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简易广大的儒学

学生萧惠喜欢道家、佛家的学说，阳明先生以自己的悟道经历提醒他，自己在这两者上错用了三十年的气力，看似高妙却无处入手，直至进入儒家，龙场一悟，摸透了心源性海，找到了所有学问的根本。儒家看似平实简单，其实圣人把幽深的学问埋藏在生活的每一处，于日用伦常中处处见道。原来三教根本是一样的，叹很多人不揣其本，卖弄宗教派别的高下，堕入分别犹在沾沾自喜，真是小人呀！

1、从事理而言，如何评价一个人是否做对？

2、曾热衷于佛家、道家的阳明先生，为何最终会认定儒家平易简单的学问？

（一二三）

有一学者病目，戚戚甚忧。先生曰：“尔乃贵目贱心！”

(一二四)

萧惠好仙、释。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不足学。其后居夷三载，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大抵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汝今所学，乃其土苴，辄自信自好若此，真鸱鸮窃腐鼠耳。”

惠请问二氏之妙。

先生曰：“向汝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汝却不问我悟的，只问我悔的！”

惠惭谢，请问圣人之学。

先生曰：”汝今只是了人事问；待汝办个真要求为圣人的心，来与汝说。”

惠再三请。

先生曰：”已与汝一句道尽，汝尚自不会！”

各位好！欢迎继续来欣赏《传习录》。我们看本文。

有一学者病目，戚戚甚忧。他说有一个学生病目，什么叫病目，就是爱看美色，就是以爱看美色为忧，他觉得这样不好，但是呢，“戚戚甚忧。”戚戚就是小人常戚戚的戚戚，很忧伤的样子。他很苦恼，怎么办呢？这眼睛就是爱看景色，爱看美色。这如何是好啊，以此发愁。

先生曰：“尔乃贵目贱心！”他说，你呀！你看重眼睛，却看贱了你的心！各位，心跟眼睛谁重要呀？这个前面讲过真我、假我的问题，真我如果不在了，耳目口鼻全躺下了，各位对不对呀，全要烂掉啦。谁是主人？各位，譬如说我们如果去爬山，被毒蛇给咬了，咬在哪里呢？咬在你的手指头上。这个百步蛇咬了，百步蛇之所以叫百步蛇，就是咬下去，毒液一下扩散，你走一百步，你已经死了。当下如果你要活命，怎么办呢？刀子抽出来，对不对？这个手指头就要剁掉，立即要剁掉。你再晚个三分钟，毒液已经到心脏了，你就死掉了。如果我们今天被百步蛇咬到了，把手指剁掉，一定很多人鼓掌，说你是个英雄，你有这么大的勇气，你做了对的事情。为什么我们说做了对的事情？因为我们的生命重要，一根手指头没什么，相对于生命来比较的话，一根手指头没什么。但如果我们没有事情，把手指头剁掉，你会说，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嘛！对不对？狂人，烂人嘛。但是，如果有事，我们把它剁了，那是对的。

以前还有一个登山客，登山的时候跌到山谷里面，被两块石头夹住他的手，他怎么挣脱，怎么挣脱，就是没有能力可以挣脱出来。他已经挣脱了一整天了，他发现，他如果再不把手臂切掉的话，他就走不出山谷了，稳稳要死在这里了。他就背包一撕，拿了一条布带把手给绑起来，然后美工刀拿出来，慢慢雕刻，把这个骨节雕刻，把手切下来，然后就脱离了，手还卡在里面呀，然后他就脱困了。大家都说，哇，这简直是登山界的英雄！各位，为什么我们称他为英雄？我们为什么说他，做对的事，他取大舍小，他保留重要的。在这个保留重要的前提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情况之下，舍鱼而取熊掌，我们就说，得其大者为大人， 孟子是这么说的嘛。

