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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们来讲一讲发生在100多年前,东北大地上的那一场鼠疫大流行。这个时间节点真的非常值得深思,大清的朝廷,或者说两千年来的帝制已经开始了倒计时。现代医学理念也第一次开始与广大中国老百姓亲密接触,期间伴随着错综复杂的国际博弈与合作。当然,这也是我们在前面埋下的一个线索,我们肯定是要来讲到那个临危受命的年轻人伍连德。
傅家甸
这个故事要从一个地方讲起。大约在17世纪初,有一家姓傅的人家从山东德平出发,来到了东北地区,也就是所谓的“关外”,后来定居在了辽宁的朝阳。到了同治末年,傅家老太太带着7个儿子3个女儿再次向北迁移,来到了呼兰县一个叫李家洼子的地方,开始在这里开荒种地。这个地方过去是一片沼泽,后来因为松花江的河道北移,这个地方就成了肥沃的良田,地势还是比较低洼的。
因为土地肥沃,这一家人起早贪黑的干,倒是能够攒点钱,有点积蓄。所以就让最小的儿子傅宝善读了几年私塾,学了几年中医,据说医术还不错。傅宝善就在附近的高地上盖了是三间房子,开始坐馆行医。他的哥哥们也陆续来到周围盖房子居住,顺便做点生意。因为此地靠近松花江边,就成了交通的要道,这个地方也就开始逐渐繁荣起来,房子越来越多,这个地方也就被叫做傅家甸。
再后来,中东铁路从这里路过,大量人口聚集到了附近。来的可不仅仅是中国人,还有俄国人和日本人。俄国人修到海参崴的铁路,为了抄近道,也为了获取在中国的利益,有一段是从满洲里进入中国境内,然后从绥芬河穿出中国,重新回到俄国境内。这就是所谓的中东路。1905年,日本和俄国打了一场日俄战争,获得了在中国东北的权益。中东铁路也叫北满铁路,还是归俄国人,日本从中东铁路的中间横插一缸子,接出一条支线,连接了长春和沈阳,一直延伸到大连,从长春以南,这条线被称为南满铁路,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这两条铁路交汇的这个丁字路口,就离傅家店不远。
你可不要小看这两条铁路哦,往大里讲,围绕这两条铁路,中日俄三国打了三场战争。往小里讲,这两条线路的交汇点诞生了一座别具一格的城市——哈尔滨。傅家甸就是道外区的前身。有句话叫先有傅家甸,后有哈尔滨。
一条铁路把新兴的城市划分成了两个区域,铁路这边的傅家甸住的都是中国劳工,都是穷人,人口暴涨到了2.4万,但是房子都是破破烂烂的。铁路那边住的是俄国人,也有一部分日本人,俄国人修了不少富丽堂皇的教堂,修了不少的小洋楼,两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正,大家是各自有各自的地盘儿。为了保护铁路,俄国人和日本人在铁路两侧还占有狭窄的一长条地盘儿,分别派兵保护。日本的铁道护卫队可是大大的有名,日后改名叫做“关东军”。
伍连德
所以,在当时的东北大地上,中、日、俄三家是各有各的地盘。重要的铁路枢纽,地盘更是犬牙交错,当时就是这么个环境。要么不出事儿,出了事儿就是国际事件。结果呢,还真的出事儿了。
就在1910年,外务部右丞施肇基火急火燎的给当时在天津的陆军军医学堂帮办伍连德发电报。让他马上赶到北京。伍连德马上坐火车到了前门火车站,施肇基早就派车在此等候,马上拉着伍连德奔了城北施肇基的家。
伍连德出生在马来西亚,他是一个华侨,他有六个舅舅都在北洋海军任职,其中两位还随着致远舰的管代邓大人牺牲在了中日甲午海战之中,所以他有着非常强烈的爱国情绪。他和施肇基早就认识,正是施肇基向袁世凯推荐了伍连德到陆军任职。
这次急急忙忙的把伍连德找来可不是为了叙旧,东北出大事儿了。他开门见山地告诉伍连德:东北地区出现鼠疫,疫情非常严重,已经有大批居民死亡,有中国人也有俄国人。朝廷打算派伍连德出任东三省防疫总医官,统一协调东北鼠疫防疫。伍连德是剑桥大学的医学博士,而且还在法国的巴斯德研究所里专门研究过细菌,这不是刚好专业对口嘛。
那么问题来了,抗疫工作应该是民政部管吧,当时的民政部尚书是善耆,也就是川岛芳子他亲爹,这是他的事儿,这事儿怎么会轮到外务部来管呢?就因为东北局面错综复杂,鼠疫最开始是从满洲里传进来的,满洲里的俄国人发现了,就开始对病人进行隔离。但是隔离不住,没多久沿着铁路线传到了哈尔滨,然后就沿着铁路线开始往其他地方传播。当时的清朝政府是根本没有控制疫情的能力,政府都没有主管医疗卫生的机构。也没有海关的检疫制度。但是俄国和日本是有检疫制度的,也是有传染病防控制度的,你没有制度,人家就要在中国的土地上用人家的制度了。
