇书提升为第一奇书，很有眼光。因为《金瓶梅》横空出世是中国古代小说史上一次革命。古代长篇小说代表作和顶峰分别是历史演义《三国演义》、英雄传奇《水浒传》、神魔小说《西游记》，《金瓶梅》是世情小说开山作，它在小说史上的里程碑意义是：长篇小说不再写帝王将相、英雄好汉、神仙妖魔，而关注普通人特别是市井俗人；不再写政坛斗智、攻城拔寨、踢天弄井，而写家庭伦理和矛盾；不再追求情节传奇性，而注重情感化；不再采用粗略的“梗概”，而使用细微细腻甚至琐屑的细节。

写小说故事好找，细节难寻。《金瓶梅》特别擅长捕捉细节，关注内心世界，人物举手投足，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似乎可以从纸上走下来。《金瓶梅》还挑选与人物相关的有代表性的世间百物，市井物质生活的一切，都可以从《金瓶梅》找到印证。

西门庆和他的妻妾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睡什么床，唱什么曲儿，西门府怎么待客，吃什么饭，喝什么酒，甚至猫儿狗儿怎么参与人生大事。都写得形象生动，历历在目。《金瓶梅》对市井社会的衣食住行、地方风情观察细微、描绘如画，可算明代社会别致的经济史。

以一个家庭为中心，饮食男女写社会，细枝末节看人情。用小细节、小物件、小饰品寄寓人生大悲欢、大道理，是《金瓶梅》教给《红楼梦》的。曹雪芹写《红楼梦》，《金瓶梅》提供了世情小说全面详尽的家底。提供了世情小说各种写作妙诀，甚至具体的语言，比如，“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是宁国府焦大跟西门府旺儿学的，形容自己是烧糊了的卷子，是王熙凤从西门府春梅那儿学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等等精彩的语言都从《金瓶梅》搬进《红楼梦》。脂砚斋说《红楼梦》深得金瓶壶奥。现在看似乎降低《红楼梦》，其实曹雪芹写《红楼梦》时《金瓶梅》已是第一奇书，说红楼得金瓶壶奥，是恰当地指出文学渊源。

鲁迅曾在北京大学讲《金瓶梅》。他在《中国小说史略》中高度评价《金瓶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或刻骨而尽相，或幽伏而含讥。同时说部，无以上之。”《金瓶梅》对世情的描写淋漓尽致、有深刻内涵，超过同时代三国水浒等书。郑振铎说金瓶梅是一部可诧异的伟大的写实小说，彻头彻尾是一部近代期的产品，是“中国小说发展的极峰。”

《金瓶梅》已有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日语、俄语等不少于十五种外文译本，受到世界各国学者和读者热捧。《美国大百科全书》说：“《金瓶梅》是中国第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法国大百科全书》说：“它在中国通俗小说的发展史上是一个伟大的创新。” 1983年美国印第安那大学举行首届《金瓶梅》国际学术会，六年后，1989年中国举行首届《金瓶梅》学术讨论会。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金瓶梅》已经在西方印了几十万套。

美国首席汉学家、哈佛大学韩南教授，欧洲首席汉学家、巴黎第七大学安德烈·莱维教授的重要成果都是研究《金瓶梅》。韩南、安德烈·莱维教授都曾访问山东大学。1983年安德烈·莱维教授到济南时，正在把《金瓶梅》译成法语，这位法国学者是在天津出生的，因为《金瓶梅》有很多山东方言，他说：如果能在山东生活一个阶段，最好出生在山东就好了。1993年香山中国古代小说国际研讨会，我再次见到安德烈·莱维教授，他说，《金瓶梅》法文版已经出版，法国总统参加了首发式。译本前言说：“《金瓶梅》绝不是一部‘淫书’，而是明代社会的写真集，是四大奇书的佼佼者，足以引起读者直接进入这个看破红尘的世界。”

毛主席、鲁迅先生,世界著名汉学家甚至外国总统都推崇《金瓶梅》，听众朋友难道不想认真看看、品读一下这本奇书？那么，《金瓶梅》到底写什么内容？我们下次讲。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