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孔子是国际化的,他周游列国就证明了这一点。孔子所到的国家,都是周初封邦建国建立的“中国化”领域。孔子说过:“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吾从周”既是他的价值取向,也是他的行动路线。孔子作《春秋》,就是表明“吾从周”的历史价值观。
历史,是文化对一定时期的人类活动的成果所做的选择和记录。不是一切活动都能载入历史,要有选择,“吾从周”就是一种选择。
记录历史,首先是时间的选择。
在《春秋》里,孔子开始编年,编年正是记录时间,把发生在某一时间的事件记录下来。编年是对时间的选择,是将人类存在的时间化作历史。用历史的眼光来看时间,是一种很高明的智慧,这是中国文化的优点。在古希腊文化中,人们是用哲学来把握时间的,这样时间就被抽象化和绝对化了。在印度文化中,时间则仿佛在轮回中消失了。只有在历史里,时间才是具体的,才与人生相关联。
但不是所有的时间都能转化成历史。能转化为历史的,除了要有价值取向形成的历史观,还要用材料和证据来复原,并将其再现。孔子虽然“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可他作《春秋》的时候,还是要从鲁国记载历史的这部《春秋》开始,他对时间所做的选择,就是基于他所能掌握的材料和证据。
记录历史,除时间以外,还有个空间的选择问题。
但不是所有的空间存在都能进入历史的范畴,要用一种文明的标准对空间存在做检验。对孔子而言,他的历史空间就是中国,而历史,就是使空间“中国”化的时间序列。所谓“中国化”,在孔子看来,当然就是接受“周礼”教化的地方,即接受了周朝的价值观。因此,当时能进入孔子历史视野的国家,都是遵行周礼的“中国化”的国家,而不实行周礼的蛮、戎、夷、狄等周边族群则一概不能进入他的历史视野。孔子关心的是“中国化”的问题,所以他作的《春秋》不是鲁国史(即不是鲁国地方史),而是中国史,孔子的世界,是“中国化”的世界。这个“中国化”的世界,在黄河流域,是黄河边的中国。
因此,他从鲁国出发周游列国时,是一个持不同政见者,他怀着一种世界性的理想,却没有所谓乡愁,带着门人弟子,一路子曰诗云,周游列国去了。
孔子周游,在精神上有一番王者的追求,要将割据纷纷小国都载入历史,纳入他的中国轨迹里。他登鲁国东山后,觉得鲁国太小了,居然容不下他。他又去登泰山,登上后觉得天下也太小了,他的道太大,中国也不放不下。周游一番后,他的地理视野其实仍未超出大禹治水的疆域,但他的思想却越过了黄河边的中国,因为他发现黄河边的中国太小了,先王之道(文、武、周公之道)是放不下了,连他本人也待不下去了,一如那句“惶惶如丧家之犬”。
就在孔子周游列国时,他发现了两个“新中国”,一个是西戎秦国,一个南蛮楚国,二者一起崛起了。秦国虽然是西戎,但是已经“中国”化了,得到了孔子的认可。而楚国,他有点看不懂,他们虽然受中国影响,但文化仍然自成一体。比如,从楚国来到中土的老子,就有自己的一套,与周文王、周武王、周公都不相同。孔子就去拜访老子,才知道,老子虽然不喜欢周礼的那一套礼教,但是对周礼却比孔子还熟悉,所以,孔子还是认为老子已经“中国”化了。看老子,不看出身,不看地域,而是看文化,所以孔子的视野是开放性的,超出了地缘政治的限制,用了文化的观点老子。中国的本质,就不在地域,而在礼义,中国人的标志就是懂礼。老子那么懂礼,当然是中国人。这样的观点,就是文化中国的观点。
孔子在《春秋》提到七十多个国家,仅“荆”,就是楚国,就出现过143次,可见他对楚国的重视。
当楚国出现在孔子的视野里时,“中国”化的世界究竟有多大呢?就地理空间而言,那也是个两河流域——黄河与长江的两河流域。
孔子所在的世界,就是黄河与长江两河流域一体化进程中的世界。据文献记载,有一百五十多个国家卷入春秋时代的一体化进程中,当然还包括当时中国周边的戎狄和蛮夷。一体化进程中的世界,以周初分封的黄河边的中国为主体,后来楚国加入,就包括了长江流域,因为楚国大到囊括了长江流域。