所以,俄国和日本就对进入租界和铁路附署地的中国人进行检查,甚至是干脆禁止中国人入内。有不少得了鼠疫的病人就被俄国人赶到撒了石灰的空车皮里去隔离,俄国人是侵略者哦,对中国人的态度当然不会好,老百姓当然是群情激愤。日本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当地甚至谣传是日本人在水井里下毒,才导致瘟疫爆发。当地的《盛京时报》不得不马上辟谣,要是事儿闹大了,会不会再来一次义和团?这可没人能打包票。
俄国人和日本人都在试图争取到统领东北防疫事务的控制权,清政府连个明白人都没有,想发言都张不开嘴。不过当时清朝政府最担心的还是日俄两国借口对抗疫情,派兵和警察趁机扩大势力范围,俄国兵占领傅家甸不是不可能的事儿。俄国已经在铁路沿线的各个火车站增兵数千人。日本则把广岛的第11师团调到东北,说是接替第5师团,但是第5师团却没有要走人的意思,这是变相增兵。
所以,东北的疫情实际上已经不仅仅是医学问题,而涉及到了外交事务。所以,负责这事儿的是外务部的施肇基。好在他是喝过洋墨水,在外国留过学的,他推荐了伍连德。他拉着伍连德就去见主管外务部的那桐。伍连德说话口音重,而且长期居住在海外,中国话不是那么流利,不得不和施肇基说英语,然后施肇基再翻译给那桐听。
主要就是问伍连德啥时候去上任?伍连德说,明天赶回天津,收拾收拾东西,马上就从天津出发。那桐还以为他要准备10天半个月的呢。这倒是个急性子。废话,抗疫工作晚一天要多付出多少生命的代价啊?这是闹着玩儿的吗?那桐哪儿懂这个啊?
伍连德带着助手林家瑞就急匆匆踏上了去东北的列车。1910年的12月24号,伍连德到了哈尔滨。当时的温度估计是零下25度,寒风刺骨。傅家店这个地方不大,他们先去拜访当地的官员,当地的官员也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遇到了东三省总督锡良派遣的两位年轻的医生,他们来自天津北洋医学堂,是奉命来到傅家甸负责鼠疫病人的收治的。但是他们只有5个人,也干不了什么有用的事儿。
不过他们倒是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当时天气寒冷,大家都关门闭户,封得严严实实的。空气不流通,室内空气也比较潮湿。一家要是有一个感染了鼠疫的,马上这一家人都保不住。但是在当时,大家普遍认为鼠疫是靠老鼠身上的跳蚤传播的,我们以前讲到过。大冬天的,老鼠都不出窝,跳蚤死的差不多了,怎么可能是跳蚤传播的呢?上哪儿去接触跳蚤啊?十有八九是呼吸道传染的。
肺鼠疫
到底是不是鼠疫?必须从病人的身上找到鼠疫杆菌才算数。但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是不能解剖尸体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死了也要留全尸啊。你要是搞解剖,小心被家属打死。但是,机会很快就来了。12月27日,当地衙门接到电话。有个嫁给中国人的日本女子出现咳嗽和咯血等等症状,前天晚上死了。日本人,不算中国人。周围也没有七大姑八大姨,这就好办了。
伍连德马上带着助手就去了这一家,到了一看女人已经死了,榻榻米上污秽不堪,家里有清水,可以凑合着完成尸体解剖,动作必须快。伍连德用粗大的针筒抽取了右心房的血液,做细菌培养,然后做成涂片。再切开肺脏和脾脏,无菌接种环取样,做了涂片,进行细菌培养。然后另外取了5厘米见方的样本,泡在福尔马林里面。取样结束以后,马上把伤口缝合,清洁一下尸体,穿戴好,准备入殓。
回到了当地商会借给他们的房间,这儿就是临时的实验室。伍连德对涂片用染色剂进行染色,放到了高倍显微镜之下。在血液和脏器的涂片之中都发现了鼠疫杆菌。确定无疑,这就是鼠疫。那么,伍连德可以判断,这种鼠疫是可以通过呼吸道传染的。这就和欧洲发现的情况不一样。那么鼠疫不是靠跳蚤传播的吗?大冬天的是怎么会爆发的呢?这就说来话长了。
旱獭
东北地区出产貂皮,当时俄国乃至欧美对貂皮的需求量极大,甚至是供不应求。旱獭皮染色以后和黑貂皮非常像,奸商当然会动歪脑筋,于是旱獭皮的出口量暴增。1907年就出口了70万张,1910年出口了250万张旱獭皮。价格也从1907年的0.3卢布,暴涨到了1.8卢布,暴涨6倍之多。