那我们呢？我们就当小人，小人长戚戚。为什么我们当小人？我们就是眼睛要一直看一直看。各位，我们现在，一直看手机，一直看手机，看到眼睛都花了，我们还再看，你明明知道，眼睛很疲惫了，你还是一直看一直看，看到精神凋萎、神情恍惚，我们还是要看。我们看看我们现在拿着手机，抓什么宝可梦，去抓宝，打妖怪，掉到坑里他都还在看，对不对？被车子撞到了也有，掉到坑里的也有。我们是什么呢？我们贵目贱心，我们取小舍大。舍小取大谓之大人，取小舍大谓之小人，得其大体为大人，得其小体为小人。做一个学问的人，我们要贵心贱目。贱目不是叫你把眼睛挖掉，而是说要非礼勿视。它如果妨碍到健康了，就不要再看了；它如果妨碍到健康了，我们就不要再听了；它妨碍到我们身心的健康，我们就不要再做了。这就叫做取其大，而舍其小，这个先生说“尔乃贵目贱心”，叫做一语中的，当头棒喝。是个求学问的人，一听，哦，我已经本末倒置，我们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本末倒置！

下一段，萧惠好仙、释。萧惠这个学生，他呢很好道家的学说。安炉立鼎，降龙伏虎，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他很喜欢研究这些。释就是佛家，很喜欢讲明心见性，空空如也，这个虚无定静啊，虚无寂然等等。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说我从小对修行就有兴趣，而且，我道家也去过，佛家也去过，而且我一去就研究到很深入。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不足学。而且我年轻的时候，我早就认为，我程度很高了，我学仙道也学得很好，静坐也很好。对不对？学佛道，要讲虚无，我讲得比谁都还要好；讲放下，比谁都还要放下；躲在山里，我比谁都还定静。我就认为说，在儒家的这些学问，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什么学问嘛，平淡无奇，根本就不值得一学。

其后居夷三载，后来阳明先生不是当官嘛，为了救那些，被冤狱关在监牢里的，那一些清廉的官，就上书，上书之后就被贬到贵州龙场，在那边当邑宰，其实就是把他冷冻起来。他在那边就有很多机会，可以把以前有疑问的学问，重新拿出来复习，去思索。然后有一天，思索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看朱子的学说，怎么看，都觉得前后格格不入的，错误百出，矛盾百出。他不断的思索，有一天好像神人点化一般，晚上睡觉的时候，忽然龙场一梦，就悟道了，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他体会到内心，原来是这么回事，所有的学问都指在这个内心，万法惟心，所有的经典其实都是在指这个心。他悟透了之后，再看经典的时候，哇！触类旁通，非常的快乐，手舞足蹈不能自已。他就觉得说，哇，圣人就是圣人！把幽深的学问弄得非常平实简单，埋藏在生活中的每一个地方；埋藏在四书里面这么样浅易的文字里面。

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就悔悟，过去错用了三十年力气。大抵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他呢进入了儒学，在平易里面，发现了浩瀚的大海。他才想到说，哎呀，这三十年之间，我白费力气了。而且我即使是在，这个仙家里面，在道家、在佛家里面做学问，也没有做出真学问。但是，我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很高妙而已。当我在儒家里面找到根，摸透了这个性海、性理心源这个大海之后，才发现：其实道家跟佛家，他的学问跟圣人的学问之精妙，差异只一点点，其实说实在话，他说毫厘之间，其实就是一样，一样的意思啦，伯仲之间的意思，就是一样。说我到现在才发现是一样，只是以前我从仙家的道路，从佛家的道路，我没有办法入手，还自以为高妙。自从回到儒家之后，龙场一悟，才从这么样平易简单的字里行间，找到了性理心法，才知道说，哦，原来再去看道家佛家的经论，原来根本就一样。

汝今所学，乃其土苴，辄自信自好若此，说你现在所学的就是个土苴。什么叫土苴？就是垫在鞋底的草鞋叫做土苴。最不重要的才会垫在那里。各位，你要是重要的东西，一百块的钞票，你会不会垫在鞋底呀？是不可能垫在鞋底；你最喜欢的衣服，你会不会剪一剪垫在鞋底，也不可能。那是最不重要的破布才会垫在鞋底呀。土苴的意思就是糟粕，像米一样，米糠打下来叫糟粕，我们要的是米，米糠就把它丢了，随风飘，谁管你呢，就这个意思。你所学的是仙家释家的土苴而已，糟粕而已。