在孔子向老子问礼以前,楚国就想来“中国化”的世界。谈地缘政治,楚国那时可是个“蛮夷帝国主义”;论商品经济,楚国也富到了“蛮夷资本主义”的级别;就说思想文化,楚国则很鲜明,是既浪漫又带有巫风的“蛮夷自然主义”。楚国就带着这三大主义“饮马黄河,问鼎中原”了。
孔子去向老子问礼,就想在思想上对楚进行一次狙击,是一次南北思想界的交锋。老子的思想来源,与孔子不同,不是文武周公那一路。他不谈什么仁啊礼啊,只教人按自然规律办事,不要用价值取向同自然规律对峙。因此,老子是不持有任何政见的思想者,这是他与孔子不同的一点。他认为,所有政见都以自我为中心,都要世界围着自己转,如果不能如愿,就心怀不满,这样的人多了,天下就会乱。政治本来就是自然的延伸,是自然规律赋予人的一部分,当你冲着自然喊叫:“我要,我要……”自然不会改变。老子和孔子,一个法自然,顺应自然规律;一个“吾从周”,守望价值规律。应该说,人类文明要由这两大规律整合,顺从自然和遵守价值规律都要适度,都要有自己的边界。但孔子和老子都有自己的理想,他们各行其是,成了中国思想发展的两支主要力量。
老子尊重自己思想的原则,他礼让小辈孔子,自己则西出函谷关了。而楚国则保持它在长江流域“中国化”的典型样式,以老子的思想为底蕴,兼容孔子的思想。
楚国还有一种东西,比思想更现实,更有实力,那就是发达的商品经济,在春秋这种国际环境中充分显示了它的价值。楚国自古就以五金铸币。哪五金?金银铜铁锡。五金中,黄金最贵。楚国货币中多黄金。据《管子》一书记载,当时“中国化”世界的国际贸易,黄金货币是主角,金币大都来源于楚国。当时的楚国金币大概相当于现在的美元,是国际货币。从楚币的流通中,就能看出楚国的国际地位。迄今为止,所见春秋战国出土货币,各国多为铜币,唯楚有金币,于秦、齐等地也有金币出土,而且能确定铸造国别都是楚,可见楚国之强大。
五金中的铜,是立国之本。商朝和周朝在黄河流域立国,都往江南去抢铜,因为长江流域富藏铜矿。不掌握铜矿资源,立国不稳。到楚成王时,长江中游的铜矿已成楚人囊中之物,楚国国力大增,于是,黄河-长江流域的一体化进程转由楚人主导。
一体化进程,离不开贸易和文化交流,但最主要的动力,还是战争。古代世界,开发资源的能力有限,国民收入主要来源于战争,发展生产,不如发动战争,贸易只是作为战争的补充手段,因此,兼并战争频繁。顾颉刚、史念海所著《中国疆域沿革史》一书中就谈到这一时期的兼并战争带来中国疆域的演变。当时战争重心在长江与黄河之间,是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的争霸战。
争霸,不光用武力,还要用文化,文化实力是体现国家实力的高标。战争的目标,乍一看是争霸,而实质上是一种历史趋势的表达,这个趋势,就是黄河-长江两河流域的一体化。当时的霸主一个接一个倒下:田氏代齐,齐倒了;三家分晋,晋倒了;吴、越后来居上,但最终还是被楚国吞并了——楚国之强大,在当时非常鲜明。楚文化的新元素进入了“中国化”世界,在两河流域的广大地区,出现了一种二元耦合的新文化。在地理方面,南方长江和北方黄河耦合;在神话方面,南方炎帝和北方黄帝耦合;在象征方面,南方凤凰和北方神龙耦合;在思想方面,南方道家和北方儒家耦合。
从长江中游到黄河中游这一线,是青铜时代中国文明的中轴线,就在这条线上,走来了两个伟大的人物——老子和孔子,他们携手引导中国文明,走向仁义世界,进入道德本体,启动了中国文明的轴心期。孔子的道很大,没有一国能放下,可他并没有“乘桴浮于海”(出国去),因为他发现了新世界,那就是在辽阔的两河流域里形成的新世界,那是文化的江山,他的道为新世界、文化江山而立。老子的道更大,它是宇宙的本体,所以,放在哪里都适宜,今天世界上许多世界化的思想家都很推崇老子的道。
好啦,听众朋友们,这就是“文化的边疆——孔子怎么理解‘中国’”。关于这一讲你有什么疑问,欢迎在评论区中与我交流,下一讲,我们谈谈“司马迁怎样描绘‘中国’”,我们下次见!
神奇的春秋时期!
老子西出函谷关真的是为了礼让孔子吗
1354283skek 回复 @麦Michael: 同问
孔子老子共同开创了中国文化的江山,而老子的思想是宇宙的👍🏻
开头的马叫太不好了,降低了整体格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