旱獭是很狡猾的,不那么容易抓。但是这些山东人河北人偏偏运气好,一抓一个准。这些旱獭傻呵呵的也不钻进窝里,在外边瞎逛荡。其实老猎人都知道,凡是生了病的旱獭都会被赶出窝,而且生了病的旱獭跑也跑不动,眼睛也看不清,当然容易抓。这是不能抓的,抓了既要闹瘟疫。
可是,一帮新手哪里懂啊,稀里糊涂就把生病的旱獭抓来了。1910年的夏天,满洲里的猎人就超过1.1万人,到了10月份仍然有4600人,这个时候已经是深秋了,东北的10月份已经是异常寒冷。几十号人挤在一间小木屋里。这帮人都做着靠倒卖旱獭皮发财的美梦,和旱獭皮毛经常接触,旱獭身上的跳蚤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把鼠疫传到了人的身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
协同
伍连德搞清楚了原因,既然这种鼠疫是可以通过呼吸道传染的。那么靠中国一家就不可能完成抗疫工作,毕竟还有日俄两家的租界和铁路沿线地区。所以,需要通过外交渠道协调日俄两国政府。在哈尔滨还有很多国家的领事馆,也要一家家去拜访。
伍连德先去了俄国人那儿,俄国人的医学主管对伍连德的发现很感兴趣。俄国的铁路管理局也相当的配合,还无偿提供了大量的火车车皮当做隔离的疑似人群的病房。美国领事格林的态度也非常好。这个格林日后曾经担任过洛克菲勒基金会下属的中华医学基金会的驻华代表。算算算跟医学有缘分。后来跟伍连德的关系也不错,大家还有合作关系。
美俄两家还不错,但是其他国家的领事们就相当的看不起伍连德,毕竟他才30来岁,一点没有权威感,况且还是个华人,看着也不像有多高的水平。有外务部帮忙,外交官们还好对付。伍连德遇到的最大障碍是来自医学界的同行们。北洋医学堂的首席教授梅尼就属于油盐不进的那种,伍连德已经向他解释的清清楚楚了,这种鼠疫是可以通过空气传染的,是一种肺鼠疫,和以前欧洲发现的腺鼠疫不一样,和梅尼前几年在唐山对付的腺鼠疫也不一样。
梅尼根本看不起伍连德,他认为鼠疫就是老鼠身上的跳蚤传播的,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消灭老鼠上。但是事实上,消灭老鼠的效果并不好。梅尼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伍连德和他有分歧,但是这位洋教授是北洋医学堂的首席教授,惹不起啊。伍连德拍电报给外务部,报告了这个分歧。外务部的施肇基大力支持伍连德,立刻把梅尼给撤了。
梅尼作为一个医生,这个人的品德倒是不错,他没走,他到了俄国人的医院里去帮忙,他连续检查了4位患有鼠疫的病人。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因为他根本不相信鼠疫会通过呼吸道传染。1月8号,梅尼开始出现轻微的寒热,剧烈的头疼,而且开始发烧。第二天开始剧烈咳嗽。医院的院长小哈夫金立刻安排梅尼住院治疗。经过化验,发现梅尼得的正是鼠疫。给他注射了抗鼠疫血清也没有能救活梅尼。1月11号,梅尼死了。
梅尼一死,大家都吓了一跳。俄国人赶紧把梅尼住过的旅馆彻底消毒。各国领事也把事情经过通报了本国政府,再加上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无论是官方还是普通老百姓,大家终于意识到这次的鼠疫有多么的凶险。没错,鼠疫是可以通过呼吸系统传染的,必须采取呼吸系统的隔离措施。
对于呼吸系统的传染病,现在这点医疗资源根本就不够。那不是现代,一声令下,无数白衣战士就能整装待发支援前线。历代的封建王朝可以说是皇权不下县,县太爷也就是管到县这一级。那么大一个县,县太爷带领三班衙役,那才几个人啊,根本就不够。你靠这点人手想搞隔离病房,搞方舱医院,你算了吧。
那么,伍连德该怎么办呢?下回再说。
吴老师也是个老玩家了
伍连德博士国士无双!
你管这叫番外😅😅都赶上正片了
吴老师讲的好详细。知识真多。赞👍
真心感谢吴老师,流行病史的普及让我们大家都受益匪浅!购买这个系列绝对物超所值
吴老师赶紧准备新的付费专辑吧。
我是第一吗?
之前汪诘老师也讲过了
风过耳耳 回复 @PaangKwanfuk: 是吴老师先讲
东北鼠疫有阴谋论吗?主播
胡图2015 回复 @吃茶去的人: 阴谋论脑
这么多番外,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