輒自信自好若此，因为他很好于仙家跟释家，你这么自信，沾沾自喜，这么尚玄好奇，真鸱鸮窃腐鼠耳。鸱鸮就是猫头鹰，你简直就是一只猫头鹰。猫头鹰比喻小人，古人用鸱鸮比喻小人。从《诗经》里面来的，《诗经》里面就是周公，作了鸱鸮，鸱鸮有没有，来比喻窃国的小人。你呀，你就像只鸱鸮，无意间给你捡到了一只腐烂的老鼠，还沾沾自喜。 各位，我这样讲没礼貌。其实他不适合把佛家、道家比喻成这样，不过他是在说：你呀，你没有学到仙家释家的精髓，你只得到他的糟粕而已，得到他的土苴而已，你竟然还沾沾自喜。各位，不要误会我的意思。然后这个萧惠不是被骂了吗？

惠请问二氏之妙。那请问阳明先生， 仙家跟佛家，他的精妙处在哪里？你是学儒家，你儒家很精妙，然后终于你从儒家的精妙，印证到了道家跟佛家也很精妙。那我请问你，这个道家跟佛家的精妙在哪里呀？

先生曰：“向汝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汝却不问我悟的，只问我悔的！”他说，诶，萧惠呀，我跟你讲说，圣人之学，就是这个儒家的圣人的学问，用最平易简单的方式，讲最伟大的学问，你只要照着做，就非常伟大。你却不问我，最终开悟的，而却问我，无法让我开悟，而我丢掉的。阳明先生已经跟你讲过：这三教是一样的。他的意思是，其实这三教是一样的，但是我从儒家开悟之后，我才发现道家、佛家原来是伟大的，根本就几乎没有差别。好啦，那这个时候你要问路，既然他从以前的道家佛家都没有办法悟入，没有办法悟道，从儒家悟道，你就问他，那你在儒家怎么悟道的？这就问对啦，反而去问道家跟佛家，说你不问我悟的，反而问我悔的，悔的就是我不要的，我抛弃的。

各位，你不要以为，不要误会王阳明他瞧不起佛家，没有，他说几乎是一样的；还有一点，一开始《传习录》我们在讲的时候，我们就讲到王阳明的生平，对不对，王阳明在五十七岁的时候，要死的时候不是经过一个寺吗，这个寺里面有一个房间，是从来不开的。那据说，里面放了一个圆寂的老和尚。王阳明好奇之下，就恳请寺方让他看看，寺方从来没有给任何人看，很多人都渴求，都恳求过，都没有给他看，偏偏王阳明恳求就给他看，其实寺方的人，也没有看过，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样也都没看过。因为王阳明是地方父母官，还是一个大将军。我想他的威名赫赫，寺方可能很难拒绝，就让他进去。他进去一看，里面竟然有一个人，老和尚，圆寂了，就端坐，盘坐在那里，已经全身舍利了。他一看吓一跳，怎么他的长相跟我的长相一模一样，圆寂的老和尚的长相，跟王阳明的长相一模一样，桌上还留一首诗。那首诗的大意是说，锁门的就是开门的人。锁门的是谁？就这个圆寂的老和尚，他自己锁上，自己圆寂，然后他留下一首诗，他知道，他还要转世，还要再来。这一次他是佛家修成的人，他要转世成儒家的人，一样也有悟道，然后再来开这个门。他一开进去，开门的人是谁？王阳明。他说锁门的就是开门的人，然后还说，开门的那个人是五十七岁，就是这个王阳明。各位，我们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讲到。所以王阳明到最后，悟道之后，他对道家佛家，略有一点贬损的意思。但是，上天这么巧妙的安排。还有，这个故事要留传下来，让我们后世的人，都能够看到，就是说能够修成正果的，那也不止是只有儒家，也不止是只有佛家，也不是只有道家，三教原来是一家。所以上辈子投胎，就是做一个佛家的修行人，而且还修成正果，他肯定是有悟道，然后投胎下来，还要再渡世，还要再留故事，还要来劝化后世的人哪！他投胎做王阳明，投胎做王阳明之后，又悟道了。然后他略为对佛家，因为以前没有让他开悟嘛，他有点贬损。安排这个故事让他在死前，他就快死了，那时候，他是生病要告老还乡，要死之前，而且他还是开了那个寺之后，看到那尊相之后，没多久就死了。王阳明是死在半路上的，在回乡的半路上，然后开了之后，他就大悟了：哦，原来三教是一家！

各位，我们从这个故事里面，我们大家也是要内心重新洗牌，做学问就是不能存着成见。佛家也伟大，很伟大；道家也很伟大；儒家也很伟大。只是现在的人，甘愿认外国人伟大，不愿意认中华民族有伟大的人而已。这种心态就是很不可取，非常崇洋啦！我们不是说洋人没有好的，但是自己的圣贤，有比较更好的没有？是有的，或者说有没有一样好的？那多的是。所以不要一味的崇洋。

惠惭谢，请问圣人之学。这个时候萧惠很惭愧的谢罪，就请问王阳明说，那好，那儒家的圣人之学，那是什么？先生曰：“汝今只是了人事问；待汝办个真要求为圣人的心，来与汝说。”说如今只是了人事问，就是说，你现在是应付我，然后才问的。我刚刚骂你说，不要问佛家道家的，你现在为了应付我，就来问儒家的，你现在不要问啦，等待你有一天真正要寻找一个，怎么样做圣人的心。我再来为你说。

惠再三请。萧惠就一直谢罪，一直谢罪呀，请您跟我说说！先生曰：“已与汝一句道尽，汝尚自不会！”说我刚刚一句话就给你说完了，你到现在，还不体会。体会个什么呢？刚刚的哪一句话？就是等待你，真的想要求一个怎么做圣人的心，我再来为你说。

各位，这个萧惠问什么，说圣人之学是什么，成圣人到底他的关键是什么？关键是什么呢？王阳明的回答就说，洗涤你的心，把你的心洗涤的跟圣人一样的干净，那就是做为圣人的心。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不是因为学很多学问，而是因为，他有一颗圣人的纯洁的心。我刚刚就已经给你讲完了，等你想要知道说，怎么样来求做一个圣人纯洁的心，我那时候再跟你说。他再三的请示，我已经跟你说完了，你呢到现在还不省悟。

每一个宗教，都有宣扬自己宗教的一些言论，一些篇幅。圣人在宣扬自己的宗教的时候，不太会去贬损到别的宗教，为什么呢？因为圣人是观照心性而成圣的，他信手拈来，看到别的宗教，只要是谈到心性的，都是对的，只是进修的人，修行的人可能是体悟错误，但是他的原本创教的人，都是对的，他们不会去批判。孔夫子也不会去批判佛家，孔夫子甚至还跟他的学生说，西方有一个圣人，如果我有空的话，有机会的话，我还真的想要去亲近他们。孔夫子知道老子，他也是去亲近他们，对不对？所以古代的圣人，他们不会因为说要宣扬自己的宗教就去贬损别的宗教。但是后面的修行人，因为所知有限，凤毛麟爪，知道一点点就自以为高妙。所以，以这个浅陋的知识，要来衡量三教谁高谁下，没有这个能力，没有这个能力，剩下就是成见，成见之下就会彼此批判。

那么中华民族很有优势

，

中华民族你看

，

道家在中华民族里面滋长；儒家在中华民族里面更是中心思想。为什么今天中华民族会这么强大？为什么中华民族那么多的战乱，分崩离析过这么多次，最后大家一心一意还是要再聚合起来，还成为这么大的国土。为什么？是儒家的思想

，

尊王的思想，尊王攘夷的思想，才会凝聚成这么大。清末的时候不是军阀割据了吗？割据为什么不成为很多国家呢？没有！即使是割据，每一个军阀都还在心心念念想着办法要统一，只不过他是认为

，

要用我的力量来统一，每一个人都认为

，

要用自己的力量统一而已啦。这个就是儒家思想，不得了，不然的话今天的中国早就分裂成二十个国家了。各位，对不对，我们现在中华民族，你到哪里都有人问：你是不是汉人？你是什么人？说我是汉人，苗族的也说他是汉人，黎族的也说他是汉人，什么族的都说

，

他是汉人。非常奇怪，那么多的族

，

都说他是汉人！各位你去外国看看，他什么族

，

就是什么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我们中华民族有个很特殊的东西存在，就是儒家的思想。那佛家的思想在中华民族里面，也融会成中华民族非常独特的一种包容性

，

可以说各种宗教在中华民族里面融会成一炉，之所以能够融会成一炉，就是圣贤有包容的心！所以我们也尽量不要以批判的心来读《传习录》。儒家很好，佛家也很好，道家也都非常好。我们这一节就讲到这儿。